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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芭蕉分绿与窗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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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秋暑仍重。
北奶奶端了碗放薄荷叶的凉茶给我,坐在另一旁的木椅上扇着蒲扇,带着田埂热度的燥意被渡来的竹林密谷打散,就着舌根顺下喉口的清凉,整个人舒爽不少。
“这是我姐姐以前的手帕,浸了井水。”
我道谢,接过手帕蒙上脸,手掌隔着凉凉的薄布贴着烫的脸,拿下后发现北前辈还平稳地托着另一块新的,北奶奶自然地把新的手帕换给我,旧的又浮进凉水的盆。
我还瞥见北前辈扎好的裤腿,联想到接到我时他装配得更齐全的样子,应该是准备去干活的——不出意外是因为我的打扰而中断计划。
心里垒叠着的负担真要压塌我了,虽然面对的人最不会苛责人,但我反而更良心不安:“北前辈,我是不是不该这会儿过来?”
北信介嗯了一声,神色平静地望向云层厚密的远方:“昨晚云厚,我猜测今天会有雨,看早上的风向,应该会在午后,你这下过来,晚点回去会赶上暴雨。我以为你会改时间。”
我发窘,因为我赶工定版做了通宵,睡醒只顾着不能放前辈鸽子,完全没顾上其他事。
北奶奶给我指了远方隐隐亮光的山幕,说县外在闪电了,雨要提前了。信介,带你朋友从那条小路走吧。
像看懂我纠结的神色,北信介的表情仍是温和的,道:“不用担心,我昨晚做好了防雨措施,今天只是打算多检查一遍。东西我已经备好了,不过没想到只有你来。车是停在村口吧?”
明明只更大一岁啊,和前辈的沉稳一对比,我自以为身上成长出的那些成熟定气好像都不值一提了。我跟在北信介身后,踩过他迈下的步子,穿过方才把我困住的道路,刚才我可在这里迷路了半小时。
“是吵架了吗?”北信介转头问。
我愣了一下,摇头:“没有呢,宫……阿治今天店里有事,我想反正我开车也很快,结果忘记前几次都是阿治领路。”
事实上宫侑也认路,但他分身乏术。说必须扛起宫治店铺的人,先是被每日开张前的食材准备耗尽精力,又迎来自己制食初体验的第一个差评顾客,我听到山田代接电话后,环境音里一片口舌嘈杂,就立刻决定自己速战速决。
“现在还是阿侑吧。”
云已沉进旷野,光色渐暗。两手各提着一篮东西的北前辈依旧气息平稳,说话也没什么起伏,以至于我几秒后才意识他话语之意:“……北前辈知道?”
“阿侑和我说了,虽然后面没有再通话,但是……”北信介领我转过弯,才接上他的后半句,“我想,如果是阿治,应该不会让你自己来。”
我听到北前辈落下的后半句,心弦拨乱后便未停。
往日把宫治和宫侑治得服帖且能率队镇狐狸山的稳重前辈,我多是听宫兄弟提起,在我观赛过的稻荷崎的赛场,北前辈很少高调地吸引到人群的目光,更多时候是泯于队员耀眼的光芒下。
我和北前辈开始熟络,还是回兵库后,宫治带迷茫期的我来这里寻“根”。如果没有充满肥沃又扎实的土壤,那么在上生发的万物都是空浮摇曳的,我也被言寓于行影响着沉淀下心,也成为忠心耿耿跟随的后辈之一。
说北信介泯灭只是一隅狭见,若说个人能力强的队员们聚成绷紧的弦,那他的处变不惊、稳扎稳打才是拉出弓弦的定音。
原来延申到球场之外,自诩强大的宫侑,在六神无主时也会向前辈询问决断。
原来不止是我不安,想寻定力。
自从互换发生,神婆断言后,我就少有把两人放在一起对比,表面抗拒着做二与一的分析与抉择,内心更深是恐惧最坏的结果——最好的朋友、连心的兄弟、世界上的无可代替,怎么可以只留下一个。
谁留下,对另一个都太残忍。
有耐心的前辈,也认真听完我的顾虑和担忧,轻声道:“比起事情真的发生,你好像更困在结果里。”
不远处便是停车的路口,红了半绿的枫叶被风吹得纷纷而至,像一场狂想曲的奏鸣,落满我的车身。
北信介在原地停步,白色的发丝衬在满目张扬里:“不用怕,像你说的,影子无法单独存在,也因此不会孤单。”他温和地点头,“走吧,雨要来了。”
我穿梭在乡间空寂的路上,时不时的叶片略过前窗。
密布的乌云像张口的鬼关,至少在这一场雨之前,我一直在担心这场雨,每场互换总像密集的预示选择的鼓点,仿佛恶鬼在追。
但我却忽然放松了。
也许不比北前辈,但我和他们应许也是成长了的。
我是没什么热爱,但固执地认为自己一定要选择自己喜欢而非合适的那类人,但我没有具体的“喜欢”,只靠近着模糊的方向,逐渐地摸索、感应、寻找。
我一直认为喜欢是一瞬间的知觉。直到在漫长的和原料和设计打交道的日子里,感应到类似舒适呼吸的共鸣。排除去不喜欢,剩下的是有生命力般滋长的喜欢,而我的喜欢也许迈过心动的片刻,原来也是细水长流后的日久生情。总之,我也有想长此以往的事业了。
宫治的选择无所谓对错,但明眼可见的诚恳、慷慨、细致与对食材的温情,很容易看得出来——他走在他最喜欢的那条。从零起步坎坷了些,但经历的一波三折反而打磨了每一道程序,在诸多暴雷的饮食业同行里独出清流,铺就他往前走的口碑和客源。
至于闹别扭的宫侑,是最不记仇的宫侑,也是最坚定所爱的宫侑。
正式签约那天,专门打了视频和我和治宣布,虽然全程只给我们看了他喜气洋洋的下巴。饭团宫开业当天,明明远在东京,宫侑非要把自己视作大明星般剪彩,诚挚地在宫治漂亮干净的玻璃上签名,金色的字迹留痕至今,看一次挨打一次。
他们都在自己的使命之路上虔诚地向前,包括我也是。
我也是融入他们的一道影子,活在了他们的阴影里,也彼此护在给予的荫庇下。
我选不出来,他们也选不出来。
唯一能知道的是,不管是谁,应该都会接受结果,是留下的,或离开的。我忽然理解了北前辈的暗语,即使是雨天也会有影子,有影子就仍不孤单,反正都选了热爱的路,那么走谁的那条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