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江与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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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与山已经脱去了婚服，摘掉那些繁琐而华美的头饰，她穿着徐然给她缝制的天青色襦裙，这是她十八岁生辰礼，很少人知道今天才是她生辰。裙摆上用银丝绣满缠枝莲，在月光下闪闪发光，随着江与山走动有一种波光粼粼的美丽。
她手持长剑走向江州世家家主，所到之处，旁人连忙避让，他们没有见过这样厉害的女子。
江与山走上大厅中央，看了看陈都和江齐云，转身看向江州十大世家，他以李承道为中心聚在了一起，那些使者已经不再逃窜，而是远远站着看热闹。
“各位家主，小女子江与山，今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敢以陈城主遗孀自居。”江与山看了一眼陈郁，目光落在江齐云身上，叹了一口气，“子不评父过，但杀人总要付出代价。”
江宁远闻言眉头一跳，他没来由地相信这也是江贤的计划，而江与山在配合，像他父亲一样用生命去执行。不可以！不可以！他飞速向江与山奔跑过去，不由分说就夺走了她手上的青云剑，太用力他的肩膀又开始流血。
江与山不防江宁远的动作，又怕用力伤到他的肩膀，手腕一松，剑便脱手。她看着江宁远血淋淋的肩膀，叹了口气，往上面又倒了一瓶药粉。“阿远，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要你的肩膀啦！”
江宁远抓住她的手，“小姑姑，我阿爹已经，已经死了，你，你不可以！”那个字原来这么难以开口。他的泪水替他说了一遍又一遍，不要受伤，不要死掉。
江与山擦掉了他的泪水，“可是阿远，人就是会死的啊！”
江与山拿回了青云剑并将他护在身后，她看向李承道，“今日之祸乃我父江贤一人所为，与我江家实无干系，你们江州要怎么处置他，我们江家绝对过问！再者，今夜如无我侄子江宁远拖住另一部分金刀卫，你现在估计不能和我说上话了。最后，制服江贤是我江与山，我们江家也算将功折过了！”
“所以，今晚的恩怨到此为止！”
李承道的断臂已经被简单包扎住，他在侍卫的搀扶下走上前了几步。他看着江与山，眼神就像淬了毒，他恨不得立马杀死所有江家人。他不服，反问道：“到此为止？如若不然呢？”
江与山冷眼看他，“如若不然，死的还只会是你们。我现在就可以全部杀了你们，我们江家杀你们江州世家，轻而易举，想全身而退也非难事！”
“但我总归有点敬畏之心，皇天后土，神明在看，尤其是我们得到了山神赐福的家族，还是要善良一点。没有人能杀死我们江家人，你们若是执意报仇，受伤的只会是你们！我亡羊补牢，想救你们一命，领不领情你们随意。”
“你！”李承道怒喝，“我不信，我不信！快去杀了她！”李家护卫闻言，犹豫了一瞬，立即冲了上去。
江与山上前一步，江宁远立马拉住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而江与山又迅速越过他，站在他前面。
“小姑姑！”江宁远大喊，刀从高处劈下要砍断江与山的脖子，刹那间刀锋已经落下，劈开了周围的空气。
江与山只是看着那把刀，那把刀无法落在江与山的脖子上，明明血肉之躯却似铜墙铁壁。江与山又往前走了一步，那把刀被无形的力量折成两段，断刀啪嗒一声落地。
众人震惊不已，江与山伸出手，“来，换你砍，用力砍下去，看能不能杀了我！”
江宁远看着江与山的背影，他不知道为什么刀剑无法伤到江与山，他原来一点都不认识她的小姑姑。
那些侍卫吓得扔掉了刀连连后退，李承道大骂：“一群废物，快给我杀了她！”但没有人敢再上前。
“李家主，我再说一遍，江家人的命你们拿不走。”
“胡说八道，那江齐云怎么死了？”
江与山看了一眼双眼紧闭的江齐云，“我大哥，是心甘情愿死的，所以他看起来很平和。”
她转头盯着李承道，表情逐渐凶狠起来，“别以为我喊你一声李家主，你就敢直呼我大哥名讳，你算个屁，你若真的想死，那我不介意把你们也都杀了！”她手上的剑斜斜一挥，李承道的发髻隔空被削断，金冠铛铛落地。这是她对李承道不敬江齐元的惩罚。
李承道摇了摇头，感受到了自己的头发断落，他的眼神从震惊到嘲讽，“你果真是江贤的女儿，算盘打的真响，江贤一人竟要能抵我江州世家四五十条人命和千秋万代！”
