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龙与饿龙的神话终结指南》乱鸯

13、落幕

　　星漪的战斗告一段落之际，另一边，中央白玉台的战局也陷入了短暂的僵滞。
　　那场剧烈的冲击荡清了周遭的混战，上空，搅动漩涡的雷声依旧轰隆作响，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诡异寂静。
　　苏晚照气息微乱，素白的袖口被刚才的劲气破了一道细微的口子，已然不似最初那般从容。
　　反观十方衡依旧屹立玉台之上，寸步未移，看着苏晚照冰冷地嘲讽道：“月枢长老好俊的身手！就是不知你还能抗下几次？”
　　面对已然陷入劣势的局面，苏晚照神情依旧淡然：“砝君阁下有如此兴致，晚辈又岂能不奉陪到底？”
　　说罢，她抬手将一颗赤色丹丸送于口中，下一刻，双眸骤然一沉，整个人的气势变得狂暴起来。
　　“你？你做了什么？！”十方衡惊异出声，然而苏晚照已然气势汹汹地朝他袭来，周围此时已无军卫护佑，他只能仓促结印，催动空中漩涡再次落下雷霆。
　　就在此时，另一道身影疾速腾空，本该落在苏晚照身上的雷霆硬生生拐了个弯，直直冲向那个身影。此番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然而那身影却毫不停顿，带着一身四溅雷光，一拳轰碎了白玉台。
　　阵眼被破坏，诛妖大阵失效，空中漩涡像是心有不甘，最后落下一道细微的电弧劈在那不速之客的头上，终是随着云层渐渐散去。
　　十方衡慌忙间唤出法器腾空，稳住身形后仰头望去，怒道：“你又是何方妖孽！竟敢毁我大阵！”
　　“老头，嘴巴放干净点。”
　　残留的电光在头顶的犄角嘶嘶游走，继而划过被鳞片覆盖下颚线的脸。白色双翼在背后倏然舒展，沉沉压下气流，长尾甩在身后，尾尖危险地勾起。
　　洛梓涵金色竖瞳冷冷地盯着十方衡，语气森然：“信不信我能一拳砸碎你那破台子，也能一拳砸碎你？”
　　“你……是谁？”
　　洛梓涵闻声转头看向发问的人，那是个清丽雅秀的女人，双目却隐隐泛着殷红，仿佛皎月蒙了血雾，透着不祥的气息。
　　她鼻尖微动，玩味地眯起眼，反问：“你猜？”
　　“……”
　　见女人陷入沉默，洛梓涵抱起双臂，神情戏谑：“那东西好吃吗？偷来的力量不是那么好用的，但看来你已经深有体会了。”
　　她忽地逼近至对方面前，肆无忌惮地欣赏那双压抑着狂躁的隐忍眼眸，俯身凑到其耳边，幸灾乐祸地低语：“代价——想知道吗？你会彻底沦为丧失理智的怪物。”
　　随着话音轻飘飘地落下，洛梓涵感觉到对方轻颤了一瞬，随即便被猛地推开，紧接着，一道寒光穿过两人之前的位置，而袭击之人，正是被两人忽视的十方衡。
　　苏晚照面色沉静如水，淡淡道：“多谢提醒，但还是先专注眼下吧。”
　　洛梓涵呵了一声：“这是你的事，你自己解决吧，我懒得掺和。”说完，她转身要走。
　　“今天谁也走不了！”十方衡怒目而视，祭出本命法宝：“镇岳圭！去！”
　　那是一块上尖下方的长条状的莹黄玉牌，在十方衡的催动下，变得硕大无比，仿若一块巨碑伫立于天地之间，边缘陡峭嶙峋的纹路浑然天成，内中呈现沧海桑田变迁不息的景象。散发着古朴苍凉，巍峨不可撼动的磅礴威势。
　　苏晚照神情不由凝重起来。
　　就在镇岳圭遮蔽天光的刹那，汇心境内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将众人的目光尽数吸引。
　　一束红光冲天而起，一巨大的赤色狐影在半空中缓缓显形，七条尾巴铺展开来，狂乱地蔓向无边天际。
　　随即，姒璃的怒喝传来：“十方衡！你简直欺人太甚！”
　　声浪过处，整个秘境都为之震颤。
　　远离风暴中心的另一处，原本在诛妖大阵消散后，停止坠落的浮空望台再次受到了剧烈颠簸。
