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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郑舒踏入清晖堂时,堂内已有两位少女分坐左右,恰将正中席位留予她。

      “这位定是阿舒姐姐了。”右手边的紫衣少女声若黄莺,翩然趋近。她眉眼灵动,似初绽的海棠,热络地拉着郑舒的手道“听闻姐姐昨日才抵京,怎不多歇息两日?”

      “时间紧,怕耽搁了。”郑舒不着痕迹的抽出手,从容落座,“便早些过来。不知妹妹如何称呼?”

      “瞧我这记性,”她轻拍额角,笑靥如花,“姐姐唤我嘉宁便好。”郑舒转眸望向左侧始终静坐的青衣少女,对方面容清丽却透著苍白。见郑舒看来,她抬眼坦然相对:“郑听璃。唤阿璃即可。”

      郑嘉宁亲昵地挽着郑舒落座,话语如珠玉纷落:“阿舒姐姐从河洛来,路上可有什么新奇见闻?”

      “终日赶路,唯有风尘作伴。”郑舒浅笑应道,示意隐冬呈上食盒,“倒是带了几个擅做河洛点心的厨子,今日特备了些,望妹妹们莫要嫌弃。”

      郑嘉宁的眼神瞬间被糕点吸引了去,“听璃妹妹也尝尝。”郑舒不忘关照沉默的郑听璃。对方却只微微颔首,垂眸不语。

      气氛微凝,郑嘉宁忙打圆场:“舒姐姐别介意,大姐向来是这般闷闷的性子。”她手里拿着糕点,倚着桌子好奇追问:“都说河洛商贾云集,东西两市可比京城热闹?”

      郑舒正思忖如何应答,一道身影悄然映入堂内。鸦青比甲,银丝整饬,老妇双手交叠步履无声,通身不见半点佩饰。

      方才还笑语晏晏的郑嘉宁瞬时噤声,收了放松姿态,端坐如塑。

      “舒娘子安好。”老妇施礼分毫不差,“老奴奉郡主之命教导礼仪,唤我金嬷嬷便是。”

      “金嬷嬷安。”郑舒从这刻板的仪态中嗅出严苛。

      “娘子初至,容老奴再述规矩。”金嬷嬷面容如古井无波,声线平稳,“大徵选秀向来提前五月筹备。今岁新帝登基,原已着手准备,奈何三月敬惠皇后薨逝,陛下哀恸,国丧期间选秀遂止。如今圣旨重启,诸般礼仪须加紧习练。”

      她略顿,目光如秤砣般压在郑舒身上:“堂上若有严苛之处,还望娘子们海涵。”说罢欠身一礼。

      “嬷嬷尽职尽责,我省得。”话是对着三个人说的,但其实也就是讲给郑舒这位新学生听。

      金嬷嬷的严苛果然名不虚传。整堂课没有半句闲话,每个动作都要经她手中细竹条的校正。那竹条抽在皮肉上不留痕迹,却疼得钻心。

      就连歇息时也不得闲谈,稍有不慎便要罚背《女诫》。一整日下来,竟无片刻喘息之机。

      散学时,众人皆如霜打的茄子般蔫头耷脑。

      “娘子,”隐冬在门外扶住郑舒,见她面色苍白不由忧心,“可是累着了?”

      “嗯……”郑舒疲惫得连话都不愿多说,只沉默地挪着步子。一旁的郑嘉宁虽也面带倦色,精神却好了不少,轻声宽慰:“阿舒姐姐刚来,不适应是难免的,过几日就好了。”

      她抬手指向西边,“我住的玉棠院就在那儿。”说着又露出明媚的笑容,“姐姐若是得空,定要常来找我说话。我一个人住着实在闷得慌,姨娘又总爱管束,无趣得很。”

      “听璃不与你同住?”郑舒回头望去,才发现方才还跟在身后的郑听璃早已不见踪影。

      “大姐跟着母亲住在清河苑。”郑嘉宁无所谓地耸耸肩,“卫姨娘病了好些年,父亲觉得她跟在生母身边没人教导,很早就送到母亲跟前了。”

      “原来是这样……”郑舒借着隐冬的搀扶缓步前行。

      暮色渐浓,廊下的灯笼次第亮起,在青石板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行至廊庑转角处,两行人终于要分道而行。

