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龙与饿龙的神话终结指南》乱鸯

25、彷徨

　　死了？多么令人意外，先前那般求死都未能如愿，如今好端端地，却死了？正当星漪感到荒谬时，却听到怀中人喃喃低语。
　　“对啊，已经死了……”
　　“你信它？”星漪怔然一瞬，低头看向洛梓涵，脑海中忽然想起先前镜中这人倒在血泊中的景象。
　　是了，若非真实发生过，又如何能引得对方当时那般触动？
　　洛梓涵并未回应她，只是从她怀中起身，神情阴郁地看向那魂火：“知道你是想迷惑人，但能不能认真点？我妹可是我最忠诚的仆人，她能有那个胆子为了争夺父母的关爱来陷害我？”
　　星漪：“？”
　　魂火跳了一下，似是被噎住了，随即强硬地反驳：“没准正因你总是将她当作仆人对待，故而她才心生怨恨！你又怎知那不是她真心所想？还有你的父母，说不定早就在心里厌恶你。”
　　“懂不懂什么叫血脉压制？什么叫长姐的威严？说得好对我家像很了解一样，父母对我什么样，你个不知哪来的烂蒜还能比我更了解？啊，我知道了——”
　　“你应该是孤儿，一见别人家庭幸福就恨得发疯，所以只能用被嫉妒扭曲的贫瘠想象力胡乱揣测别人来寻求自我安慰，真是好一个内心阴暗外在可悲的脏东西。”
　　“你！你这才是胡乱揣测！”魂火气地在半空中乱跳：“真是放肆！”
　　“不，这叫恶意揣测，是对你冒犯别人家庭的回礼，对，就是故意的。”洛梓涵冷冷一扯嘴角，翻了个白眼：“别在那蹦跶了，哪凉快滚哪待着去，死了都没人给烧纸的倒霉玩意。”
　　魂火：“……”
　　原本星漪还有些担忧洛梓涵的状态，但现在……听这一番嘴巴淬了毒似的发言，再看那彻底陷入沉默，却好似要凭空炸开的魂火，想来她的担心是有些多余了。
　　她掩唇低咳一声：“罢了，此地透着诡异，我们还是想法子离开要紧。”
　　洛梓涵似是也发泄够了，不再看那魂火，从善如流地转头与她一同离开了河岸。
　　星漪心中有太多疑惑，不止关于自己，还有洛梓涵，她忍不住看了对方几眼，终是问道：“先前镜子里照出来的是你原本的世界么？”
　　“嗯？”洛梓涵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出神，被她这么一问，眼中掠过一丝复杂和无奈：“你都看见了，这下可真是被扒光了。”
　　扒光……么？星漪却觉得并不尽然。倘若眼下才是洛梓涵原本的模样，那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个世界？最初相遇的时候，又为何是那副非人的样子？
　　她抿了抿唇，将这疑惑暂且压下：“你和你的家人感情很好。”
　　洛梓涵面色黯然，星漪见状发觉自己似是说错了话，正想开口道歉，却听对方开口道：“我曾经特别害怕自己把她们给忘了，可记忆这种东西，就算拼命去抓住，还是会在察觉不到的时候偷偷消失。”
　　“可能在某一天，你看到莫名熟悉的场景，勾起了脑子里曾经和她们相处的画面，却发现记不起那个时候她们说过什么话。”
　　“后来，你无意中看到一家人有说有笑地从自己身边走过，你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却忘了她们说话的声音。”
　　“再后来，你走过一个个陌生的地方，独自熬过每个日夜，你又想家了，可已经连她们的样子也想不起来了。”
　　“你无力阻止，最后只能慢慢接受遗忘。”
　　洛梓涵笑了，星漪不自觉与她一同停在幽森的暗巷里，听着对方平静地讲述心中所想，不至于悲痛到哽咽抽泣，只有尘埃落定后，已无力挽回的难过。
　　“看见那面镜子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突然炸了，有一种迷失在外多年，突然找到了来路的踏实感，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还记得。”
　　看着对方沉入暗影中的落寞的脸，星漪的心莫名拧了一下，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所能想到的一切宽慰，此刻道来都显得那么自以为是，甚至连想要落在对方肩头的手，犹豫再三，终是在半空中蜷回手指，不敢落下。
　　“那面镜子叫作来时镜，即便忘了，它也会映出你的过往。”
　　一道幽冷的声音传来，星漪警觉回头，就见远处一抹绿光轻飘飘靠近，是那团魂火，竟不知不觉地跟上来了？
　　“啧，会不会看气氛，没见别人正在这伤感呢吗？”
　　星漪蹙眉开口：“先前应当已经说得很清楚，阁下何故还要跟着我们？”
　　“本座方才听你们说要离开，思来想去，便好心来帮你们引路，你二人对这里不熟悉，与其横冲直撞，不如互相帮助，如何？”
　　又是好心？星漪听到这两个字，暗中警惕起来：“既然阁下提到互相帮助，不如说得明白些，想让我们帮你做什么？”
　　“当然是与你们一样，返回现世。”
　　话落，星漪不由和洛梓涵对视一眼，后者问道：“你都剩个残魂了，回现世还能干什么？”
　　“本座自有安排，不劳你操心，哼！”
　　魂火显然还在记恨洛梓涵先前那番毒言恶语，不欲与之多谈，幽幽飘到星漪身侧：“幽都乃亡者归栖之地，天上那轮残月会持续消磨魂魄的执念，待执念散尽，便是魂魄彻底消亡之时。”
