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龙与饿龙的神话终结指南》乱鸯

24、本相

　　天色依旧是黑的，四周一片寂静，雾气不觉间再起，模糊了脚下不知通向何方的土路。
　　空气始终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煳味，黑色的雪不时从天上落下，星漪抬手任由其落入掌心，却不见其融化，仔细一看才知那根本不是雪花，而是燃烧殆尽后飘飞的余烬。
　　此处着实透着古怪，星漪放下手，深思的目光落在前面的那个有些陌生的背影，心中升起几分无措，自从她道明洛梓涵似是变成人的可能后，对方便没再开口说过话了。
　　仔细想想，洛姑娘本有着强悍的力量，先前却被困于红轿无法挣脱，想来从那时起，变化就已经形成了。
　　从一个从容的强者，忽然变成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存在，这般巨大的落差发生在自己身上，滋味必不会好受。
　　星漪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先前的莽撞，到底是没有考虑到洛姑娘的感受，说得太过直白了。
　　略作思索，她加快步伐走到洛梓涵身边：“洛姑娘……”星漪在心中斟词酌句：“现在或许只是暂时的，一定还有恢复的法子，在此之前，我会竭尽全力护你。”
　　洛梓涵一愣，回头看了看她，忽然笑了：“好啊，那就靠你了。”
　　星漪见对方答应得十分干脆果断，没有丝毫强者没落后，不得不依靠旁人的不甘和失落，心中一时也摸不清这人的想法。
　　她抿了抿唇，终是忍不住问道：“你之前，在想什么？”
　　“怎么？对我好奇了？”
　　洛梓涵微微挑眉，虽然与先前并非同一张脸，但神态倒是如出一辙。星漪转回目光，与之并肩而行：“只是你突然不说话，多少有些不习惯罢了。”
　　“难道我在你眼里是个话痨？”洛梓涵反问了一句，却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觉得不习惯。”
　　“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身体很轻，没有折磨人的饥饿感困扰，有种久违的平静。”
　　星漪听到这番话，目光忍不住偷偷瞄过去，见对方神情感慨，似是在怀念什么，不由问：“你以前不是那样的么？”
　　“当然不是了，以前是爱吃，但也不至于夸张到那种程度，现在这样的状态么……要是能找到点吃的，让我重温一下吃饱的感觉就更好了。”
　　洛梓涵说着，眼神忽然一亮：“嗯？快看，前面有座桥。”
　　星漪依对方所言看去，原本弥漫的雾气竟在不知不觉间散尽了。
　　夜空澄澈，却不见星辰，唯有一弯弧口朝上的硕大残月，孤悬于寂寥天幕之中，好似天穹之眼，静默而阖，清冷的月辉洒落，为面前那宽阔的红色木桥勾勒出朦胧而诡异的轮廓。
　　桥下，一盏盏被点亮的蓝色河灯散落各处，偶有漂动，但大多数都静止于水面，有种诡异的静谧。
　　前面有条河，竟听不到任何水声？星漪心下疑惑，身旁的人却已加快脚步，先行走到桥上。她微微一惊：“洛姑娘你慢些，别离我太远。”
　　追着对方的身影上了桥，星漪才发现这座桥很长，长到一眼竟望不到对岸，难以想象这条河究竟有多宽。
　　看着洛梓涵趴在桥边栏杆上张望的身影，她不由无奈走到其身旁，提醒道：“你小心些。”
　　“水里好像有东西在游，是鱼么？”
　　星漪顺势看去，只见桥下河水漆黑一片，不见丝毫反光，只有蓝色河灯散发的微光能照亮些微的水面，她没见到什么鱼，却被水面上的河灯吸引了注意。
　　每盏灯上似是都写着字，星漪仔细观摩，发现写的都是姓名，忽而一盏灯动了一下，她下意识瞥去，就见那盏灯在移动的瞬间，灯座下浮现出一个椭圆状的影子。
　　借着河灯散发的微弱光线，她看清了那影子是什么——
　　一张脸。
　　它并不能看出相貌，只是那黑洞洞的眼眶与张开的嘴巴，姑且能辨别出是一张属于人的脸。
