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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绝望的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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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那声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枷锁,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悲鸣。
她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香菱的怀里,似乎想借此隔绝外面那个冰冷残酷的世界,隔绝父亲的暴戾、柳姨娘的刻毒,以及那将她打入地狱的“荣光”。
“母…母亲……”含糊不清的悲泣从香菱的衣襟里断断续续地溢出,如同杜鹃泣血。
她想到父亲决绝离去的身影,想到柳烟儿那句诛心的“叫声母亲”,想到母亲即将被休弃的悲惨命运。自己不仅要被远送蛮荒,连母亲和幼弟也要扫地出门!
滚烫的泪水迅速浸透了香菱胸前的衣料。李青云的身体剧烈地起伏着,抽泣使得她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蜷缩在香菱怀中,像一片被暴风雨蹂躏后瑟瑟发抖的叶子。
那先前被打得红肿的脸颊此刻紧贴在香菱身上,更显得触目惊心。
香菱被李青云这突如其来的、山崩海啸般的崩溃惊得僵住了一瞬。
她不明白到底是多么恶毒的语言竟伤得李青云如此?
但随即,更深的痛楚和强烈的保护欲淹没了她。她立刻收拢手臂,将怀中因极度悲伤而濒临破碎的小姐紧紧地、无比珍重地拥住。
“小姐…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奴婢在呢…奴婢在这儿守着您…”香菱的声音也哽咽着,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坚定。
她一手紧紧环抱着李青云颤抖的脊背,另一只手像安抚受惊孩童般,在她散乱的长发和后背笨拙却无比温柔地轻拍着。
“香菱,他们要送我去和亲,去跟那野人成亲!”李青云嗓音猛然响亮起来,诉说着内心的压抑、苦楚与无奈。
“香菱,要是我真被送去和亲了,你还愿意跟着我吗?”李青云又肃然严肃起来,直起背,用那双满含热泪,楚楚动人的眸子看着香菱。
香菱二话没说就拥了上去,靠在李青云的肩膀上,义正言辞地说道:“公主,是你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家,香菱早就把你当成家人,香菱愿誓死追随小姐!”
“好,那我们就逃吧。”
当晚李青云便带着她的丫鬟趁着夜色从府里的后门逃了出去可还没走几步路便被侍卫发现了,两人一同被抓了回去,锁在那又脏又臭的柴房里。
两个小小的身躯就这样紧紧依偎在杂草堆里。
“香菱,你怕不怕?”
“小姐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说罢香菱便冲着李青云“嘿嘿”一笑。
“小傻瓜。”
次日,香菱的母亲何氏不知是何原因,二话不说便找上府带走香菱。
尽管香菱很是不情愿,但还是被一行人拖走了。
来带人的管家只是说要接香菱去享福了。
“也好,香菱要是跟我去了那南蛮,指不定要受多少苦。”李青云心想。
待香菱走后,李青云又只剩孤身一人,早已燃尽了希望,她孤零零的蜷缩在墙角,任凭命运的发配。
“姐姐,我给你带好吃的了。”一个稚嫩的幼童声,传进李青云的耳内。
“阿澈,你怎么来了,快走,不要管姐姐了,听话,去找你娘好吗。”李青云听到李筠澈熟悉的声音,眼泪不自觉地就落了下来。
“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哭,我就在这陪着你。”李筠澈将他的小手伸进仅有尺寸之大的门缝内,一把一把地抹着李青云脸颊的泪,温柔地将她额间散落的碎发拨到一边。
“阿澈,姐姐的话都不听了?”
“听话,姐姐过几天就去找你玩好吗?”李青云摸了摸他的头,有些哽咽地说道。
话都说到这分上了,李筠澈也只能不情愿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好吧。
李青云看着手中李筠澈送来的吃食,微微一笑:“我也不是孤身一人,我还有弟弟,还有后母。”
柴房的门轴嘶哑地尖叫着,被粗暴地推开,陈旧腐朽的空气被搅动,卷起几缕地面沉积的灰尘。
门外刺目的光线骤然涌入,勾勒出一个粗壮、神情麻木的嬷嬷身影。她像一堵移动的墙壁,径直堵在门口。
“李青云,时辰到了。”
嬷嬷的声音像磨钝的刀子刮过柴禾,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收拾干净,随老身去梳妆。”
蜷缩在角落柴草堆上的李青云猛地抬起头。几日来的惊恐、焦虑和绝食让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却更衬出她五官天生的精致绝伦,即使是此刻的惊惧与病弱,也掩不住那份近乎锐利的美感。
唯有那双眼睛,此刻燃烧着不甘与绝望的火焰。
她没有动,身体却绷得死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我不去!”
