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龙与饿龙的神话终结指南》乱鸯

27、心象

　　为了避免再次引起骚乱，按照魂火的建议，星漪一行沿着漆水河岸缓慢前进。
　　“虽是绕远了些，但一般不会有亡魂靠近这里，哼，这还要多亏你们惹的麻烦。”
　　魂火飘在最前面，暗淡的微光隐约照亮前行的路。
　　洛梓涵全然无视魂火的阴阳怪气，目光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圈：“的确连半个鬼影都看不见，难道它们是怕水才不敢过来？”
　　“这水里可全是厉鬼凶魂，你们感觉不到那冲天的怨气吗？”
　　此话落入耳中，星漪立刻想到一开始走上那座桥时，无意中向下张望看到的一幕：“先前在那迷途桥上，的确看到河里有人脸沉浮。”
　　洛梓涵十分诧异：“真的？我怎么没看到。”
　　“你……”星漪有些无奈：“那时你只以为看到了鱼，为了不让你多想，我便没有直言。”
　　“好吧，我生前的眼神确实不怎么好。”
　　这话听着着实有些别扭，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或许是进了幽都之后，又或许是在那挂着红白灯笼的诡异宅府前，星漪总觉得，洛梓涵无论是对自身的变化，还是已死这件事，似乎都接受得十分坦然。
　　“那重要吗？！”魂火没好气道：“罢了！许是因为生魂的缘故，你们还感受不到这漆水的可怖，珍惜那一丝生气儿吧，等耗尽了，你们就知道待在这地方有多难受了。”
　　星漪回过神，闻言问道：“它们为何在水里？”
　　“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惹是生非，被鬼修扔下的。”
　　“它们生前多半是大奸大恶之辈，死后也不安分，本性之恶可比一般执念难消，鬼修把它们扔进漆水中，源源不断的怨气汇聚成一道笼罩幽都的屏障，普通的亡魂惧怕这些恶灵，自然也不会靠近这里。”
　　星漪微微一滞：“那我们先前闹出的动静……”
　　“若是被鬼修察觉，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魂火冷哼一声：“所以从现在开始，要悄悄行动，别再——”
　　“喂，脏东西，过来帮忙照个亮，这屋里好像有东西。”
　　星漪闻声转头望去，只见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洛梓涵已经跑到临近河边的一间屋后，趴在微微敞开的窗户前，顺着那黑漆漆的缝隙往里面张望。
　　“本座是真的克制不住了！！”魂火气的化作一颗流星，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悠长的弧度，直直向洛梓涵冲了过去。
　　“等等……”星漪轻唤了一声，却为时已晚，只能快步跟上，然而刚走两步，却发现原本气势汹汹的魂火静静浮在洛梓涵头顶，似是也被屋内的景象吸引了注意。
　　她心下疑惑，来到洛梓涵身旁，也不由好奇地凑上前往里看去，借助魂火散发出的微弱的光线，隐约能看清是一间女子闺房，然而却放了一些明显不应出现在这样场合中的东西。
　　一座座小宅子堆放在墙角，还有些纸扎的马车和轿子，有的还未完工，大片竹篾裸露在外，作为皮肉的棉纸耷拉在一旁。
　　星漪看着屋内的景象不自觉喃喃：“这是……”
　　魂火激动地跃动起来：“闯祸精，你这次倒是发现了好东西。”
　　洛梓涵啧了一声：“我怎么没看见好东西？还以为墙边那几个是箱子，结果就是假房子。”
　　“看上去都是些纸扎祭品，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闺房里。”星漪顿了顿，有些局促地从窗口退了回来：“我们这般趴人家闺房的窗户，有些不妥。”
　　“呿！谁管那些？看见床边放着的东西了吗？那正是本座需要的东西。”
　　星漪再度望去，只见昏暗的床头旁，直挺挺地倚着一道模糊的人影，大半个身子陷在浓重的阴影里，唯有纸扎的裙摆上，点点金箔泛着暗淡的幽光。
