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祭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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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姬是被青玄强制唤醒的。
她正溺在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中。梦里没有繁琐的祭祀，没有压垮她的职责，只有一只叫着“娘亲”的可爱娃娃，正将一碟她最爱的、用月光精华腌制的玉蚌肉干递到她嘴边。
她满足地张口欲食——
轰隆！
一声仿佛在她天灵盖里炸开的惊雷，伴随着一股粗暴如锥捅刺的灵力冲击，硬生生把她从云端拽进了冰窟窿。
“谁！？”落姬猛地睁眼，视线涣散，浑身如同被万匹海马踩过，酸麻沉重，带着宿醉般的剧痛。
床边人影轮廓模糊。“爹？”她下意识问，声音却在看清对方时骤然冻结。
青玄发冠歪斜，灰发贴额，青衣浸透暗红血污，眼中血丝狰狞。
“这是怎么回事……”
“没时间解释了！”父亲染血的脸在眼前放大，嘶哑的咆哮砸进耳膜：“听着，昙儿，无论看到谁，杀！用这把剑杀到祭坛！它们……已经不是你的族人了！”
冰冷的玄青剑被强行塞进掌心，兄长生前的气息裹携着血腥味，刺入骨髓。
“这不是……”
来不及思考，青玄已拽着她冲入甬道——
腥臭的血水灌满口鼻，视野被粘稠的暗红和漂浮的黑絮切割。脚下滑腻，不知是苔藓还是碎肉。断裂的犄角、连着筋膜的鳞片不断地擦过小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呕——！落姬忍不住干呕。
“嗬嗬…嗬”
拐角阴影晃出两条癫狂雄蛟，发出令人牙酸的低吼。
落姬心一沉——那正是曾算计她哥的三叔，和想逼婚的七伯。而如今，他们双眼猩红，鳞片倒竖，涎水横流，状若疯魔，不知是活该还是可怜。
她暗中将所剩无几的灵力尽数调往腹部，牢牢护住其中沉眠的胎儿。
“滚开！”青玄须发皆张，手中长刀化作撕裂水波的青光，率先劈向三叔，一时间刀爪相撞，金铁交鸣！那恶蛟吃痛，更加凶猛地撕咬过来！
另一边，七伯巨尾直扫落姬面门，她咬牙忍痛，将剑锋狠刺其颈！
“噗嗤！”恶臭黑血喷溅了她满脸！
她顿时恶心忍不住：“呕——”
反胃迟滞间，黑影裹着恶风扑来！利爪撕裂肩胛，剧痛让她眼前一黑！
“呃啊——！”
恶臭的血糊住视线的刹那，剑柄上残留的熟悉气息猛地刺入脑海，与眼前的绝境碰撞，炸开一股焚尽理智的暴戾！
“昙儿！”青玄目眦欲裂，刚要撞出抽身回援，下一秒——
“操！”落姬脏话混着血沫迸出，同时，一股不属于她的狂暴力量顺着剑柄窜入手臂！于是——
她手起剑落，一斩而下！
嗤啦——！
骨裂与血肉分离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一颗狰狞的蛟头滚落脚边，瞪圆的猩红瞳孔倒映着她溅满污血、惊骇扭曲的脸。
“……”
（水镜之外，凤炎眼睛微不可察地眯了一下。）
落姬难以置信地看向手里的剑，方才，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完成了那致命一击。
是你吗，哥哥……
剑柄残留的气息烫得掌心发麻。
“快！快走！前面就是祭坛！”青玄解决完对手，半拖半拉着受伤的女儿，在充满疯狂与血杀的甬道中奔亡突走。
战斗接踵而至，每一次遭遇都是生死搏杀。
两人捉襟见肘，勉强拐进一条相对安全的岔路喘息。
