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图腾》柳山见月

3、溯洄

　　云梦·死境

　　穿越无形界门，昔日烟雨朦胧的云梦泽，已化作一片猩红死域。

　　凤炎悬于污秽的血水之上，周身流转的涅槃火无声地隔绝开令人窒息的腥腐恶臭。他曾见过的万顷碧波、倒流银河、芙蓉共舞的盛景，早已被记忆封存。如今，只有溺毙的翠玉、裹着凝血黑絮的残瓣，以及蒸腾而上的死亡气息。

　　他敛起神翼，化作一道炽金光矢，径直坠入那暗红的深渊。

　　水下，凝固发黑的血迹被水流拉成粘稠的丝絮，弥漫四处。蛟族宫殿——那由礁石、洞穴与粗糙凿痕组成的堡垒群落，已成一片惨烈的乱葬岗。

　　凤炎巡弋其间，没有发现任何尸体的踪影。但水府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战斗、挣扎、疯狂的痕迹。

　　密集凌乱的抓痕，深浅不一的凹坑，断裂的武器……甚至在一些相对完好的墙壁上，能看到喷射状、泼洒状的大量黑色血渍，无一不诉说着惨烈。

　　就在这时，两股强大而湿润的气息迫近。

　　“听闻凤炎大人久居昆仑不下山，没想到如今竟在这里碰见。”一个醇厚低沉、带着磁性笑意的声音穿透水波，碾过耳膜，“看来，蛟族之事，已经严重到连您也被惊动了。”

　　凤炎不用猜就知道是谁。闻声转身，只见两道人影从不远处徐徐走近，水流仿佛自动为他们让开道路。

　　为首者是当今青龙圣子，青楸。一袭青龙纹华服衬得他面容冷俊如玉，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与疏离。唯有落后他半步的那道赭金身影，方能靠近这片冰域。

　　方才开口的正是影昏。他比青楸高大健硕许多，轮廓硬朗，剑眉斜飞。赭金色皮甲领口微敞，比之前略微收敛，可能是因为凤炎在的缘故，只露出其下色泽深沉的古铜龙鳞，浑身张扬着不羁的野性与侵略感。

　　两人向凤炎顿首致意。

　　凤炎直入话题，询问道：“可找到线索了？”

　　青楸摇头，面色沉重，眉心皱起淡淡忧郁：“我和影昏在这里转了许久，并未发现有魔气残留。从现场的一些痕迹来看，蛟族可能死于自戮。”

　　“没错。”影昏接口，嘴角习惯性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一进来就觉心神不宁，像是……”他话音一顿，因青楸倏然侧首。那冰玉般的眸子未起波澜，却让影昏猛地一噤，生生改口，“……像是遭了精神污染。我猜，是极高明的幻术。”

　　凤炎虽然表面上不在意影昏突发恶疾，其实心里已经对这条黄龙翻了个白眼。
　　红瞳扫过满地的黑色血渍和狰狞抓痕，那些疯狂自戮的痕迹仿佛在无声地尖叫。他沉默片刻，指尖一缕微弱的火星无声跳跃，似乎在感应着什么，最终归于沉寂。落姬残魂中那些破碎的画面——族人扭曲的面容、失控的嘶吼、自相残杀的癫狂——与眼前所见完美印证。

　　影昏的“精神污染”之说，并非虚言。这里残留的，是一种极其阴毒、扭曲的幻术能量，它并非魔气那般污浊外放，而是如附骨之疽，钻入生灵最深的恐惧与执念之中，将其无限放大、扭曲，直至疯狂。

　　“自戮…确是表象。”青楸的声音，“然其根源，恐非寻常幻术所能及。如此规模的幻术，施术者必非常人，且需媒介或阵眼方能持久生效，直至…整个族群沉沦。”他抬眼看向凤炎，“凤炎大人可曾感知到施术者的气息残留？”

　　“混乱。湮灭。”凤炎言简意赅。“对方很谨慎，或者说，这幻术本身就有抹除施术痕迹的特性。”他目光投向水府更深处，那片区域损毁尤为严重，残留的能量乱流也更狂暴。

　　青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眉心那道淡青色的龙纹印记隐隐亮起微光。“看来，只有‘看’得更清楚些了。”他低语，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与周围的水波产生了共鸣。

　　影昏立刻警觉地靠近半步，赭金皮甲下的肌肉微微绷紧，他知道圣子要做什么。

　　青楸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的冰裂了，仿佛有星河从裂缝里泼出来，烫得影昏喉头发紧。他抬起右手，修长的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被听觉捕捉，却直抵灵魂深处的震鸣扩散开来。以他指尖为中心，半透明的青色涟漪无声扩散，所过之处，一切碎屑、黑絮、虫尸瞬间凝滞，如遇天威般沉伏淤泥！

　　周围暗红血水骤然凝滞，继而诡异地倒流、旋转！亿万水珠脱离主流，悬浮空中，化作无数面微小的镜子，折射着破碎宫殿的惨状。

　　“溯洄·万象归源。”

　　他眉心那道原本只是浅淡的龙形神纹骤然亮起！青金的光华璀璨夺目，如同在幽深海底点亮了一柄焚尽时光的龙骸遗烛，周围悬浮的亿万水镜同时光芒大放，无数破碎的光影在其中飞速闪烁、重组！

　　刹那间，时间仿佛被强行拉扯，倒流，回到了一切罪恶的开源。

　　浑浊的血水褪去，破碎的石室复原，弥漫的死气被一种沉寂般的氛围所代替。水府的各个深处，人影和巨大的蛟影蜷缩在各自的洞穴石室内，陷入深沉的冬眠，水波柔和，轻抚着他们的梦乡。只有水府核心祭坛附近，还残留着一丝清醒却微弱的气息，苍劲、厚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忍与……决绝。

　　光影飞速流转，聚焦于祭坛。一个身影逐渐显露出来。

　　青楸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紧接着，画面中开始出现一层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浓稠如墨，散发着令人心悸与疯癫的绝望气息。如同墨汁滴进清水，悄无声息地侵蚀着每一个沉睡蛟族的梦境和精神。

　　他们的脸上开始浮现出极度的惊恐、愤怒和扭曲，身体在睡梦中剧烈抽搐，挣扎，灵魂仿佛要挣脱逃出□□。

　　某个临界值忽然突破！一个蛟族猛地睁开眼，瞳孔中没有任何清醒，只有嗜血的疯狂与杀意！他嘶吼着，扑向旁边还在挣扎的妻子儿女，利爪、牙齿、武器……用尽一切手段。如同泼进冷水的热油锅，瞬间引爆了整个水下堡垒！

　　血丝，在黑雾的笼罩下急速弥漫、扩散，描摹出一个个扭曲、癫狂的身影。

　　平静的水面逐渐泛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