　　“你一路到此，应是见过那些游荡街头的亡魂了，你们现在尚无影响，可若待久了，便会与它们一样。”
　　星漪听过这番话，忽然犹豫了，她迟疑地看向身边人：“你觉得如何？我们应当返回现世吗？”
　　洛梓涵对她的话颇感诧异：“不然呢？稀里糊涂地留在这，坐等魂飞魄散？”
　　星漪眉间蹙起，微微摇头：“我也不知，但若你我真已身死，这般强行重返现世，不晓得会有何后果。”
　　“你倒是顾忌颇多，却也不必如此多虑。”魂火幽幽道：“你们二人与此地亡魂不同，乃是生魂，应是无意中被牵引至此，此事在幽都偶有发生，若是能及时返回，便可安然无恙。”
　　星漪心思一动，若这魂火所言为真，那她们二人确实尚有一线生机：“不知阁下有何办法返回现世？”
　　“你们方才见到的那条黑色的河，名为漆水，它既是将亡魂困于幽都的牢笼，也是幽都与现世的边界，想要回去，自然是要渡过漆水。”
　　“如何过？”星漪一顿，忽然想起了什么：“我们来的时候，走过一座红色木桥。”
　　“那是迷途桥，专为你们这种生魂设的路，桥尽的来时镜便是为提醒你们阳寿未尽，若仍不醒悟，便会被引入幽都，一旦过桥，便消失不见。所以想出去，便只能走亡魂的往生道。”
　　“说得头头是道的。”洛梓涵毫不客气地插话：“你怎么这么清楚？”
　　“本座从来到幽都的那天就在找回去的法子，自然对此有所了解。”
　　洛梓涵呵了一声：“要真行得通，你早该出去了，怎么还在这？”
　　魂火：“……”
　　它静默片刻，火焰忽地激烈跳动：“那往生道有鬼修把守！本座只剩残魂了！打不过！你满意了？！问那么多做甚！你们到底想不想回去？！”
　　见二者似是又要陷入争吵的局面，星漪抿了抿唇，适时开口道：“阁下莫怪，只是我二人初到此地，眼下局势诡异莫名，难免要多谨慎一些。”
　　“那你们问够了？可愿信本座？”魂火声音再度冷了几分，隐隐透着恼怒。
　　“并非不愿相信。”星漪语声淡然：“只是我一路所见，皆是虚实难辨的朦胧幻影，言语亦混沌不清。阁下这般形态奇异，谈吐思绪分明者却是唯一，不免令人心生讶异。”
　　“……你们两个，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缠。”魂火似是泄了气，声音透着些许破罐破摔的意思：“罢了，那便给你透个底，免得你想东想西。”
　　“本座生前也是修士，当年天现异象数月不散，都传那是绝世异宝即将现世，本座便也想着去捞个好东西，结果一眨眼，就到了这幽都。”
　　星漪听得惊愕不已，问道：“发生了何事？”
　　“本座怎知？”魂火提起那事，便觉气愤：“记得异宝降世时，整片天像是裂开一样，破开的云层燃起大火，再后来，眼前便只有一片刺目白光，什么都看不到，谁知那是什么！”
　　“现在想想，当时各大仙门宗派、隐世散修，半个修仙界的大能都出面了，怕不是谁为了这异宝故意设下杀阵，可恨！早知便不去凑这热闹，否则怎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星漪听了它的话，脑海中隐约浮起一个令人心惊的猜想：“阁下可还记得，那是何时发生的事？”
　　“不记得了，此处无昼夜，但当年与本座一同涌入幽都的残魂都已消散，或许已经过去很久了吧……唉！往事休矣，莫要再提！”
　　“小娃娃，本座就问一句，这现世，你还想不想回去？！”
　　“自是要回的。”只是听魂火所言，其应是已然身死无疑，若是亡魂不可复生，那这位已故修士，当真还能回去吗？星漪想了想，问：“阁下一心想回现世，可是为了什么未了心愿？”
　　“想复生难道必须要有什么未了心愿？本座就是不想死，有何不可？小娃娃，你问题未免太多了。”
　　魂火幽幽地从星漪身侧飞向前头：“既已决定，那便动身，跟上。”
　　星漪被噎了一下，只好不再多言，刚要追上去，便被身侧的洛梓涵悄悄扯了下。
　　“这脏东西说得那事儿……我好像有点印象。”
　　耳边传来悄声细语，星漪偏过头看她：“什么？”
　　“就是我掉到这边世界的时候，好像确实看见了很多人。”
　　“你……”星漪不由一惊，同样压低声音，反问道：“确定和它说的是同一回事？”
　　“我不确定，当时也就看了那么一眼，然后就失去意识了，它要是不提我都想不起来，还以为我做梦呢。”
　　星漪心跳忽地惶然加速，若真是如此，三百年前那场灾劫岂不是——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洛梓涵，根本不敢将对方与之联系起来。
　　谜团，似乎更多了。
　　不只是对方，还有她自己。
　　想起魂火先前说镜能照见过往，洛梓涵在长久遗忘中迷失过往，尚能从中见到来时路，可那面镜子呈现给她的，为何就只有一个陌生的自己呢？
　　“小娃娃，本座见你相非寻常，谈吐斯文有礼，与旁边那粗鄙莽货有云泥之别，不知是何出身？”
　　前头魂火幽幽的声音传来，洛梓涵不满地回嘴：“又找骂是吧？信不信我一鞋底子把你最后这点小火苗也给拍灭了？”
　　“本座又没跟你讲话，你少插嘴！”
　　星漪被心中困惑扰得心神不宁，心不在焉道：“阁下过誉了，在下出身云隐宗。”
　　前行的魂火忽然一顿，语气微妙：“云隐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