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芭蕉分绿与窗2 ...
-
04.
我印象最深的是宫侑第二年巡回赛到巴黎的那次见面。
一年时间里,他在替补二传的几次轮换中展露锋芒,新赛季成为了并列首发,商业价值随着粉丝飙升也水涨船高,也纾解了神经紧绷的状态,找经理放了一天闲,让我做半个东道主带他逛遍巴黎。
但那天很倒霉,刚见面我就把脚崴了,简直是晴天霹雳。
要知道,我几天后就要参加一个重要论坛,准备了一个周期的项目还等我展示,如果出错了就会成为团队的罪人,严重点会影响我的毕业作品,延毕会失去直聘名额——确实只是一根稻草,却压得长期累积的负面情绪猛地崩塌,将我彻底淹没在突如其来的风暴里,我在扶着宫侑手臂泪流不止,第一次在成年后把脆弱碎给他人看。
在这种情况里,宫侑反而显得情绪稳定,将球场上游刃有余的冷静从容延伸进生活中。
他安静地承接我的情绪,简单帮我检查了脚踝红肿处,到附近诊所做了处理和固定,最后打车到我的处所,他先下车,蹲在车门边,指了指后背:“请吧,秋谷小姐。”
磨磨蹭蹭地趴到宫侑的背上,感性褪去后,我的感官都敏感地后觉羞耻,不自在地与他隔离距离。
反倒被宫侑一掌按得严丝合缝,抱紧点啊,他说道,起步上楼。
有男女之别的意识大概就是国中升入高中的交界里,吻封缄着青涩懵懂的感受,此后我也刻意忽视他们太强烈的荷尔蒙,默念这些都是兄弟。
但如果回想,我仍然会想起宫侑脱下衣服后的身材,直观又鲜活的男性气息蛰伏在肌肉下,还有去宫家不经意撞见宫兄弟某位出浴只穿了裤子,然后毫无自觉地和我说话,以及在赛场后无数次不巧围观他们撩上衣擦汗。
成年后的感受,这是第一次。已经无法再以兄弟不分你我来自欺欺人,宫侑的肩颈练得更粗壮,贴着的背也隔着薄薄的衣服勾勒出坚实的肌肉形状,我触碰到哪一处都不自在,但被宫侑吐槽好痒以后,我干脆摆烂地伏上去。
巴黎一日游最后变成宅居半日志。
在我的小单间里点了昂贵的法餐外卖,看了一场世界排联日本站的赛事直播,我们顺带讨论了四年后东京奥运会宫侑入选国家队的可能。
“以我现在的能力打到选拔那年,可能性是百分百。”这是宫侑不谦虚的原话。
宫侑不管不顾,按着我的脸贴在他头上,拍下扭曲的双人照,心满意足地发上ins:「虽然没在景区留影,但和想合照的人合照啦^^」
我嘴角抽抽,警告他不许再暧昧其词,更不许把我的账号艾特出来,我可不想被编排进他感情私生活。
宫侑拼死不删,接受我暴揍两下。
虽然霉运走到了最后,因为记错时间,宫侑差点没赶上队伍要启程换站的大巴,但宫侑对这次见面的评语仍然是——超级棒!
我发觉宫治和宫侑在这点上的价值观截然不同。
宫治是在乎细节的过程主义者,享受过程的每一步,汲取到的能量比结果重要,而结果本身也是过程积累的产物,总是会达往预期的。宫侑则是眼里只有目标的结果主义者,根据目标开展计划,过程只是实现结果的步骤,因此只要能达到目标,过程与违反预期也无所谓。
所以能见面就够了,其他只是附加分。
宫侑给了我一个据说越长越能好运的拥抱,挥了挥手,又将离去的背影留给我。
无关好坏,无需极左或极右的取舍,我只是忽然很感激在不同境遇里汲取过他们的能量,纵使截然不同,却恰逢其时地治愈我。
所以如果只能有一个人留下来呢,我会倾向谁?宫治这个问题无礼地闯进我脑海。
我好像真的没有答案。
可为什么一定要有答案呢?
我不忌讳在宫侑面前的不堪、坏脾气和野心,我对他有能接住另一个疯子的信心。
在宫治的磁场下,我的浮躁和戾气都仿佛被润浸土壤,生成平静的耐力与恒心,愿意把培育的事留给自己,其余的一切不可料都留给时间。
那就留给时间。
想到这里,我心慢慢平静了,爬起来去端牛奶,开了门却被倚着的影子吓了一跳,原来宫侑一直等在门外。
宫侑歪着头看了看我,忽然俯身,一吻落在我的前额,吧唧一声,说道:“别这么愁眉苦脸,相信我会努力苏醒吧,毕竟是我嘛。”
我手指颤颤巍巍地对着他半天,终于喘上来一口气,退后一步和宫侑道:“我们现在说好,在一切恢复正常前,你都和我保持距离,不许再用宫治的身体动手动脚!”