　　它用额头顶着河灯从一处移动到了另一处，待停下后，那张脸又消失了，只余河灯依旧静止于水面，应是沉入了河灯微弱的光芒无法照到的水底。
　　一瞬间，星漪赫然明白了为什么这条河平静无波，水面上的河灯却能无风自动。丝丝凉意悄然攀上背脊，她立刻拉着洛梓涵远离桥栏。
　　“怎么了？”洛梓涵问道。
　　这人……没发现么？星漪看着那困惑的神情，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将河中诡异的景象告诉对方了，拉着洛梓涵的手却没再放开：“没什么，走吧。”
　　说着，她转头看向对岸，兀自道：“也不知这座桥究竟通往何处。”
　　“走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咚咚、咚咚……这似乎是一场漫长的跋涉，脚下的木板在寂静中发出单调的回响，一声接着一声，敲得人心神涣散。
　　星漪回过神，忽然发觉，自己与洛梓涵似乎已经好久没交谈了。她不自觉握紧身旁人的手，愈发觉得这状态不太对劲，正想着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两人不知何时已抵达长桥的尽头。
　　而迎面正对的，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洒落的月光仿佛尽数被镜面吞噬，反射出荧荧青辉扭曲了迷惘夜色，成为这暗无天日中一抹引人注目的光彩。
　　它并非被“放置”在桥的尽头，而是尽头本身，是这条路终极的唯一答案。
　　镜面中呈现出两人的倒影，可此时站在洛梓涵身边的人，却让星漪呼吸一窒。
　　那……是谁？
　　那人顶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额间一对布满陈旧伤痕的角嶙峋而立，尖削的双耳自鬓发间探出，苍蓝的瞳眸此刻正因极度震惊而剧烈收缩着。
　　星漪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额头，坚硬而粗糙的触感传递指尖，她怔怔地望着镜中人做出相同的动作——这真的是自己？怎会是这般模样？！
　　星漪陷入莫名的惶恐，以至于未觉掌心已空，当她下意识转头看向身边人时，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至镜前，仰头直直望着那镜面，似是已深陷其中。
　　她不得不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先关注眼前人的状况，至此，星漪才注意到，镜子里呈现出的洛梓涵，远比自己这单调的景象要精彩得多。
　　镜中的洛梓涵与此时黑发墨瞳的模样别无二致，但似是置身于另一个陌生的世界，星漪一时找不到形容来描述自己看到的景象。
　　镜像中处处透着奇异，天上飞的奇怪大鸟，地上跑的四轮盒子，来往行人的穿着各不相同，是星漪从未见过的服饰。
　　镜中的洛梓涵便是如今的模样，她行于人海中，手持一块发光的令牌，两根手指在上面迅速敲着什么，却并未发觉一只四轮盒子正疾驰而来。
　　嘭！！
　　与此同时，站在镜前的洛梓涵肩头也随之猛地一颤。
　　镜中画面定格在她躺在血泊中的模样，随后渐渐模糊，下一刻场景一转，一间陈设新奇的屋子里，她与一对中年男女坐在一起，三人有说有笑。
　　这时，另一个女孩走过来，洛梓涵笑嘻嘻地起身勾住她的脖子，两人闹作一团。她们年纪相仿，五官足有七八分相似，看上去应是同胞姐妹。
　　镜中的几人其乐融融，镜外的洛梓涵孤零零地看着。
　　“原来你们长这样……我都忘了……”
　　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触碰镜中那对男女和那年轻女子，可最后，却只是空落落地穿过了镜面。
　　“洛姑娘？！”星漪一惊，连忙上前，却为时已晚。
　　“我还能再见到你们吗？”
　　眼看着洛梓涵走入镜中，星漪顾不上许多，跟着冲了进去，只觉眼前糊了一瞬，再睁眼，周围已截然不同。