“爹，”落姬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忽然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现在才发现，咱们族人……还挺多的。”
青玄猛地回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和一丝……荒谬。
落姬自顾自地继续，像是要把压抑多年的怨气在此刻吐尽：“之前祭祀大典的时候，怎么一个影儿都见不着？”
她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总结：
“保胎技术还是太好了。”
正在“观看”的三人：“……”
凤炎扶额，面露一丝不耐：“无畏纠缠。青楸，快进到结局。”
影昏刚想嘀咕“还挺有意思”，便被青楸冰锥般的侧目逼退。圣子翠眸深处压抑着风暴，指尖微划——
（回溯画面瞬间模糊、拉远、加速！）
纷乱的刀光剑影、喷溅的血雾、扭曲的嘶吼…如同被无形的手疯狂拨动的皮影戏，在落姬和青玄周身急速掠过，血色在视野边缘拉成绝望的丝线。
画面陡然清晰、聚焦——
三条小山般的恶蛟堵死祭坛入口，腐烂的涎水滴落。青玄一把将女儿护到身后：“跟紧我！”
长刀化作青色飓风，与利爪悍然相撞！火花爆溅，鳞片与黑血四散崩飞！
“左边！”落姬在一旁匆忙补刀，剑锋捅进鳞甲缝隙的触感像扎进浸油的皮革，震得虎口崩裂。
“老不死的...撑住啊！”
“就是现在，冲出去！”青玄猛地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刀锋爆出龙吟虚影，竟将三蛟震得倒飞出去！
落姬咬咬牙，铆足残力扑向阵法核心——
“吼——！”
一条被逼退的恶蛟，在她掠过的瞬间，竟以一种诡异角度将布满倒刺的长尾狠狠抽向她的腰腹！
“噗呲！”
利刺入体的瞬间，落姬脑中一片空白。
完了。
难以言喻的剧痛从腰腹炸开，瞬间剥夺了她的呼吸！眼前一黑，几乎当场昏死。落姬掌心死死抵住小腹，当触及那团温热、圆润的鼓动时——
她狠狠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小混蛋命硬的像他爹。
靠着发现“蛋没碎”的顽强意志和玄青剑的支撑，她踉跄着扑向阵眼，染血的手猛地按上核心符文！
嗡——！
古老祭坛剧烈震颤，符文竟在她掌心下主动亮起！一道纯净璀璨的巨大光柱冲天而起，霎时驱散了周遭的污秽与黑暗！
“爹——！一起走啊！”空间之力已经开始撕扯她的身体，皮肤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割，但她眼中只有父亲深陷重围的身影。
“回去！”依旧是咆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青玄没有回头，用那只沾满血污、骨头尽碎的手，凝聚起最后一丝力量，隔空朝她狠狠一推！
一股庞大、柔和却又无可抗拒的力量，如同无形巨掌，猛地拍在落姬身上！
“不——！！！”
落姬的嘶吼在这一刻彻底撕裂，绝望、不甘、愤怒、对父亲赴死的恐惧……所有情绪熔铸成这声穿金裂石的悲鸣！
她的身体向后倒飞，撞入璀璨光柱的核心，伸出的手徒劳地抓向虚空，指尖离青玄染血的衣角仅一寸之遥，却如同隔着无垠星河。
光门扭曲闭合的一刹那——
青玄猛地一拳轰退最近的恶蛟，终于得以短暂地、最后一次，回头望向光柱中女儿那绝望而悲痛的脸庞。
染血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释然。托付。诀别。
画面陡然切换——
祭坛上残留的空间波动彻底消散。光柱消失的地方，只余下一片冰冷的黑暗。
祭坛入口处，唯余一个单膝跪地、以刀拄地、至死未曾倒下的沉默身影，凝固在无边无际的血色与绝望里。如同战死沙场、守护到最后一刻的将军，依旧挺得笔直；又如同献祭自身、祈求最后血脉存续的古老图腾，于毁灭中诞下新生。