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你们休想把我送去那虎狼之地!今日我就是死,也绝不出这柴房半步!”
话音未落,她骤然从柴草里弹起,动作快得惊人。
积蓄的屈辱和恐惧在这一刻化作了毁灭性的力量,她不管不顾地朝着旁边一截裸露着茬口的粗木柱子狠命撞去!
“哎呦!作死的丫头!”嬷嬷反应奇快,眼疾手快地扑上去,肥胖的身躯爆发出与之不符的敏捷。
她粗壮的手臂像铁钳般箍住了李青云纤细的腰肢,硬生生将那投向死亡的撞击偏离了方向。
“砰!”
一声闷响。李青云的肩膀狠狠撞在夯土墙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她眼前发黑,气血翻涌,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沾了她满头满脸。她的珠花发髻早已散乱,一缕黑发粘着冷汗贴在她剧烈起伏的颊边,几颗珠子滚落在地,滚进脏污的尘土里。
嬷嬷死死按着她,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不耐烦的凶戾:“反了你了!想死?没那么容易!这可由不得你!来人——”
嬷嬷作势要喊人,柴房门口的光影却再次变化,一道更为窈窕、也带着更冰冷气息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截断了光线。
柳烟儿来了。
她依旧穿着一身素雅得体的衣裙,步态摇曳,与这阴暗污秽的柴房格格不入。脸上挂着惯有的、令人捉摸不定的浅笑,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钉在被嬷嬷按在墙角的李青云身上。
“王嬷嬷辛苦了。”柳烟儿的声音温温柔柔的,眼神却一片漠然,“放着她吧。我来劝劝我这位‘乖女儿’。”
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手,但仍警惕地守在李青云旁边,像守着随时会挣脱牢笼的猎物。
李青云瘫坐在冰冷的墙根下……沾满灰尘和泪痕的脸上只有一片灰败的恨意。
泪水混着污迹在她惨白的脸上蜿蜒,却愈发显得那双燃着恨意的眼睛黑白分明,深不见底,仿佛蕴含了这世间最复杂的光华。
她抬起头,死死盯着柳烟儿……
柳烟儿无视了她的目光,莲步轻移,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青云,何苦呢?你这样寻死觅活,伤的不过是你自己的身子,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她打量着李青云,即使在如此污浊狼狈、绝望崩溃的境地,那份夺人心魄的美貌底色依旧顽强地透出来,像蒙尘的明珠,反而让柳烟儿内心那股隐秘的嫉恨更加灼烧。
她顿了顿,从袖口中慢条斯理地摸出一个物件,在指尖轻轻摩挲着。
那是一只小巧玲珑的长命锁,赤金打造,工艺精致,上面还刻着一个模糊的“澈”字纹样。
虽然蒙了些许灰尘,但依旧金光闪闪,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刺眼——正是李青云年幼弟弟李筠澈年所佩戴的护身符!
李青云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愤恨、绝望都僵在脸上,转而被一种更深的、刺穿骨髓的恐惧取代。
她的呼吸瞬间停滞,仿佛被那只小小的金锁扼住了咽喉。
“你看看,”柳烟儿的声音柔得像叹息,却字字如冰,“昨儿个小澈儿玩闹时不小心落在我那儿的。瞧这做工,真是精巧……他还那么小,粉雕玉琢的,真真是惹人疼爱。”
紧接着,她缓缓弯下腰,凑到李青云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吐着寒气的耳语道:
“妹妹啊,你说……如果你执意要留在这里撞柱子,图自己痛快了。那你这般‘不识抬举’,违背圣意,惹怒了圣上……到时候……要一个‘李家的孩子’去平息众怒……你猜猜,下一个被送走的,会是谁呢?”