　　不再是空寂荒芜，青砖古肆，冥灯高悬，一个个不断重叠的虚影漫无目的地游荡长街，眼前的景象堪称“热闹”，耳边却只有幽幽长风吹过深巷呼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寂般的枯冷。
　　这……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星漪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见那些虚影依旧在缓慢移动，将心中激烈的情绪强压下去，她弱弱地喊了一声：“洛姑娘……你在哪？”
　　随着话音落下，移动的虚影纷纷停下了，它们缓缓回过头望向星漪，下一刻，寂静的长街上出现了此起彼伏的模糊声音。
　　“是生魂……”
　　“怎会出现在此……”
　　“她是谁……”
　　看着它们逐渐聚来，星漪心系洛梓涵安慰，无意与之纠缠，便趁着它们还没将自己彻底包围，转头跑向了另一条小路。
　　她与洛梓涵前后脚穿过镜子，想来离得应是不会太远。这般想着，星漪一路奔跑一路寻找，死气沉沉的虚影也因她的出现躁动起来，犹如一条无意间游入死水的鱼儿，将沉寂的深潭搅得波澜阵阵。
　　她穿街过巷，不知过了多久，竟误打误撞来到了这古镇的尽头，那条漂浮着河灯的诡异河水横亘在前，夜色浓稠，看不到对岸的景象。
　　星漪停下脚步，扶着粗糙冰冷的墙面微微喘息着，正想回镇里继续寻找，转身余光却扫见一个身影兀自在河边伫立，凝实真切，与一路所见的虚影截然不同。
　　心头忽地一跳，她回头细看，果然是洛梓涵！
　　星漪连忙跑过去，抬手搭上对方肩膀，将其正脸转到自己面前：“洛……！！”
　　喉头瞬间哽住，只见洛梓涵整张脸上燃着深绿的火焰，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星漪头皮轰然一炸，那跳跃的绿火散发着丝丝冷意，却灼痛了她迎近的脸。
　　绝对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她心中焦急不已，想用自己的冰帮洛梓涵扑灭这火，又怕此计不成反而伤到对方，情急之下，只能试着掐了一个净尘诀。
　　下一刻，只听一声尖叫，那绿火猛地一跃而飞，洛梓涵则身子一软，倒向背后的诡异河水。
　　星漪连忙将其拉回，洛梓涵被惯性带回栽入她怀中。
　　星漪扶着人原地蹲下，见其虽双目紧闭，面部却完好无损，心下微松，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唤道：“洛姑娘？醒醒。”
　　“嗯……”
　　洛梓涵醒得还算快，可双目还未睁，眉头却已紧紧皱起，抬手捂着脑袋，似是很难受的样子。
　　“你怎样？”星漪不禁担忧地问道。
　　洛梓涵睁开眼，脸色依旧不见好转：“有点晕……没事儿，一会儿就好。”
　　“你——你是修士？”
　　一道阴冷的声音响起，星漪循声望去，发现那团诡异的绿色火焰正浮在她们不远处静静燃烧着，此时四下无人，更无那些虚影，显然，刚才那声音只能是它发出来的。
　　她心中一凛，问道：“你是谁？对她做了什么？”
　　“还能做什么？她太过怀恋过往，本座好心帮她回忆一下。”
　　过往……是之前那面镜子里映出的景象么？若真是好心，洛梓涵又怎会是这副样子？星漪盯着那团火，目光隐隐泛着寒意：“你还没回答另一个问题。”
　　“本座只是一缕残魂罢了，对你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可你却能影响她。”星漪下意识护紧怀中人的肩膀，语气微冷：“先前看你在她身上，我才有所顾忌，还请阁下就此离去，否则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哼，小娃娃倒是警惕。”那团火跳了跳，却并未离开：“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
　　“幽都之地，能来到这里，说明你们两个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