“轰——！”
亿万水镜如同重锤击碎的琉璃，轰然炸裂！时间回溯的奇异波纹如潮水退去，只余死寂的暗红和腥臭。
“溯洄”的使用耗尽了青楸的神力。画面消失的刹那，他强撑的身形剧烈一晃，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根脊梁，彻底倒入了影昏早已准备好的怀中。冰玉般完美的脸庞褪尽血色，指节揪住旁人胸前仅有的布料，攥得发白，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
他死死盯着青玄最后消失的位置，翠色瞳孔中掀起惊涛骇浪，染血冰锥般的话语从紧抿的薄唇中破碎挤出：
“父…亲？！”声音嘶哑得不似他自己。
凤炎闭上眼，袖角一滴火星落下，烧穿了水底黑暗，像哭红的血泪。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唯有青楸身上不受控制弥漫开来的、裹挟滔天水怒与悲恸的恐怖龙威，如同无形的寒潮，侵蚀着每一寸空间，让这死境的水，冷得刺骨，沉得压魂。
影昏的心脏被那声呼唤狠狠攥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对父子间曾横亘的冰山有多冷、多厚，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当真相重见天日、误会解除，青楸默许青玄留下守护时，那份沉默的接纳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被深埋的孺慕。
那不是恨，是未能宣之于口的遗憾，如今彻底化作了永诀的钝痛。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扣住青楸下颌，力道之大，迫使对方抬起那张惨白破碎的脸，涣散的瞳孔对上他燃烧着赭金怒焰的双眼。
“看着我！”影昏的低吼如同河底滚石，带着粉碎一切沉沦的蛮力：“青楸！仇人的血还没冷！你没资格先冻成死鱼！”
他咬破自己拇指，燃烧着赭金神火的龙血涌出，屈指一弹——
血珠如熔岩箭矢，精准钉入青楸眉心！
——指尖血肉瞬间焦黑！
鎏渎龙尊的本命精血，每燃一滴都是剥鳞之痛。
“呃啊——！”青楸仰头嘶鸣，额角龙鳞炸开金青交缠的光芒！
影昏趁机低吼，喉间龙珠离体而出，化作一轮灼日悬于两人之间。他双掌狠狠拍在青楸后背，黄河奔雷般的灵力通过龙珠疯狂涌入！
两股浩瀚龙威在方寸间对撞，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龟裂声！青楸死抓影昏手臂，指甲在鳞片上刮出刺目火花，却也将那狂暴力量一点点压回体内...
最终，他染血的唇间只迸出一个淬冰的字：
“...封！”
影昏舔去掌心血渍，咧嘴露出森白龙牙：“遵命，我的圣子。”他凑近，气息灼热：
“锁渊绝阵的祭品，得用仇敌的龙头才够味！”
“……”凤炎对眼前景象忍无可忍，空间裂隙骤开，甩袖欲走。
“——大人。”
脚步顿住。
青楸已推开影昏，向前一步。面上破碎稍敛，侧脸在幽暗水底泛着冷光，唯余翠瞳深处一丝未散的赤红血丝。声音竭力平稳，却仍带一丝不易察觉的砂砾感：
“落姬……可是托付于您？”他喉结滚动，“她……还活着吗？”
凤炎侧身，赤瞳在裂隙流光中半明半暗。声音平淡无波，却似昆仑雪峰终年不化的寒冰渗出的一缕温泉水汽：
“她伤重，无力回天。”
四字落，见青楸指节猝然收紧，又淡淡补了一句：
“留了颗蛋，你若想养，昆仑欢迎你。”
言罢，不再停留，化虹投入裂隙，金芒撕开黑暗，只余一句似叹似恼的尾音消散：
“……麻烦。”