　　星漪疲惫地靠坐在残骸中，震颤平复后，她望着那片如被烈火染红的天空，眼神空洞无神。
　　“小苦瓜，你怎么又苦着个脸？”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熟悉自上空响起，星漪眼眸微动，缓缓抬头。
　　“你这什么眼神……好吧，不装了，摊牌了，我确实不是人。”
　　看着那有些陌生的姿态，星漪愣愣道：“我知道。”
　　洛梓涵颇为意外：“你知道？？”
　　难不成她真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么？星漪暗自腹诽，却还是说道：“你这副模样，确实出乎我意料。”
　　洛梓涵沉默，白色双翼缓缓收拢，扇动着徐徐降落。足尖刚触及地面，周身便闪过一道微光，那些奇异的特征瞬间隐去无踪。
　　她随即走到星漪身旁，毫不见外地挨着坐下，彻底放松下来：“这次变身的消耗有点多，不知道还要吃多少才能补回来。”
　　星漪转过头，见她揉着肚子直叹气，脸上不由带了几分无奈：“难不成你这法术，是靠吃东西来施展的？”
　　“你这么想也可以，但情况要比这复杂。”
　　星漪没料到自己随口一句调侃，对方竟煞有介事地应了，忍不住追问：“如何复杂？”
　　“简单说，我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一直在被疯狂消耗，打架最多挥挥拳头，动用任何能力只会消耗得更快。”
　　星漪一惊：“为何？”
　　洛梓涵却止住话头，手肘随意搭上曲起的膝盖，掌心托着脸颊，看向星漪的金瞳里满是促狭。
　　“哟，小苦瓜，你担心我？”
　　这副混不吝的痞赖模样，登时让星漪气不打一处，蹙眉冷淡道：“洛姑娘说笑了，我于你来说不过是备用食物，与其担心你，倒不如担心我自己。”
　　“啧。”洛梓涵瞬间收了笑脸，撇嘴道：“还挺记仇。”
　　星漪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你刚才说的那些可当真？”
　　“还说不是担心我？”
　　星漪：“……”
　　她算是明白，对方是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想到这人先前宁可编一些漏洞百出的谎话，也要隐瞒自身的秘密，其嘴硬程度可见一斑，便也识趣地咽下追问。她目光转向远方，天边巨大的狐影不知何时已然消散，只余下一片沉寂而刺目的赤红。
　　星漪无意识地喃喃：“结束了么……”
　　“早就结束了。”洛梓涵接话，语气透着事不关己的随意：“那个城主她老婆来了，根本就没打起来。”
　　“……老婆？”星漪微怔。
　　“是啊，好像是因为什么契约波动突然醒了，结果过来之后话没说两句就又倒了，说白了都是一家人，一见这样哪还顾得上打架。”
　　星漪听得有些混乱，但当务之急显然不是这个：“那我们要怎么出这秘境？”
　　正当这时——
　　“星儿。”
　　那声音轻似寒泉漱玉，激得星漪周身一滞，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
　　她僵硬地抬起头，只见苏晚照御剑凝立半空，脚下灵剑清辉流转，映得一袭素衣如雪，宛若云间孤鹤，不似尘俗中人。
　　然而细看之下，那人肩头几缕青丝缱绻垂散，翩然衣袂落了些许破碎，一向静若寒潭的眼眸，此刻亦染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
　　眼前人依旧风姿清绝，但显然在历经先前一战后，失了几分以往那般滴水不漏的端庄与从容。
　　“外间漂泊许久，该回家了。”
　　那声音透过微尘传来，柔和如初，恍惚间，星漪仿佛回到了曾在对方悉心教养下的朝朝暮暮，可越是如此，越是叫她感到毛骨悚然。
　　她设想过无数次与对方再次重逢会是怎样的局面，剑拔弩张？不死不休？却唯独没想过是这般——仿佛自己不过是因贪玩才偷偷跑出来。
