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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苏醒 ...

  •   “哎!先说好,这可怨不得俺!是这女人疯疯癫癫地扑上来,结果自己没站稳摔了头!”
      “要不是看她能教几个字,还不收钱,我才不会让咱家丫头去她那,学了一堆什么乱七八糟的,回到家来净说些胡话!”
      “俺就算没念过书,也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百善孝为先!”
      “这女人就是害人精!给我家那死丫头教成白眼狼了!还先生?她也配?我呸!”
      周围闹哄哄的,剧烈的情绪在心中激荡,似是令眼前有些模糊了,恍然间,星漪看到躺在地上的素白身影隐约发生了变化,粗布麻衣裹着瘦小的身躯,不似她记忆中熟悉的模样。
      她不禁揉了揉眼,耳边喧哗声却愈演愈烈,来不及细思异常,星漪抬头望去,只见赵不喜家门口,男的竖眉瞪眼,女的叉腰撒泼,一唱一和地央着邻居们评理。
      应和之声纷涌而至,学子们愤怒不已,起身欲与这夫妻俩理论,那女的见状,直接撸起袖子,摆开架势,上前扯着嗓门威吓。
      “来呀!我看谁敢?!老娘今天倒要看看,一群黄毛丫头能翻出什么浪来?!”
      男的虽然没说话,却虎视眈眈地站在其身后,颇有一种为自家婆娘撑腰的架势。
      混乱中,一道阴恻恻的视线射来,星漪略感不适地皱起眉,目光下意识扫去,发现那对张牙舞爪的夫妇身后,他们家虚掩着的门缝里,正站着个半大小子。
      他半边身子藏在门后的阴影里,只探出半张脸,嘴角勾着不屑的嗤笑,半眯着眼睛像是看笑话似的打量着她们。
      “怎么这边也要打起来了?”
      突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星漪一转头,竟是奇怪的同窗不知何时结束了骂战,走到自己身边来了。
      星漪看着她的模样,不禁错愕:“你怎么弄得这般狼狈?”
      “跟恶民作斗争嘛,这太正常了,仗着人多欺负我一个,本来我都准备躺下讹人了,结果一听还有叫嚣要回去端粪的,就赶紧认怂跑了,惹不起惹不起。”
      奇怪的同窗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擦去脸上的臭鸡蛋汁水,随后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给自己熏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星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伸手帮对方捡去头顶的烂菜叶。
      哪知下一刻,赵不喜家前面忽然爆发出一阵哄乱,奇怪同窗顿时一个激灵,抻着脖子往那边瞧:“真打起来了?”
      “这次咱们人多,不怕!我拧她耳朵去!”
      说着,这人便要往前上,星漪连忙拉住她:“诶,你就别再添乱了,咱们还是赶紧找人去把她们拉开,万一有人受伤怎么办?”
      “都到这份上了,谁还管哪个?怎么说我也得蹭她一身臭鸡蛋不可。”
      说罢,对方便扒开她的手,一溜烟地冲进了人群,只留星漪一个人呆愣在原地。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见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必须治治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不然还真翻了天了!”
      随后,陆陆续续掺和了进来,场面顿时变得更加混乱,人们互相咒骂着,揪扯着,推搡着。
      唯有先生依旧静静地躺在地上,好几次不知谁的脚底在她身边碾过,险些踩到了她。
      星漪再也看不下去,冲过去抱起先生,怀中轻飘飘的分量让她心中不由一痛。
      原来先生的身体竟如此单薄吗……
      她寻了一个远离人群的地方,刚将人放下,背后便响起一个刺耳的声音。
      “看看你们这群小娘皮,闹得可真凶,以后哪个男人敢要?”
      那人说起话来一副公鸭嗓,说不出的难听,星漪转过身,发现竟是赵家夫妇家里的那个小子。
      一股无名怒火窜了上来,星漪冷冷开口:“先生可是在你家门口没了性命,她的学生为她鸣不平,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个?这话你敢对着先生的遗体再说一次吗?!”
      “我有什么不敢?”
      那小子抱着胳膊,斜眼扫了眼她身后的遗体,嘴巴咧起一丝极度轻蔑的笑,鼻子里哼了一声:“一个不知打哪来的女人,独门独户的家里也不见个人,平日那清高样恨不得拿鼻孔看人,就知道带着一群疯丫头念那没用的书,死就死了呗。”
      “看着吧,你们也就只能闹一闹了,一群小娘皮手里连半文钱都凑不出来,更别提买棺材了,最多捡个烂草席,把人随便一裹埋了了事。”
      “最后该嫁人的嫁人,该打的就打一顿,等再过一阵子,谁还能记得这事儿?”
      “你……”星漪看着他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双手不自觉攥得咯咯作响,第一次有了将拳头砸到人脸上的冲动。
      “你们别打了!!我嫁!!!”
      一声沙哑的声音歇斯底里地撕破混乱的喧闹,所有人朝着那个声音望去。
      人群中,撕打得鼻青脸肿的同窗认出了来者:“赵不喜,你……”
      赵不喜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她抬手一抹脸,哭腔未平的声音透着坚定,只重复两个字:“我嫁。”
      一时间,有人失望透顶地看着她,有人出声奚落,也有人仗着自身年纪责怪她不懂事,要她体谅父母的不容易。
      不远处,星漪听见赵家小子发出一声冷笑:“早这样不就好了?非要折腾,闹得家里饭都还没做,饿死老子了。”
      他似是看够了笑话,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一边往家走。
      那边,赵母甩着膀子隔开身边的人,生生开出一条路,快步走向赵不喜,上前狠狠扇了她好几个巴掌,抬手薅住女儿头发恶狠狠地晃了几下,嘴里还不停骂着各种难听的话。
      “不要脸的赔钱货!都是你惹出来的事!看回家怎么收拾你!”