　　“阁下是说那纸人？”她问道。
　　“正是！本座如今只剩这一缕残魂，随时可能彻底湮灭，那纸人正是绝佳的容身之处，可暂作本座凭依之物！”
　　“你们随本座一同进入，取了那纸人咱们就走。”
　　“多大岁数的鬼了，连附个身还要人陪？”洛梓涵抬起胳膊搭上窗台，撑着脸兴致缺缺：“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行吗？”
　　“你以为只是从窗户里飘进去这么容易吗！看看这幽都，你们一路所见屋舍建筑，除了那些专为亡魂布设的陷阱，其余皆为心象界域，都是由亡魂散落在幽都的执念所化！”
　　“有些亡魂执念太深，被剥离的执念会聚落一起，自成一界，有的执念浅，混乱的执念混在一起形成界域，内里光怪陆离，不知会遇到什么，若孤身闯入，身边无人唤醒，极易迷失其中。”
　　“本座若是自己就能成事，还需拉上你这闯祸精？！”
　　洛梓涵呵呵一声，不为所动：“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你！”
　　“莫要吵了。”星漪开口：“我与阁下一同前往便是。”
　　“不行。”洛梓涵神色顿时一正：“它一个在这不知道晃荡了多久的老鬼，能这么了解肯定是进去过，我就不信它自己出不来，肯定是想着万一事不成，就拖咱们一起下水。”
　　“如今我们也算在一条船上，帮它也是帮我们自己。”星漪心中并未放松对魂火的警惕，但既然大家目标一致，总还是要交出一些信任的。
　　“你这闯祸精心眼子倒还不少。”魂火冷笑一声：“本座是进去过不假，可如今本座已是虚弱至极，早就不如当初。”
　　“外者进入界域，自身的记忆便会与心象混淆，极具迷惑，只能凭自身意志醒过来，我们三个一同进去，便有三份出来的保障，届时，只要我们其中一个苏醒，便可将其他人唤醒，这是最保险的法子。”
　　“可要想清楚了，若是没了本座，此处就没谁会给你们引路了，那些亡魂和鬼修可不会帮你们。”
　　“啧……行，我去。”
　　星漪微惊：“不可，你还是——”
　　“别说了，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
　　洛梓涵打断她的话，还未等星漪做出反应，便一把推开那微合的窗户，撑着窗棂便要翻进屋内。
　　“等……”星漪吓了一跳，刚要出声，便见洛姑娘一跃不成，面对墙壁陷入了片刻沉默，随后双手扒着窗棂，抬着一条腿，艰难地用脚尖去够那窗口。
　　“桀桀桀桀……还以为多能耐，结果连翻窗都费劲儿！真是要笑死本座哇咔咔咔——”
　　“闭嘴！你以为这是为了谁啊？！再笑把你扔河里！”
　　看着洛梓涵梗着脖子使劲儿的背影，星漪默了默，缓缓开口：“如若不然……还是算了吧？你就在外等候，也好接应我们。”
　　“不。”洛梓涵动作一滞，语气忽然变得深沉：“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是非去不可了。”
　　“……？”星漪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对方口中的“这一步”，所指的到底是哪一步。
　　“反正你要是丢下我，我就去跳河，反正活着也没啥意思了。”
　　魂火贱兮兮地飘到她身边，幽幽道：“你现在已经死了，噗——”
　　“够了吧！学个冷笑话都能让你玩包浆了！”
　　洛梓涵抬手挥苍蝇似的赶它，魂火躲闪不及，被她一巴掌扇进了窗户里。诡异的是，只那一瞬，那抹绿色的微光便消失在了昏暗的闺房。
　　“嘁，活该。”洛梓涵继续努力爬窗户，嘴里还不住地嘀咕：“这点高度，要是换我之前……不，现在也行！”
　　星漪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见其这般执拗，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悄悄在她在乱蹬墙面的脚下凝了块冰。
　　有了助力，洛梓涵总算是成功翻了进去，星漪当下也不再迟疑，跟着一跃而入。
