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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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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为白虎,主杀伐,将星摇则大将亡。”
“老师!这莫不是谢——”身后青衣弟子冲口而出,却遭象牙笏板雷霆横截!笏板上锋利的‘平章军国事’玉押印几乎划破弟子咽喉。
“天官不言人事。”老丞相枯指掐入龟裂的星图裂隙,任血珠渗入二十八宿分野。
“去岁荧惑守心,钦天监上奏者何在?”
弟子面如死灰垂首道:“流放琼州...已疯癫投海。”
“哼,上次说‘荧惑守心’的那个蠢货下场还不够警醒世人吗?这天象……终究是人说了算……”老宰相眼底幽光浮动,枯指蘸血在裂帛疾书...
裂帛中间的血字已经晕染开了,但不难看出是为写完的半边“谢”字上被他画上了一道“×”。
血水自指缝滴落玑衡抚辰仪基座,窥管微光,骤然一晃。
铜壶滴漏声里,坠星残光在丞相虬结的白眉上跳动。
“今日就到此,你先回吧。”冷漠地话语从老丞相的口中缓缓蹦出。
“是,老师。”
弟子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位身着玄黑劲装的年轻男子走来,衣摆紧束如夜风无声。
“大人。”近卫稳步走到丞相面前,双手流利地交叠于腹前,挺拔的身姿略微弯腰。
“都办妥了吗?”
“老爷放心,皆安排妥当。”近卫简单利索地回话道。
“谢老头,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
八百里加急染血帛书尚在阶前氤着腥气,玉冠十二旒珠撞击声如碎冰。
丹陛之下,兵部尚书嘶声奏报:‘虎贲营哗散三成,潼关告急!’余音如锈刀刮过殿柱。
“谢将军刚去三个月…潼关防务怎就……”一名老臣低语未尽,便被同僚死死拽住袖口。御座旁老丞相目光如冰刃扫过,窃语声戛然而止。
一阵死寂……
就在这时,殿前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老丞相柳绝影向前挪了半步,气定神闲道:“陛下息怒,依老臣之见,南蛮首领素有联姻之意,若选一位宗室贵女和亲暂避锋芒,或可为我朝争取喘息之机。”
他余光扫过阶下染血军报,帛书边缘溅落的几点暗红竟意外的与星图上血痕重合。
三月前的子时,正是他亲手朱批了谢将军的死刑。
“若非谢自牧在拦截了那批走私的物品,揪着那条线索不放,非查那批私盐贴着户部官印,要是谢自牧若查到盐引出处,便是老夫的死期!”
“哼,大将?冢中枯骨罢了!”柳绝影在心里暗暗思索到。
此话一出,众臣议论纷纷。
满朝文武皆知当朝圣上膝下仅有一女,此女是圣上为太子时期与那心爱的“乡间野女”所生之。
那年,圣上还贵为太子时曾上山打猎,不巧在那林子里迷了路。
夜黑风高,狼叫虎啸,仅一晚,他便身负重伤,被一民女所救。两人在山中共度三年时光,生情相爱。后禁卫军寻至,太子携女儿回宫。因太子回宫后继承大统却终日郁郁,当时的太后,圣上的生母为绝其念想,派人刺杀民女,致二人阴阳永隔。
果真,大臣的话音刚落,陛下那原本平静威严的面容瞬间笼上了一层阴霾。
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游移不定,像是被风吹乱的烛火,在巨大的金銮殿内闪烁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陛下的手指不自觉地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那节奏紊乱而无章,恰似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他微微蹙起眉头,脑海中浮现出女儿那娇俏的面容……那双酷似亡妻的眼睛里总是盛满明媚笑意,那是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啊:一想到要将她送去那遥远的异国他乡,定是要受尽折磨的,陛下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
“多年前我失去我的爱妻,如今若是女儿再……九泉之下我又有何颜面见她……可若是……哎……”龙椅之上,他指尖掐进龙椅鎏金兽首,直到血色褪尽才欲言又止,可终是开不了口……
柳相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清扫一角落。刹那间,只见岭南伯李元柏心领神会,他整了整朝服,向前迈出一步。
“陛下,臣斗胆。”
“臣愿将小女送往和亲,以解陛下之忧,为我朝之安稳尽绵薄之力。”李元柏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在寂静的朝堂上回荡。
此话一出,柳绝影如愿以偿,露出一抹邪笑:“正好有一批新盐正愁运不出去,有了李元柏这个女儿去和亲,不妨放在嫁妆之中,正解了我燃眉之急。”
“谢自牧这绊脚石一除,主战的哼哈二将就散了架。此时和亲阻力最小,简直是两全其美……”
陛下原本纠结的面容瞬间舒展开来,一抹欣慰的笑容浮上脸庞,龙颜悦色道:“爱卿此举,实乃忠君爱国之举,朕心甚慰。”
老丞相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不动声色,接着缓缓开口:“陛下,李元柏大人深明大义,为朝廷分忧解难,其忠心可嘉。臣以为,可擢升李元柏大人为户部侍郎,以嘉其行,也好让其他臣子以他为榜样。”
陛下微微点头,目光中满是欣赏:“柳相所言极是。李元柏,朕今日便擢升你为户部侍郎,望你日后继续为朕、为朝廷尽心竭力。”
李元柏赶忙伏地谢恩:“陛下圣恩,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随后便退了下去,露出一抹别有用心的笑容。
内侍尖利悠长的“退朝”声响起,文武百官如释重负又心思各异,沿着宽阔的御道鱼贯而出。
人群中,一位脸有刀疤的虬髯武将死死盯着柳相的背影,拇指猛搓刀柄褪色平安符——符上“牧赠”血字被摩得发亮。
方才朝堂上的唇枪舌剑似乎还在空气中灼烧。
正午时分,明晃晃的阳光倾泻在金色的殿顶和广场的石砖上,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突然,不知从何处卷来的强风平地而起,呜咽着扫过宫殿的脊兽和飞檐斗拱,发出尖锐的呼啸。
一阵巨大的阴影以迅雷之势掠过整个广场——犹如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拉下了黑幕!