江与山笑了一声，“千秋万代？李承道你怎么这么愚蠢，这个时候你还跟我说什么千秋万代？”
“今日之事，既然起于我父亲对九州的野心，那就终结于他的野心。我们江家以云州城主之位相赔，从今以后子孙后代不再继任云州城主之位，自贬为民。江家九州第一大家族的荣光该放下来了。你们要这天下，就去争，去抢，江家绝不插手分毫！”
“江与山！”江贤高声喝道，江宁远在他的眼神里看到慌张，他不知道那份慌张是出于失去城主之位的恐惧，还是因为其他。
江与山没有理会江贤，她用长剑轻轻一划，左手掌心鲜血直流，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举手向天盟誓，“山神在上，江与山在此向山神立誓，江家子孙后代永不为王！若有违背，就请山神降下天谴灭我江氏一门！”
口说无凭，所以世人以血向神起誓。她的声音太过庄重，让人无端端生出了惧怕之心。
众人皆被江与山的行事风格震惊到，面面相觑，最终看向了李承道。李承道胸口不断起伏，被她气的半死，他在江州呼风唤雨一生，却被江家人打得狼狈不堪。
他深吸了一口气，“好霸道的江家人，我们无冤无仇，你们却要灭我们满门。你们江家一唱一和，欺人太甚！”他回头看了一眼他三个儿子，两个孙子的尸体，泪水流了下来。
“稚子何辜！”
江与山摇头，“我们两家的确没有私仇，我父亲的确杀了你们李家好几条人命。但这是你们的报应，你们决定杀人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你杀人父母，人杀你子孙。至于我父亲的报应，你们也看到了，我大哥被杀死了，我的命也可以赔给你们。”
“小鱼儿！”江贤抓住架在脖子上的刀，持刀的护卫能感受到江贤力道，但是他的手，一点点鲜血都没有，他们面面相觑，愈发用力将江贤困住。
江与山看向江贤，“父亲，你输了，输的人要听赢家的话！”她又看向江州世家，“还有你们不都还有女儿吗？我来之前，救了她们。你们的女儿难道不是你们的骨肉，她们活着，你们活着，怎么就灭你满门了呢！”
“你不应该放过那些女眷的！”江贤摇着头，他看向江与山的眼神充满悲哀。斩草除根应该除根的。
江宁远拉住了江与山的袖子，他知道为什么江与山如此执着向山神立誓，他知道他就要失去他的小姑姑了。江贤掀起惊天巨浪的目的，不是为了什么统一九州，而是要将江家从城主之位上择出去，自贬为民才是真的。
“江家真是好计算！你们把我们江州世家搅得天翻地覆，竟然还想着全身而退！”李承道仰天大笑，“神不佑我，天道不公！”
“你毒死我父母时，怎么没有觉得天道不公！”陈郁将陈都的尸体靠在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看向李承道，“你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断子绝孙吗？”
李承道刚想骂陈郁引狼入室，却被江与山喝住，“李家主，你们给个准话，我提的方案你们同不同意？”
“你凭什么代表江家？你既和我们城主成了亲，就是江州陈家的人。”
不可否认，李承道说的有道理。陈郁看着一身月色的江与山，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两年前在云州城主府，江宁远高烧昏迷的时候，江与山和现在一样从容不迫，她的眼神沉静而生动。他今天还在想过她能成为他的嫂子，和大哥共度一生，那也挺好的。
尽管陈都没有说过，可是陈郁知道，他大哥很喜欢江与山。
他们的婚书是陈都认真到无比虔诚写出来的，连写错的纸都仔细收好。婚礼一切事务都是他亲自安排的，从喜帖、婚房、喜宴到大门口的红毯，连原本不需要他去城外迎亲的环节，但他坚持要去，他骑在马上望着婚车的眼神充满爱意，那样鲜活的陈都陈郁没有见过。
还有陈郁不知道的是，陈都连棺材都备好了，他想和她合葬。他知道他会死于江贤之手，但还是对这场婚礼充满期待。
江与山也看着陈郁，少年的身上都是血污，都是可怜人。
“李家主，你这么一说好像有道理。但是陈郁，我进你们陈家祖坟不合适吧！你哥估计也不想和我合葬的！而且我凭什么不能代表江家，我叫江与山，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江家给的，嫁了人又如何？嫁了人我依旧是江与山！”
“真是骇人听闻，你们江家竟敢如此残暴无良。来啊，杀了我！我就不信上天会如此薄待我！”
江与山从江宁远背后走了出来，她握紧手中的剑，笑了一声，“倒是我小看了李家主，你还算有点气性！那就杀了你们。”