　　星漪眼中映着那高高在上的身影，只觉难以置信。难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对方眼里，不过是孩童般的任性之举吗？
　　微微垂下头，星漪抿紧的薄唇微微发颤。这人怎么可以……在发生了那些事以后，还能以这般态度出现在自己面前……
　　“……我早就没有家了，月枢长老不是心知肚明吗？”
　　苏晚照沉默下来，星漪没有去看她脸上的神情，将满心的悲愤与质问强行压下，开口：“与其关注我这个无关之人，月枢长老不如去找找自己的二弟子。”
　　“无关之人……么？”语调轻缓如呢喃，终是化作叹息一声，苏晚照轻声道：“若心仍远游，尚有眷恋之景，便再去走走吧，为师……等你回来。”
　　星漪骤然攥起的双拳不自觉发抖，猛地抬头望去，发现那人已经转身即将离去。
　　双眼因激烈的情绪泛起一圈微红，她再也控制不住，只想开口问问那人，事已至此，对方凭什么觉得自己还能回去？
　　然而，此间她刚张开嘴，身旁另一人便已率先出声。
　　“她不会回去了。”
　　此话一出，星漪与尚未走远的苏晚照皆是一顿。
　　苏晚照似是回头瞥了一眼，未置一词，漠然离去。星漪望着那远去的身影，不由恍然。
　　“她怎么回事？临走还刮我一眼，好凶哦。”
　　星漪回过神，转头见洛梓涵一副后怕的神情，不由觉得有几分好笑：“你也会怕？”
　　“我又不是无所不能，当然会怕。”洛梓涵似有不满，随后又问：“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
　　星漪无奈道：“你刚才不都听见了？她自称‘为师’。”
　　“真的只是师徒？”洛梓涵一脸狐疑。
　　关于苏晚照，星漪不愿多谈。更何况，对方自己的秘密尚且不愿对她透露，她又何必将自己的事全盘托出？
　　星漪扫了她一眼：“随你怎么想。”
　　“……”洛梓涵沉默片刻，幽幽道：“反正你现在落我手里，谁也抢不走。”
　　星漪听了只觉哭笑不得，但至少有一点，若那人想要强行将自己捉回，眼前这凶兽，至少不会坐视食物被抢走而袖手旁观的吧。
　　“哞……我、我还活着吗……”
　　角落里传来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星漪心下一惊，连忙过去将青花扶起：“青花姑娘，你醒了？”
　　青花灰头土脸的，茫然四顾，最后看向星漪，神情恍惚地说道：“我好像……梦见我那素未谋面的太奶了……”
　　星漪一愣，苦笑道：“那都是梦，已经没事了。”
　　“真的？”青花似是堪堪缓过来，低头摸索一阵发现没受什么重伤，高兴道：“运气真好，又躲过一劫！”
　　星漪忍不住感慨青花的好心态，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把目前无法走出秘境的事实说出来。
　　正当此时，余光扫到两个身影正由远及近，星漪望去，发现那两人的穿着与天心会上的侍者无异，心下不由警觉起来。
　　“三位无须紧张，我等乃奉城主之命前来寻找幸存者，并无恶意。”其中一人说道：“东边开了个传送阵可离开汇心境，请随我们过去吧。”
　　想起先前侍者趁乱袭击的事，星漪着实难以相信面前两人，但此刻也找不到出去的法子，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好在那两人的确如自己所言，将她们三人领到一处传送阵前，星漪心下总算松了口气，然而阵法光芒消散后，她心中顿时一紧。
　　“这是何处？”星漪看着眼前奢华的景象，显然不是她们入住的客栈。
　　“恭迎三位贵客驾临城主府。”
　　前方不远处，一女官躬身行礼，显然已在此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