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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血色通知令 ...

  •   宫门内外的喧嚣声犹在耳畔,李元柏已踩着散朝后的余尘匆匆归府。
      岭南伯府门前石狮狰狞如旧,他一头扎进府门,步履间带着一丝朝堂议定后的慌乱与隐秘的喜悦——户部侍郎的擢升诏书尚在袖中未寒,脑中却翻腾着柳相在御阶下那微妙的一瞥。
      他径直穿过影壁,直奔东厢自己的书房。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室内檀香幽暗,午后光线从窗棂斜切而入,照亮了桌案上一封未及掩好的锦函。玉扣印封上,赫然是相府独有的朱押“柳”字。
      李元柏心下一紧,指尖微颤着拆开封泥。宣纸上笔走龙蛇,正是柳绝影的亲笔:
      “元柏吾弟:朝议已定,汝女青云即刻赴南蛮和亲,敕封永乐公主,以安圣心。然汝须知,此非寻常姻缘——青儿乃吾南境商路之棋。嫁妆中暗藏新盐百石,贴户部官引,南蛮入境,当为李家掌控商道之机。此事若成,南境百年基业尽归李氏;若有半分差池,休怪老夫不念翁婿之情。切记,机密行事,勿令他人知晓其意,免生枝节。另外还有一事——尽早休掉那个陆栀梅,扶烟儿为正室。”
      纸页之上“新盐”二字如针,刺得李元柏双目生疼。一丝冷汗自鬓角滑落,他猛吸一口凉气,急攥信纸,指节泛白如骨。
      要知道私自贩盐,勾结外敌可是重罪中的重罪,够他死八百回了。
      恰在此时,门外回廊传来柳烟儿的笑语娇嗔,似在与婢女闲谈。李元柏如惊弓之鸟,慌忙将信函揉作一团,塞入案头一册《盐铁论》扉页夹层,又以数卷文书覆压其上。
      做完此局,他才挺直腰背,佯作无事般清了清嗓,脸上复挤出几分得意红晕——青云这女儿,终究是他登云梯上一块垫脚石,岂容有失?
      思毕,他振袖而出,高声道:“来人!备上御赐珠翠云锦——本官要亲去小姐书房宣旨!”
      岭南伯府雕花的门扇被急促推开,李元柏步履生风地踏入女儿李青云的书房,身后跟着两个捧着朱漆托盘的内监。
      托盘上华美的云锦、璀璨的珠翠在午后斜阳下熠熠生辉,刺得李青云眼睛发涩。
      “青儿!大喜!天大的恩典啊!”李元柏满面红光,迫不及待地挥手让内监上前。
      “快瞧瞧,这是宫里刚赏下的!按公主殿下的规格置办的!陛下开恩……”
      “恩典?”李青云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从托盘移到父亲脸上,一丝不安爬上心头,“父亲,什么恩典?”
      李元柏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堆砌得更满:“宰相大人举荐,陛下亲准!选定你为和亲贵女,封你永乐公主的称号,代嫁南蛮首领律斐!”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这是何等荣耀!自此我李家便是皇亲国戚,青云你就是……”
      “南蛮?和亲?”李青云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血色从指尖褪去,“父亲……您说什么?谁去?”
      “当然是你!替公主前去!”李元柏被她惊恐的神色弄得有些心烦,耐着性子劝道,“莫怕!南蛮虽僻远,律斐总归是一方雄主,你去了便是尊贵的夫人。
      见此,李青云还不为所动。李元柏只好再次耐着性子,凑到李青云的身边低声道
      “陛下说了,将你以公主之礼加封,这可是无上的荣光!咱们李家……”
      “荣光?”李青云猛地站起来,声音因极度愤怒而颤抖。
      “把我扔到化外之地,送给茹毛饮血的野人作践,就是您口中的荣光?!”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父亲的伪装。
      “父亲大人!您这新得的户部侍郎官帽,是不是就靠卖女儿换来的?柳姨娘一句话,您就把亲生骨肉推出去做垫脚石?!”
      提到柳姨娘李青云心里不自觉又想起一件事。
      “我听府里的下人说,你要将我母亲休了?这是真的吗?”
      听到此话,李元柏神色明显慌张了起来。
      李青云看到李元柏躲闪的眼神就明白这事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爹,你真要休了我母亲?你怎么能……”话还没说完就被外头有女人嘹亮的嗓音打断。
      “就是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柳姨娘斜倚门框而立,一身孔雀蓝缂丝金线牡丹纹大袖衫在斜阳下泛着冷冽光泽,领口缀着的东珠颗颗浑圆如月,将御赐的珠翠都衬得黯然失色。
      说罢便不紧不慢地踏进了门。
      那双人畜无害的眸子睨向李青云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唇边却浮着三分似笑非笑的弧度。
      高绾的云鬓间,一支赤金点翠飞凤步摇纹丝不动,吐息间尽显居高临下的冷意。
      “以后就不是姨娘了,来,叫声母亲我听听。”柳烟儿手拿团扇,径直迈步向前,在李青云身旁的杌凳上坐了下来,坐前还不忘用手帕清扫凳面,脸上就差写着“嫌弃”二字了。
      “不许你对我母亲不敬!我母亲尚且还未被休仍是三媒六聘的岭南伯府主母,岂容你在此大放厥词!”本来还没什么,可柳烟儿偏偏出言不逊,不将李青云的母亲放在眼里,这就如同触到李青云逆鳞,李青云又怎能继续忍气吞声?