“我陈郁，”陈郁站了出来，举手向山神盟誓。“代表江州在此向山神起誓，有生之年、子孙后代绝对不会向江家寻仇。”
李承道狠狠盯着陈郁，狠毒了陈郁。无比悔恨没有在他出外的日子里用尽全力杀死他。
“有陈城主这句话就够了！”江与山将虎符绑在青云剑的剑把上，轻轻一掷，那把长剑从李承道的耳边飞过，稳稳钉在了陈郁身旁的柱子。“这是青云剑，是我的嫁妆，把它放在你大哥的身边，让他下辈子有铁骨钢筋。也算全了我们夫妻一场，也祝他下辈子有幸福的姻缘。”
陈郁侧头看了一眼青云剑，剑身如有清波荡漾，周边空气仿佛都带着光。他拔下剑，拿到了荷包，那是黄金制成的虎符，“这虎符给你陈家，就当我父亲杀了你大哥的代价。”
李承道擦去脸颊上的血迹，目光死死盯着江与山，他不信他杀不死她。他再次抽出护卫的佩刀，滔天恨意使他像个失控而凶猛的野兽扑向了江与山，“你们江家欺人太甚，我杀了你！”
江宁远想要将她护在身后，却拉扯不动江与山的身体。
江与山还是一动不动，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任他砍，但是他的刀的确砍不下去，李承道看着手上的刀，又看向江与山，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会杀不死，怎么会杀不死！”
“你真的很啰嗦，江家人是你们杀不死的，别说刀剑加身，再毒的毒药灌下去也没用。所以我来救你们一命，我自己来！”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小刀，刀身反射的月光晶莹剔透。“我父亲的债，我们兄妹两人偿还。”
李承道愣在原地，他没有想到江与山会比江贤还疯狂还不要命。
“小姑姑，你不可以这样！”江宁远伸手要去抓住那把小刀，但是他抓不到。
江与山自然不会让他受伤，小刀转了个弯，她左手握住。她擦掉江宁远的眼泪，声音变得温柔，“阿远，你帮小姑姑一个忙，一定要把我和你阿爹的尸体带回问月城，你一定要活着回家，和你祖母说我很喜欢这套裙子。”
江宁远摇着头，眼泪随着飘荡，他紧紧抓着江与山的手，他不能再失去亲人了。可是他清楚江与山会死在今夜。
今夜种种，是江贤他们要改变的不过是江家的命运，改变历代江家人短命而亡的命运，但是江贤为什么就能确信退出城主之位就真的能摆脱诅咒呢？
月上中天了，是时候了。她已经没有力气了，也看不清面前之人了。
“陈郁，记住你说的话！”江与山说完立即大力推开了江宁远，手腕一用力，小刀立即割破她脖子里的大动脉，鲜血如注。
“小鱼儿！”江贤的呼喊被巨大的雷声掩盖过去，紫色闪电随后劈下，照亮了江与山一身血衣。
“小姑姑！”江宁远撕心裂肺地喊道，他冲上去抱住了摇摇欲坠的江与山，他不知道身体里温顺流淌的血液能像喷泉那样喷溅飞洒。眼泪没能冲刷掉浓稠的血迹，他的呼吸愈发痛疼难忍。
李承道和其他人有过一刹那的惊讶，江与山的确决绝。他转身看向陈郁，又看向他身旁的陈都，好一个体弱多病、善良仁爱的城主，他才是最狠毒的那个人，以命相搏，大获全胜。
这才是今日之局的目的，虽然不知江贤出于什么目的，但江家将云影卫名正言顺地教给了陈家，陈家成为了九州最有实力的家族。最终统一九州的也会是陈家。
堂下众人或多或少都被江与山的决然吓到，押解江贤的护卫不过刹那分神，就发现江贤两只手都抓住刀身，越发用力，鲜血开始流了出来，狠狠扎进了他自己的胸膛，他缓缓倒地，他的目光一直望着江与山。
江宁远能感觉江与山的身体在慢慢地停止抽搐，她的身体放松下来，双手垂下，吸气少，呼气也很少了，她看不清天上的月亮，一阵阵黑暗在闪烁。真疼，她死了，阿娘会不会也这么疼。
“带我们回家！”江与山说完了人生中最后一句话，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江贤死了，和江与山一样他是自杀死的。自杀是江家人能被杀死的方式。
江宁远抱着江与山，大声哭泣，今天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命运为何如此无情，为何偏偏是今天，为何偏偏是这样的命运。
黑夜的天空在下雪，十一月的秋夜，雪花来的那样早。一片片落在江与山的身上，遍地开出的冰花掩盖住了鲜血的暗红。
这世间因为白雪变得干干净净，被掩埋的污垢不断堆积腐烂，等春天时开出绚烂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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