      说着,她就那般扯着赵不喜的头发转身往家里拽。
      “喂!你别太过分了啊!”
      同样站在人群中的奇怪同窗抻着脖子冲赵母嚷嚷,一边往缝隙里挪挤:“让开!我要出去!”
      然而身边四面八方伸来的手,却将她给牢牢挡下:“那是别人的家事,当娘的教训闺女天经地义,有你这外人说话的份?”
      星漪感到窒息。
      看着赵不喜被拽的连连踉跄,到后来双脚无力地垂在地上,任由赵母拽着头发将她如破麻袋一样拖着走,这一幕刺得星漪双眼生疼,毫无温度的指节硌着手掌,冰得她浑身发颤。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一次次不断呐喊着要阻止那残忍的践踏。
      星漪再也忍不住,冲向那对母女身后,伸出了手——
      无论谁对谁错,无论赵不喜做出了怎样的选择,至少,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至少,给她哪怕一丝作为人的尊严。
      然而,指尖穿过那对母女的身体,眼前好似一副被拂乱的水面倒影,随着波澜荡开层层涟漪,又渐渐恢复平静。
      她停下脚步,直愣愣地看着两人渐渐远去,脑海中复苏的意识与所见一切极度割裂,让星漪久久不能回神。
      终于,她意识到,自己醒了。
      周围的场景似是渐渐模糊起来,扭曲变换间,人影攒动不停,嬉笑怒骂阵阵,无数身影在星漪身边来来往往,只有她木然地留在原地,被一股巨大的失落感笼罩,失了走出来的勇气。
      一声高亢嘹亮的唢呐刺破混沌,将星漪霍然惊醒。
      她猛地转身,只见迎面而来的是一支迎亲队。
      开道锣敲得震天响,执事仪仗和吹打乐队紧随其后,高头大马上,新郎官笑得见牙不见眼,胸前一朵大红花,好个意气风发。
      再往后,是红绸装饰的轿子,抬轿的轿夫吆喝着,故意颠簸轿子,花枝招展的妇人大笑着,忙不迭地跟在轿子旁,甩着手绢让他们多折腾几下,这样新娘子到了婆家才更乖顺。
      迎亲队似乎并未注意到星漪,欢天喜地地迎面而来,径直从她身边走过,然而,就在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她的另一侧,一道道灰白身影同一时间自她身后走出。
      星漪一滞,微微瞠目。
      只见那些人有的头缠白布,有的全身披麻,一个个瘦弱的肩膀吃力地扛着棺材,步履维艰地向前走,比起迎亲队的欢庆喧闹,这一边的队伍缓慢而无声,只有高高抛起的纸钱轻飘飘地从天上洒落。
      兀然一声尖叫,不知是谁崴了脚,抬棺的众人失了平衡,眼瞧着那棺材愈发倾斜,星漪本能地上前,想要托住那下坠的一角,可棺材最后还是穿过她的手,咣当一声沉重地砸在地上。
      抬起的手虚无地僵在半空,星漪怔在原地,耳边,迎亲队里传来几声夹杂着闲言碎语的嗤笑。
      “真够晦气的,接个亲居然还能遇上送葬的。”
      “不懂了吧?人家刘老板就是吃这口饭的,这可是好事儿啊。”
      “哈哈哈,还是你会说!”
      另一边,送葬队伍陷入了停滞,每个人的神情都透着几分灰心丧气。
      就在这时,有人喊道:“你们干什么?起来!起来啊!”
      “学首……真的抬不动了……”
      星漪看向说话的人,苏醒后,心象所呈之景已经彻底自她的记忆中剥离,不再混淆她的认知,那位学首亦不再是大师姐柳若茵的形象。
      那人憨实质朴,是尘世间最寻常不过的姑娘,可此刻,那双惯于劳作的粗糙双手紧攥成拳,一双眸子更是亮得惊人。
      “忘了先生教过我们什么?”
      “任世附枷锁,女儿当自强!”
      “赵不喜以死相逼才求来的棺材!拼了这条命咱们也得扛起来!一定要为先生风光下葬!!”
      她的喊声震耳欲聋,仿佛盖过了那乐奏喧天的迎亲队伍,颓废的学子纷纷起身,重新聚在棺材周围。
      然而几次努力,却都没能将棺材抬起,星漪想帮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在一旁看着干着急。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所有人一起使劲!听我口号!一二三!起!”
      星漪一震,连忙寻着声音绕到棺材另一侧,果然发现了人群中一起抬棺的洛梓涵。
      对方显然还没从这心象中苏醒,一张脸因用力而憋得通红。
      可那棺材只是被抬起了几寸,没坚持多久,又在颤抖中嘭的一声落回原地。
      洛梓涵抬手一抹脸上的汗,毫不气馁地继续喊:“再来!一二三——起!”
      随着一次次地努力,棺材也一次次被抬得更高,终于,众人齐心合力扛起了它的重量。
      迎亲队的奏乐声已经远去,只有粗重的喘气声留在原地,此起彼伏。
      学子们咬着牙,摇摇晃晃地缓慢前行,你搀我一下,我扶你一把,终是没有人再被压垮。
      星漪跟在一旁,见证了她们是如何艰难地将棺材抬到墓地,完成了下葬。
      她与洛梓涵站在一处,远远望着学子们一个个到先生坟前磕头,余光扫见身旁人一直捶着自己后腰,不由开口道:“腰很痛吗?”
      “这是背,我妈说我没腰……嗯?”洛梓涵下意识应了一句,随即一顿,转着脑袋左顾右盼:“不对,谁在说话?”
      下一刻,只见这人恍然大悟似的倒抽了口气:“我知道了,鬼!张老师是你吗?”
      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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