柳烟儿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那长命锁,如同冰冷的蛇信滑过。
“是你去那南蛮苦寒之地——”
“和亲。”
柳烟儿顿了顿,故意微皱眉头,拖慢了“和亲”二字。
“还是……把他送到千里之外的南蛮边境,做个寄人篱下、朝不保夕的质子?那地方……听说可是连身强力壮的军士都熬不过几个冬天呢。”
“哎呦,我这——想想都觉得害怕呢。”她故意打了个寒碜,露出一副做作的模样说道。
这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钉入李青云的心脏,然后慢慢融化,那蚀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抵抗和怒火。
肩上的剧痛消失了,死亡的冲动也消失了,只剩下无边的冷和怕。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比刚才撞击时还要剧烈。牙齿咯咯作响,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嘶吼,只余下喉咙里压抑不住的、濒死般的呜咽。
李青云伸出手,似乎想抓住那只金锁,那动作却在半空中便僵硬了。
“嗯?”柳烟儿露出一抹浅笑,歪着头向李青云发出疑问。
她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看向柳烟儿那张依旧带着浅笑却如同恶魔的脸,眼中充满了无边的哀求与恐惧,是那种足以摧毁一个人所有心气和尊严的恐惧。
“我……我……” 破碎的气音从她颤抖的嘴唇间逸出,如同被碾碎的雪花,“我去……我去和亲……我去……”
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呜咽。
一滴硕大的泪珠终于滚落,砸在地上沾满灰尘的珠花旁边,留下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她像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彻底瘫软在冰冷的墙角,脸埋进臂弯,只剩下剧烈起伏的、带着绝望喘息的肩膀。
柳烟儿看着伏地呜咽、不再反抗的李青云,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分,又添了几分冰冷的嘲讽。
她满意地将那只小小的长命锁收入袖中,动作轻柔得像收起一枚无用的棋子。
终于,她亲手将这朵自己无法企及的、令人厌恶的高岭之花,彻底折断了脊梁,碾落进尘埃里。
她满意地转身。
“王嬷嬷,”
她的声音恢复了清亮,再无一丝温柔的低语,“瞧,青儿想通了。带她去沐浴更衣吧,好好梳妆,误了吉时,你们可担待不起。”
她说完,最后瞥了一眼那团彻底被击垮、蜷缩在阴暗角落里的单薄身影,如同看一件完成了使命的物品,再无半分停留,转身优雅地踏出了肮脏的柴房。
刺目的光线随她的离去而减弱,门轴再次发出沉闷的吱呀声,重新关闭,将一方凝固的死寂和绝望关在了里面。
墙角那微弱的呜咽声,成了这死寂中唯一跳动着的、证明还活着的、令人心碎的音符。
方才那最后一句话用尽了李青云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也碾碎了她摇摇欲坠的支撑。
刹那间,她身体里紧绷到极限的弦,“嘣”的一声断裂了。
世界骤然失重、旋转、坍塌。
再次醒来时已经坐在了去和亲的轿子上,离城门已经三四里远了。
坐在轿子中的李青云六神无主,此前在柴房里发生的事她还历历在目,那座宅子的寒冷到现在还充斥着她的全身,久久不能退散。
“也不知香菱线下如何。”李青云回眸望向城门,眼神没有对那座城的留恋,而是对昔日主仆之情的不舍。
“哎,你认识我身边的丫鬟香菱吗?”李青云转向一旁,探出一个脑袋,向陪嫁的丫鬟打听道。
“公主,奴婢知道,不仅奴婢知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事闹的可大了,她前几日一头撞死在岭南伯府的大门上,面目全非,可惨了。”丫鬟见李青云没有接话又继续说了下去。
“奴婢还要恭喜您呢。”那奴婢笑了笑,看向李青云,丝毫没有察觉李青云眼底的火星子。
跟我最亲近的丫鬟死了,你还要恭喜我?
“您的父亲可是擢升成为户部侍郎了呢。”
李青云拉上帘子不再说话。
“李元柏那个老不死的拿我和亲换来的高官,也敢说是擢升?”李青云抽了抽嘴角,轻笑一声。
她只想问问他的父亲:踩着亲生女儿的命得到的高官,他坐的稳吗?
还有香菱,走前还好好的,明明说是去享福……
这么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怎会无缘无故撞死在府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