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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不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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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人奇言怪语的,星漪完全不知该如何接话。
“星星!”
星漪微微一震,循声看去,原来两人不知不觉已来到学堂门口,看着那个一边笑着,一边招手向自己走来的身影,她忽地发起怔来。
“原来你有朋友啊?”
身边,奇怪的同窗说了这么一句,随即便告了别:“快去吧,我也该回家了,明天见。”
星漪猛地转过头,下意识想要抓住那人,可对方却已然走远。此时,唤着她名字的那抹身影已走到跟前。
“……禾穗?”她看着眼前人,声音不知缘由地发颤。
“你怎么了?不会是课业太难,学得迷糊了吧?先生教的东西有那么难吗?”
禾穗稍稍歪着头,笑语晏晏地提起手头的药包,随意挽起的发丝散落,带着几分俏皮的轻盈:“我为娘亲买药去了,回时路过这里,想着应是到了你散学的时辰,便过来寻你一起回去。”
星漪听了她的话,确实觉得有些累了,脑中一片混沌。
与禾穗一同往回走,同行之人似是心情很好,一边走一边哼起了歌,星漪却心事重重,想了想,问道:“年婶子的眼疾……”
禾穗脸上笑容微顿,神色似有几分落寞,语气却还是透着几分轻快的期许:“大夫说只要按时服药,慢慢就会恢复的。”
“不提这个了,今日学堂里先生都教了些什么呀?”
“真羡慕你,我也想读书识字,可惜家里娘亲还病着,离不得人。”
“说起来,先生可真了不起,一个女子不顾世俗规训独自创办私塾,还只收女学子,光是我听到的非议便数不胜数,她一定很辛苦吧。”
“嗯……”星漪对她说的话有些陌生,一时却找不出什么异常,嘴上支支吾吾地应着:“先生她确实很厉害。”
“等娘亲的病好了,我也要去上学……啊,到了,你快回家吧,我看到你爹娘提了好些吃的东西回来,许是要庆贺什么呢。”
禾穗掩唇偷笑两声,朝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星漪抱着怀中的学具,愣愣站在院外,看着那熟悉的房子,炊烟徐徐升起,却叫她心中狂跳不止,始终不敢向前迈出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好似永远不会再打开的门缓缓开启,那个佝偻的身影步履蹒跚地迈出门的刹那,星漪怀中的东西哗啦啦掉落一地。
震颤的眼眸一瞬间蓄满了泪,她几乎是疯了一般狼狈地奔去,抓着那双苍老的手,扑通一声跪在老人跟前,哭得泣不成声。
“奶奶……奶奶……”
“哎哟——奶奶的乖孙女,这是怎么了?”
老人温暖的手掌细细地抹过她脸上的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快别哭了,一听见你哭,奶奶的心都要碎了,快说说,是哪个混球欺负你了?奶奶帮你撑腰!”
星漪整张脸埋在老人的怀里,声音哽咽不清:“奶奶,我好想你……”
“你这孩子,奶奶不就在这里吗?”老人缓缓说着,和蔼的语气满是疼惜:“你爹娘在灶台前忙活着给你做好吃的呢,他们不让奶奶帮忙,哼,奶奶还不稀罕呢,奶奶只惦记着咱们家的小宝贝回来没有啊。”
“以往啊,奶奶总是担心你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在院子里等候着你,直到看见你回来才安心,如今咱们星儿虽然长大了,可奶奶还是放心不下,就总想着出来瞧瞧。”
“只要你回来,奶奶永远会在家门口等着你。”
奶奶温声哄劝回荡在耳边,星漪已经哭到力竭,却仍是执拗地抱着老人不肯分开。
这是梦吗……倘若一切为真,那心中这剧烈的疼痛又是因何而起呢……
“娘,星儿,哎呀,这是在干什么呢?快进屋吃饭啦。”
抚顺她背的手拍了拍,奶奶神秘兮兮地催促道:“快走,今天都是过年才能吃到的好东西,你爹最是嘴馋,去晚了可就都进了他肚子里了。”
星漪破涕为笑,这才舍得放手,擦了一把眼泪,起身时因哭得太用力,头脑一阵眩晕,整个人头重脚轻地晃了晃。
她扶着门框,扯起一丝笑容,开口安抚担忧地看向自己的老人,声音沙哑又带着浓重的鼻音:“没事的,奶奶。”
星漪眷恋地抱着老人的胳膊,互相依偎着迈入了那扇幽暗的门。
第二日,星漪如常来了学堂,此刻时辰还早,堂内只有零星几个学子的身影,显得有些冷清。
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臂伏案台手托脸,心不在焉地任由心思飞往天外,随着时间流逝,堂内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余光不经意间扫过来往的身影,却不自觉被一个刚进门的学子引去了注意。
是昨日那位奇怪的同窗……只见她垂着嘴角,整张脸垮下来,似是有谁惹了她老大不高兴。
目光一路追随对方直到落座,星漪转回身子,有些纠结地捏着手指,犹豫片刻,想着距先生来时还有些工夫,便起身走到了那人身边。
“你……怎么了?”她试探地问道。
“我被家里人孤立了!”奇怪的同窗显然憋了一肚子委屈,一瞬间像是找到了发泄口:“昨天我回家,家里人都把我当空气,我人就在这呢,结果他们宁愿对着照片说话也不理我!”
说完,咚的一声,奇怪的同窗将脑袋落在桌面上,一脸生无可恋,眼里静静流淌着淡淡的忧伤:“我从小就是个社恐小女孩,只有我妹不离不弃跟我玩,现在她也不理我了。”
“……嗯,”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星漪还是忍不住好奇:“何为社恐?”