      辱我可以,辱我母亲——不行!
      李青云的呵斥声在书房内回荡,如惊雷般砸破了先前的死寂。
      柳烟儿不禁在心里咒骂道:“那个死贱人算哪门子的母亲?不过是仗着早几年进门占了主母位置的续弦罢了!给点颜色真开染坊?她柳烟儿才是伯府未来的主母!是李元柏心尖上的人!“母亲”这个尊称,她李青云早晚得跪着叫!现在逞这一时口舌之快,到了南蛮,看她还能不能这般硬气!”
      柳烟儿轻蔑一笑,慢条斯理地用团扇轻点自己胸口,目光却斜斜瞟向李元柏,声音裹着一层蜜糖般的委屈:“元柏,你听听这丫头说的什么话?我这不敬可是冲着老爷的颜面去的呀……一个闺阁小姐这般放肆,要是传出去,还道是岭南伯府家教何在?”
      “你怎会如此不知礼数!”李元柏暴喝一声,脚步如雷地抢上前,袖袍带风。李青云猝不及防,只觉得眼前黑影一罩,便听见“啪”一声脆响炸裂在耳畔。
      那一巴掌来得极狠,李元柏粗糙的手掌结结实实扇在她左颊上,力道之大,震得她脑袋嗡鸣,踉跄着倒退两步撞向书案。
      案上砚台“哐当”翻倒,未干的墨汁泼溅一地,污了裙裾,更似污了心。
      颊上火辣辣的痛楚蔓延开去,但更刺人的是父亲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先前捧着御赐珠翠时的红光满面判若两人。
      她缓缓抬眼,撞上柳烟儿眼底那抹得意:东珠领口寒芒闪动,飞凤步摇分毫未移,全然一副居高临下的胜利者姿态。
      李青云捂住发烫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片湿濡,竟不知是泪是血。
      这巴掌,哪里只是打在脸上?分明是斩断了她对这伯府的最后一丝牵绊。
      “这公主你不当也得当,不和也得和!”
      “今日我是来通知你,不是与你商量!”说罢李元柏怒哼一声,顾不得倒在地上李青云,撇下这句话,便冷漠地离开了。
      “元柏,等等我,你方才这一巴掌,脸都不……”
      柳烟儿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身影随着声音一同消失在这个方才经历过“腥风暴雨”的卧房里。
      只留下李青云独自一人面对暴雨过后的飘凌世界。
      她缓缓站起,眼神空洞无力,如丢了魂一般,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香菱的脚步声在书房外响起,她那熟悉的嗓音带着惯有的轻快。
      “小姐,我方才见老爷和柳姨娘从小姐院子里出去,脸色可不太好,发生何事了?”话音未落,她已跨过门槛。
      一进门,惨烈景象便如银针般刺痛了香菱的双眼。
      书房内,斜阳余晖透过窗棂,照亮了地上狼藉泼洒的墨迹和歪倒的书案。李青云坐在书案前的杌凳上,身子僵直如一尊石像,一双眸子空洞地望着前方,魂魄已随风飘散到不知何地。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左颊——浮肿的掌印清晰可见,一道细长的血痕从嘴角蜿蜒而下,混着未干的泪渍,在苍白的皮肤上染出胲人的红。
      香菱心口猛地一揪,面露苦色。她向来视李青云如亲人,此刻眼见小姐这般模样,心疼如潮水般翻涌。顾不得地上的污秽,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双手颤抖着轻抚李青云的脸颊,指腹触及那片滚烫湿濡的伤处时,眼圈倏地红了。
      “小姐……”香菱的声音哽咽,带着压不住的痛惜。
      “这是怎么了?谁将您伤成这样?”她屈膝半跪在李青云身侧,仰起脸细细审视,仿佛每道伤痕都烙在她心上。
      她颤抖着从袖中取出素帕,小心翼翼地蘸拭血迹,眼中泪珠已盈盈欲坠。
      “您倒是说句话啊!老爷和柳姨娘那副凶相,莫不是他们作践您了?您这样…这样坐着,奴婢看着心疼死了!”
      香菱的询问虽轻,却字字含忧,似想唤回李青云一丝生气。
      可李青云依旧默然,空洞的目光似穿透香菱,投向更远的虚无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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