李元柏转身疾步正要去叩谢柳绝影,就在此时,一个身着朱红色朝袍的身影从人群中穿插而来,笑脸盈盈地挡住了他的去路。此人正是李元柏那亡妻的胞兄——论起来,还是那位被送作和亲的可怜姑娘的亲舅父。
李元柏面色一僵,那笑意还未凝住,谢自温已凑近一步,热络地拍上他的手臂,亲昵得像在抚慰一件旧物。
“说来,我那苦命妹妹若泉下有知,见你如此风光,也该瞑目了。只可惜啊……”他故意拖长尾音,眼中寒光一闪。
“她那亲骨肉,不过双十年华便远嫁蛮荒,替你铺了这条青云梯。元柏兄,你倒是个能忍的,连家宅之痛都化作登云履,这等本事,我这个做舅父的,怕是学一辈子也学不会呢!”
李元柏嘴角抽动,想辩解什么,喉结滚动却只咽下了一口浊气。谢自温也不再多言,只哈哈一笑,转身混入朱紫人潮,留李元柏立在原地,徒感那寒风吹得官袍猎猎作响,似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嗤笑。
“青儿入南蛮是柳相亲许的棋子,他日掌控商路,李家便是南境真正的豪族……一个女儿换百年基业,值了。”
他抚过腰间“永镇南疆”祖传玉牌——当年他任岭南土司,此牌曾被权贵讥为“蛮夷符”。
“从前你们视我为蛮夷,肆意讥讽,待李家掌控商路、权倾南境时,看看谁还敢轻慢!高攀不起的,定是你们这些自诩的权贵!”
李元柏死死盯表情若有所思,直至看见了柳绝影的背影这才笑脸盈盈地动身,凑到了他面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此番全仰仗岳父,这才当上这户部侍郎,改日小胥定携烟儿登门拜谢。”
”今后岳父有任何事,小胥定义不容辞!”他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抹笑容,那笑容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强行拉扯到脸上的,扯出的弧度里带着一种讨好的意味。
“哟,元柏,说到小胥,我倒是想问问,何时把那个女人休了,扶烟儿为正室夫人?”
听到柳绝影这么一问,李元柏的脸色显然不自在了,就连方才的笑意都褪去了几分。
“还在准备,烦请岳父不要着急。”
“对了,小胥想起家中还有些琐事要去处理,就先告辞了。”他脚步匆匆,几乎像是逃离。
转过宫墙拐角,确定柳相看不见了,才猛地停步,深深吸了口气,眼神中交织着恐惧、恼怒……
“陆栀梅看来你这个正妻之位是留不得了!”
“栀梅...休怪我心狠...要怪也该怪你给不了我想要的。”
柳绝影看他离去的背影也只是垂头轻蔑一笑,他怎会在乎这个不堪入目的小角色。
“呵,墙头草当惯了,连家宅的土墙都跨不过去?”
“也罢…这南风虎啸的当口,小心被连根拔了。”
柳绝影步履沉稳地走出宫门,日影西斜,将他身影拉得修长。
宫门之外,那身着玄黑劲装、面容冷峻的近卫早已在官轿旁垂手恭候。
见他出来,近卫立刻上前一步,低声询问:“大人,李元柏那边……可已将家中那妇人休弃,扶小姐入正室了?”
柳绝影脚步未停,只淡淡吐出两字:“未曾。”
近卫剑眉微蹙,面上迅速掠过一丝鄙夷与怒色,压低声音啐道:“哼!这李元柏,竟真如此不识抬举,不知好歹!小姐金枝玉叶,屈居妾室已是大大的委屈,他竟敢……”
柳绝影抬手,动作虽轻,却如寒芒凝止,瞬间截断了近卫未尽的激愤之言。
他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早料到此事结局,嘴角甚至牵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冷峭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深谙人心后的漠然。
“他敢拖,不足为奇。”
柳绝影的声音波澜不惊,如同在评价一件寻常琐事。
“一个连家宅小事都需要权衡再三的墙头草,你还指望他能有快刀斩乱麻的魄力么?他既舍不得他那所谓的原配夫人留下的根基牵扯,也舍不得老夫今日刚许他的侍郎之权,两头都想要罢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讥诮与无奈,显然那无奈并非为女儿的幸福,而是因局面未完全如自己所控。
“况且……当初烟儿她,即便是在这李元柏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就算是为妾也要硬嫁。既如此……她自己心甘情愿选的委屈路,那便让她……再多等几日吧。”
言罢,柳绝影不再多言,径直俯身踏入暖轿。
近卫闻言一凛,所有愤懑只得强压于胸,忙收敛神色,恭敬应道:“是,大人。”旋即扬手示意起轿。
轿帘垂落,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只余柳绝影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在轿内的阴影中沉静无波,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一切皆可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