一点赤金星火坠入黑暗，焚尽血水中最后一点青玄残影。
“走吧。”影昏凑上前，拉住青楸的手，捏了捏掌心冰冷的指节，默默用龙息裹着暖流渡过去。
“你想养吗？”他突然问道。
青楸愣了好久才堪堪回神，眼睫低垂，哑声道：
“……不了。”他忍住不去看祭坛方向。视线回笼，倏然撞进一捧熔金烈焰，热忱，直白，充满毫不掩饰的欲望。
“……”于是又拐了回去。
“父亲把她送到昆仑……”青楸别过头，声音裂开了细缝：“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
“看着我说——”龙爪钳住他下颌，逼那涣散的瞳孔聚焦，“是‘不想养’，还是‘养不动’？”
炽热呼吸烫在他冻结的唇畔，轻轻一点。
青楸倏然闭目。
腥腐的黑气仿佛穿透时空，缠绕肺腑——不是祭坛的血腥，而是青要山下，那截被女娲斩断、用以撑天的黑龙龙爪！日复一日，腐黑的脓血如活物般渗出，污染江河，浸透地脉。他耗费神力净化，却如杯水车薪。
净化一寸，反噬一丈。
水源在眼前由清转浊，草木在掌下由翠变枯，生灵在哭嚎中扭曲……而他镇守的神力，正被那无底的黑洞贪婪吮吸。
三百年强撑的脊梁，已近极限。
再添一条新命？他连自己的龙珠都在哀鸣。
“影昏，”他喉间溢出血锈味，“青要山的‘天’……在漏。”声音里是无尽的疲惫：“我的灵力...已养不起活物了。”
包括你。这句未竟之言随血沫咽回，却被影昏敏锐地捕入眼底——
“巧了。”影昏突然咧嘴，森白龙牙擦过青楸冰凉的耳鳍，激起一阵细碎冰晶剥落的微响，“老子最擅长的，就是把‘养不起’的玩意儿...”
滚烫手掌猛地按向青楸丹田，黄河奔雷般的本源灵力，如决堤洪峰，悍然灌入！
“...奶成祸害。”
青楸闷哼一声，整个人脱力跌进他怀里，指尖无意识抠住对方鳞甲，刮出刺耳鸣响。
后颈龙鳞渗出黑血，被滚烫的舌尖一一舔去。
远处未散的空间裂隙中，凤炎倦怠一瞥，倒影里两条龙纠缠的身影如濒死的蛾扑向烈火，而他们身下，是翻涌着滔天恶念的无底黑水。
“……”罢了。
改天再来净化吧。
一道包裹着灼痕的金红细线从水中弹射而出，在水面上空盘桓许久，最终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九重天际，化作一颗白昼繁星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
蛇窟深处，万载寒冰砌成的祭坛缝隙里。
一条通体玄黑、鳞片却隐现暗金符文的“蛇”盘踞着。它与周遭冬眠的蛇族并无二致，气息沉寂，心跳缓慢如冰下暗流，连最敏锐的蛇巫都察觉不出异样。
它紧闭的眼睑之下，那对深不见底的暗红竖瞳，在绝对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睁开了。
竖瞳深处，倒映着常人无法窥见的景象：
云梦泽翻涌的血浪…
青玄拄刀凝固的残躯…
落姬怀中青鳞蛋被凤凰神火包裹的微光…
以及…昆仑山上，凤炎剜骨饲卵时腕间淌落的金红神血！
“嘶……”
一声极轻、极缓的吐息逸出，不似蛇鸣，更似深渊被撕开的满足叹息。
盘踞的身躯未动分毫，唯有那截漆黑的尾尖，在冰缝阴影里，极其愉悦地、无声地轻颤了一下。
紧接着，那覆盖冷硬鳞片的蛇吻，缓缓地、扭曲地向上咧开。
露出了一个绝非蛇类所能拥有的、属于“人”的——
坏笑。
竖瞳微转，仿佛穿透层层阻碍，精准“锁”住了昆仑山巅那缕微弱的凤凰气息，与蛋壳内搏动的新生命。
笑容愈深，带着亵渎神明的兴奋。
（养吧，凤凰…用你的骨血，替我喂养这枚最完美的“钥匙”…）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祭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