好在对方伤感的同时也不吝解疑:“就是不敢跟人说话,用古董话讲就是不善交际。”
“呃、你?”星漪诧异,神色不由微妙。
“看不出来?切,那都是以前,后来我发现外面妖魔鬼怪太多,根本不配给什么好脸,那我还不如先创飞所有人,现在还算收敛了呢……哎呀!这不是重点!”
奇怪的同窗回过神,情绪再次激愤起来,举起握紧的双拳砰砰捶起了桌子:“重点是这个家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你、你冷静些。”星漪看了一圈,见堂内众人纷纷投来古怪的目光,她连忙转回脸,抬起的双手既想安抚,又不知所措:“许是有什么误会,好好与家人谈谈吧。”
“就很奇怪啊,我家人以前从来不这样!”
“是……是很奇怪啊。”星漪一怔,口中喃喃应和,脑海中却不自觉跳出昨晚,她与父母、奶奶一同吃晚饭的画面。
没点灯的屋内,黑漆漆。
硬邦邦的凳子,冷冰冰。
齐围坐的饭桌,空荡荡。
亲人们的笑脸,看不清。
可能是昨晚只顾着和父母奶奶说话,耽搁太久,歇息得有些晚了,此刻星漪的脑子忽然有些昏沉。
她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勉强打起精神,对面前依旧闷闷不乐的人说道:“既是家人,又怎会不关心你呢?”
“不管!我要离家出走!”
“你——”星漪有些无奈,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她不禁向门口望去,恰逢一位仓皇学子冲了进来,神色间满是惊惧。
“不好了!先生她、先生出事了!!”
话音刚落,堂内学子们纷纷从座上起身,声音也不由染了几分忐忑。
“先生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那位学子气喘吁吁,一听这话,顿时更急:“慢、慢不了!快去喊大夫!先生在——”
她说着,目光扫向堂内众人,掠过某个人的时候忽地停住,脸上神情顿时转慌为怒,抬手指着那人大声斥责:“赵不喜!先生就是在你家出的事,你还好意思坐得这么稳当?!”
众人顿时看向那位被点名字的学子,只见原本缩着肩膀坐在位置上的人霍地站了起来,面对一束束投来的目光,她一张脸都吓得煞白,整个人无措到了极致。
“我、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带着几分哭腔的声音飘荡在寂静的学堂中,学首最先反应过来,当机立断地说道:“先生要紧!都别愣着了,你们几个快去寻大夫,你们几个,随我一起去赵不喜家!”
话音一落,众人似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行动起来,然而每个人都慌慌张张的,不安的氛围依旧徘徊不散。
“张老师竟然出事了。”
听到奇怪的同窗自言自语地嘀咕,星漪回过神,忍不住问她:“张老师又是谁?”
“就是昨天教我们的那个,你不会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吧?”
一股违和感漫上心头,星漪不由蹙眉:“你是说先生?先生明明姓苏……”
先生……姓苏?她顿住了,心中竟一时间有些不确定起来。
“先生?还姓苏?咱俩说的是同一个人吗?”奇怪的同窗亦是一脸莫名。
两人正在这边困惑着,另一边,留下的学子们将赵不喜围了起来,略有不善地质问:“先生怎么会在你家出事?!说!到底怎么回事!”
赵不喜哭哭啼啼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昨晚……我爹说给我寻了门亲,不让我再上学了,今天一早就逼着我跟先生说清楚。”
“先生……先生听完让我别害怕,先来学堂,我、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好端端的怎就突然让你嫁人?你嫁谁啊?”
“棺材铺的刘瘸子。”
一时间,众人哗然:“那刘瘸子的年纪比你爹都大!”
“没办法……家中小弟也到了快娶亲的年纪,刘瘸子是咱们这唯一一个做死人生意的,独一份的买卖,这些年也攒了不少老本。”
“我爹说,女人相夫教子才是正道,那些圣贤书都是给男子读的,女人学再多也考不得功名,只会变得越来越不安分,那刘瘸子虽然晦气,但礼金给得多……”
嘭!
耳边忽然一声炸响,星漪惊了一下,回头看去,竟是那奇怪的同窗一脸愤怒地拍案而起。
“什么狗屁封建老余孽!他爷爷的,我上他家骂他去!”
话音未落,人已步伐带风,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星漪担心对方做出什么莽撞之举,反遭伤害,也赶紧追了出去。
四周景色悄然变换,很快,她们便来到了赵不喜家,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街坊,七嘴八舌地说着风凉话,好不热闹。
“要不说这她脑子有问题,人家要嫁姑娘,她都要拦着,这下好,一了百了。”
“都那么大年纪了,也不想着寻个夫家,踏踏实实生个儿子,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一帮小贱蹄子还念上书了,都让这疯婆娘给教坏了。”
“放屁!”奇怪的同窗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狠狠朝那些人砸去:“张嘴就喷粪是吧?一群贱到骨子里的牲口,滚回圈里生你们的儿子去!少出来丢人现眼!”
一群碎嘴子的闲人纷纷躲开,紧接着便是更激烈地叫骂,刺耳的声音此起彼伏,中气十足,说出来的内容简直不堪入耳,极尽丑恶与肮脏。
星漪却顾不上关注周围的骚乱,整个人已经被赵不喜家门口的景象看得愣住了。
门外,先一步赶来的同窗们或站或蹲,她们聚在一起,却无一不在低头抹着眼泪哭泣着。
而被围在中间的,是躺在地上的一具修长身影,素白的裙衫沾了污泥,脸上盖着一张白布,额头的位置被浸透了一块刺眼的猩红。
脑子里嗡的一声,星漪怔怔走向那毫无生气的人,一个师字在舌尖转了一圈,出口时却莫名变了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