“小气鬼。”宫侑皱成包子脸,双臂环在胸前。
我不吃他这一套了,伸出小拇指:“和我拉钩,食言选不上国家队。”
“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那你自生自灭吧。”
僵持了五秒后,另一只小拇指不情不愿地伸过来。
我快速和他拉钩盖章,端起牛奶准备回房。
宫侑开口叫住我,站在原处,说:“你怀疑的事情,我现在没想好怎么回答,但我可以先告诉你答案,从来都是喜欢。”他微抬下颚,“我和你一样,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我会习惯,本就因为我喜欢。”
05.
隔天,我挪腾出上午时间,回家取了妈妈给宫家叔叔阿姨炖的补汤,顺路回家给昏迷的“自己”拿替换衣服的宫侑一时健忘,在见到我妈妈后黏上去撒娇着喊“伯母”,把以为宫治累得神志不清的我妈吓了一跳。
“阿治也多喝点,这段时间没休息好吧,都饿瘦了。”秋谷女士怜爱道,帮忙打理他塞进袋子的衣物。
“伯母,其实我一点也不辛苦,我每天过去都在平板看料理视频,睡觉睡得比宫侑还死……”
秋谷女士已经有点瞳孔地震了,我赶紧打住宫侑这番暴言,打圆场说他开玩笑的,说完立刻拎着汤出发。
“你这样顶着宫治身份拉低风评也太心机了吧。”我吐槽着。
宫侑一副要吸氧的表情:“可我说的明明是实话,你都不知道狗治每天陪床的时间看完多少个美食纪录片了,他完全不关心我死活!”
“……”因为你活着啊,活在他体内做一个暴躁的监视器,我看了眼正委屈地一口一口喝汤的宫侑,识趣地闭嘴。
和宫家父母暂时换班,我和宫侑留在病房里守着。
走进病房后,我便察觉宫侑心情不对,应了几句便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等人走后,他仍看着躺着的自己出神。
我安抚地摸他的后颈,眼神也落到吊着营养液,比上次见又瘦了些的“宫侑”上。
“一周没动了,也没补蛋白质和碳水,肌肉不知道要掉多少。”
我本想让他别再想了,没有意义,又止住嘴,拿棉签沾了水给他润唇。
今天本是他们的一场公开赛,也就是宫侑出事前备赛的那一场,我和宫侑看了黑狼队的这场直播,他人虽不在球场,嘴却像场外教练一样评论个不停。
“这个球,如果是我,我会在对方拦网跳起来以后用二次进攻。”宫侑托着腮,手指漫不经心地虚滑过平板的屏幕,轻轻啧了一声,把话头转回吐槽那几位他更熟的朋友,而不再评价顶替他的二传选手。
宫侑之前的首发二传上赛季转会走了,替补宫侑上首发的是小三岁的新人,前几年春高冠军队的最佳二传,上次转会期进队伍后,就时不时会听宫侑说起这个“勉强有实力”的后辈。这场的表现,虽然感觉他没有宫侑的沉稳,却大多时候还能配合上各个位置。
沉稳,这词放在宫侑身上像说笑,但把它形容排球场上的二传手宫侑,应该没人会否定。
他对排球太认真,认真到近乎虔诚,新年参拜他甚至会赖床缺席,让我代替他随便抽个签,但有关排球的训练或比赛,十几年来好像没偷过懒。百分之九十的自己,他尽心尽力。
我从网上泄露的影像里看到过他出事的画面,其实那只是影响得分很小的一球,但宫侑只顾着看着球路追去接,失去平衡的前一秒他还高高扬起手臂打回了球,随着佐久早圣臣配合着扣球得分的吹哨,宫侑也在同时轰然倒塌在混乱里。
我想会看到这样的他,还前赴后继和他恋爱的女性,兴许是误以为他也会这般爱自己吧。
可惜爱不是类比,尤其是与宫侑心里的排球并列,太不自量力了。
“你真的很爱排球。”我不经意喃喃出心声。
06.