　　穿过窗户的一瞬间，所有感官同时陷入了一片混沌中。
　　叮铃铃……
　　清脆的风铃声在耳边响起，星漪缓缓睁开眼。
　　暖洋洋的日光穿过敞开的窗户洒落进来，外头桃花开得正盛，几片粉红的花瓣乘着和煦微风飘落她的案前，执笔的手停在半空不知多久，墨汁滴落笔尖，晕染了尚未作完的文章。
　　啪。
　　头顶轻轻落下的书卷惊得星漪一震，余光扫见一抹素白身影停在案旁，清新好闻的冷香不知不觉萦绕鼻尖，竟是先生不知何时悄然停在了她身边！
　　星漪有些心虚地抬起头，先生低垂着与她对视的眸子映着窗外暖阳，泛着柔和的粼粼碎光。
　　“回神了，怎么作个文章都不专心。”
　　星漪摸了摸被敲过的脑袋，羞赧地嗫嚅：“对不起先生，我会专心的。”
　　“你这孩子，整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星漪缩起脖子，惭愧地低下头去，再抬眼时，先生却已衣摆轻曳，行至堂前，温雅清越的声音远远传来。
　　“今日时辰不早，未完成的文章便留做功课。”
　　先生说着，目光微转，看向座下一位学子：“若茵，劳烦明日将功课收齐整理，一并交于我手中。”
　　温稳持重的女子从座上起身，低首敛袖，端正一礼：“是，先生。”
　　先生微微颔首，只道一声散了吧，便率先离开了堂内。
　　至此，那股微妙的严肃氛围才逐渐散去，堂内的学子们纷纷起身，收拾桌上学具，彼此互相之间随意闲聊起来。
　　此时，一抹身影一阵风似的从星漪身旁走过。
　　只见她步伐矫健轻快，径直走到先前那位被先生委以重任的女子座位前，侧身抱臂坐到其案上：“学首姐姐，下学了，一起去尝尝新开坛的梅子酒？”
　　对方一顿：“我的文章还未写完。”
　　“不去算了，我自己去。”
　　那雷厉风行的女子转身要走，却被一只手拉住，星漪听到学首温和的声音似有无奈：“诶，我又没说不去。”
　　“快走快走。”飒爽女子似是耐不住性子，得了回应，便兴冲冲地走了出去。
　　“你慢些，等等我，别总是一个人先走……”
　　堂内身影陆陆续续离开，星漪坐在原处，不禁有些恍惚，陷入了一股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之中。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在空荡的堂内突兀响起。
　　“人呢？放学了？不是，怎么都没人叫我一声？”
　　那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星漪回头望去，只见靠窗的角落里，那人趴在案前揉着眼，一脸迷蒙好似大梦初醒，连头上沾了花瓣都不知道。
　　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那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笑嘻嘻道：“你也被落下了？小倒霉蛋，你这人缘也不怎么样嘛。”
　　星漪不喜欢这句调侃，抿了抿唇，却也没有反驳，转回身子专心收好自己的东西，随即抱起杂物起身准备离开。
　　哪知身后脚步声渐近，对方竟跟了上来。
　　“别这么冷淡嘛，搭个伙呗？”
　　星漪无奈，开口道：“我与你并不相熟。”
　　“你对我不熟，但我的名字你肯定熟，光咱们班上就有好多跟我重名的呢，什么紫涵、子晗还有梓寒，还有我妹叫梓萱，她们班也有一群重名的。”
　　“记得小学的时候妈妈来接我们放学，在学校门口一喊我俩名字，那可真是，萝卜墩里扔炮仗，炸出妈声一片。”
　　“……这位同窗。”星漪忍不住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你究竟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明白。”
　　那人也跟着站住，脸上神情带了几分莫名：“你说话怎么一股古董味？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