记得认识他们初,就有所耳闻隔壁同龄人是排球痴,从兄弟双生到排球双生的同步。
在尾白阿兰伟大地出现在宫侑和宫治的生命之前,我还维持了一段一早一晚被精力旺盛的国中生拽去抛球的苦日子,为此我还开始写起日记,记录被迫害历史。
当时总在附近公园的小排球场练球,有次乌云飘来,宫侑和宫治仍在一边吵架一边配合一种总在失败的高球。我刚叫停他们,暴雨便浇淋地面,我们都没想到这雨如此性急,面面相觑地看着瞬间成为了落汤鸡的对方。
宫治先反应过来,一手拽着一个地跑到有一个防水档蓬的贩卖机下。
非常非常小的避雨空间,我被两个已经长到一米七的高个子挤得难以呼吸,宫侑和宫治一左一右地顶着两个檐角,被雨水洗面得哇哇大叫。
宫侑伸手挡在额角,啧了一声,手肘戳了宫治,后者也啧了一声,强调道:“我会说是你提议的。”
我披着宫治的外套,把宫侑的外套护在怀里,在贩卖机下数着又跑进雨幕里那对双子,他们反复跳起、击落、捡起又抛出,排球一次次破空,力道比以往来得更重,在一小片空域乍放出流星雨般的雨花,我在冰凉的感受里兀自热了起来。
——虽然到家就立马被证实是发烧了。
我怏怏地捧着姜茶,小口小口地喝。两只被训野人面壁墙角,接受宫阿姨的浴巾暴力擦头。
没事吧?等宫阿姨去拿干净衣服,其中一只别扭着过来问我。我眼前的宫兄弟都晃成四个祸害了,可他们淋了雨还加训,一点事儿都没有,我气得头更晕,“怎么可能嘛……这样也要打排球吗。”
两只挤在我面前叽叽喳喳地讲着我烧傻之类的话,真是好烦。直到宫侑恍然大悟般直起身,叉着腰对我认真道:“当然了,我可是会一直打下去的。”
宫治因为咬到了姜,脸皱成一团:“我才不会。”
这件事我在烧退后原原本本记了下来,反而成为记忆深刻的事之一。
每每想到这段对话,我总是感慨,原来命运的脉络早有迹可循。宫治会和宫侑分道扬镳是我预料之中的事,他们对排球都认真、专一、热忱,可我端着由宫治手中捏出的美食艺术品,早早觉察到宫治与宫侑不同的使命感。他们都喜欢做指挥家,只是一人立球场操控的攻守,一人倚厨台琢磨食材与食材的搭配与回声。
如角名所说,我和他一样,是宫双子另一种意义的影像记录者。
第一堂布艺课,源于同一株植物的两块布料相似度极高,可我在手指触摸间敏锐地感受到了细微的不同,裁剪、运输、储存、甚至微小的密度差异,都合成相异而独立的个体。
好像人与人的羁绊总象征着或大或小的价值意义,我居然也在对他们漫无目的地观察和记录里收获了命运的礼品卡,或者说是和他们遭的苦是我必经的任务关吗。
我给在兵库的宫治和在大阪的宫侑各发了一个捧心表情,前者当天在海鲜市场对比原料新鲜度,后者忙着帮前辈捡球换对练机会,都没有在当下回我,我没在意。
十八岁后,我们带着不同的天赋各在异途,孤军奋战是常事。
宫侑本来是最不习惯的人,即使他一直说和宫治总一起在球场很腻了,但完全没意料宫治会抛弃他不再打排球,他视为背叛。
如同我拿到offer,宣布未来在法国后,宫侑说了恭喜后又生了一周闷气,即使早就知道我要出国,他面对分开也会耿耿于怀。
所以宫侑也和宫治单方面冷战了。
起码在毕业典礼当天,我以为宫侑还会突破记录,持之以恒。但最后的最后,在班级聚餐后,又从家里偷偷拎出一袋果味菠萝啤,坐在没有星星只有云层的夜空下,一起喝得烂醉的人还是我们三个。
所以,那又怎样呢。影子一样的人,照镜子都会看到对方的脸,再讨厌也没办法吧。我在最后的观察日记里,如此写道。
直到听到宫侑叫我,我才从记忆里恍惚地回到现实。才发现比分大动,前两局收下后,第三局黑狼已经领先了七分,好像是毫无悬念的胜局。
“我叫你好几遍了。”宫侑不满道,“我刚才说的话你是不是也没听到?”
嗯?我疑惑地看他。
宫侑抓狂,强调他只最后再说一次!
把平板的音量键调到最低,他看过来:“我现在回答你昨晚的问题。我是很爱排球,要做最好的二传是我从一开始就认定的事情,因为我选择了我爱的事,所以我会继续爱下去。虽然这时候说别的不合时宜,但我想说就说了——你也是一开始我就认定的人。”
所以你也一样,我也从一而终地爱你。我翻译出了这句话,顿时心脏因肉麻而触电般发颤。
我既敏感又迟钝,却在这刻对宫侑和也许正在听的宫治极严肃:“宫侑,在我心里,我对你和治的友情高于任何一种选择。”
他眨了眨眼,眼睛里有亮盈盈的光,转瞬又淬进灰黑里。
“我知道。我现在告诉你,只是不想你继续对我有误解,不需要你现在作出回答。”宫侑说,在我点头后又小孩似的撇嘴,“好歹我这么认真,你居然真的什么都不说,又不是真的禁止你说喜欢我……”
“打住,现在非常不适合谈情说爱!”我义正言辞,挡住发烫的脸,准备换个话题。
“等等,果然是治那家伙!真讨厌,什么都听得见。”宫侑突然捂住心脏,咬牙切齿道,“刚刚难过的时候莫名其妙又平静了,还以为是错觉,现在又莫名其妙很不爽,绝对是治搞的鬼……烦死了,知道了啊,等我醒了再和你公平竞争,你也不许背着我抢跑。”
“喂,说的像什么竞争游戏一样,我是物品吗?”虽然知道不是重点,但我还是非常不爽,抬手给他一个暴栗,“明明选择权在我吧!”
“当然在你啦。”宫侑顶着宫治的脸,却做出了独属宫侑的胜券在握神情,熟练地wink撒娇,“一定选我哦,女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