      郑嘉宁在岔路口停下脚步,朝郑舒盈盈一礼:“姐姐留步,我就往这边去了。”她指向西边月洞门内,但见玉棠院的飞檐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郑舒还礼相送,目送那抹紫衣消失在垂花门后,这才转身踏上通往自己院落的青石小径。

      那根紧绷了一整日的弦,终于在此刻微微松动。

      回到临风院,郑舒任由隐冬伺候着草草梳洗,连发髻都未完全拆散,便一头栽进锦被之中。身子沉得像是浸透了水的棉絮,连指尖都懒得再动一下。

      烛火被隐冬轻轻移远,帐幔悄然垂落。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丝清明里,她恍惚听见窗外巡夜人模糊的梆子声——已是二更天了。

      郑舒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待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时,阳光已透过纱窗,在锦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看清这明媚的天光,她心头猛地一紧,瞬间清醒过来。

      “隐冬!”她倏地坐起身,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沙哑。

      “娘子怎么了?”隐冬匆匆掀帘而入。

      “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叫我起身?”郑舒慌忙掀被下床,赤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隐冬急忙上前扶住她:“今日的课是不是都误了……”慌乱间,她仿佛又回到了现代那些匆忙赶早班的日子。

      隐冬却忍不住轻笑出声,将郑舒按回床沿坐下:“娘子忘了?今日是八月十五啊,中秋佳节,不必上课的。昨夜奴婢就同您说过了呀。”

      她蹲下身替郑舒穿上绣鞋,仰头笑道:“奴婢特意让您多睡会儿,连早膳都还温在灶上呢。”

      是了。郑舒恍然回神,心头重负骤然落地,整个人却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般怔在原地。她下意识朝门外走了两步,又突然折返坐下。

      八月十五。

      这个在轮回中刻下惨烈印记的日子,竟在如此平静的晨光中降临了。阳光暖融融地洒满衣襟,室内熏香袅袅,远处隐冬正指挥侍女布菜。

      “娘子先用些,垫垫肚子。”隐冬转身为她披上外衫,语气雀跃,“午后夫人要设团圆宴呢。”她眼睛发亮,“奴婢听说上京城中秋有花灯巡游,夜里的焰火能照亮半边天……”

      郑舒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些时日忙着赶路、周旋,竟让这个命定的日子悄然而至。

      食不知味地用了早膳,她又一次展开那卷牛皮手札。首页墨迹依旧,往后翻去仍是片片空白——虽早有所料,指尖却仍不甘心地抚过每一页。

      整个上午,郑舒都坐立难安。

      “隐冬,我出去走走,片刻便回。”郑舒撂下这句话便踏出院门。沿着卵石小径,她刻意选了条从未走过的路。沿路盘踞着一棵巨大的榕树,落下的阴影让路也像没入了水里,凹凸的石子硌得脚心生疼,她却一步比一步踏得更重,仿佛虚空踩水,要借这真切的痛楚,压过心头那团无由的焦躁。

      “阿姐这是在跟石子过不去?”一道清越嗓音忽然从上方传来。

      郑舒惊得驻足,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

      “在这儿呢。”声音带着笑意从头顶落下。她蓦然抬头,但见古榕虬枝间坐着个白衣少年。青丝半束,发带随风轻扬,他拎着酒壶朝她晃了晃,另一只手悠闲地挥了挥。

      郑舒指尖微微收紧——方才应当没失言,只是跺了跺脚罢?

      “阿姐怎么不说话了?”少年嗓音如洞箫清越,衣袂飘飘间自有一段风流。

      “你是……栖梧?”府上会唤她阿姐的同辈少年,除了大伯独子郑栖梧,再无他人。

      “自然,”郑栖梧晃着酒壶轻笑,“难不成我阿耶还能有第二个儿子?”说罢仰头饮尽壶中残酒,喉结滚动间尽显不羁。

      郑舒望着树上那个恣意洒脱的身影,实在难以将眼前人与“体弱多病”四字联系起来——攀高饮酒,哪桩是病弱之人该做的事?

      “我听说...你身子不太爽利......”她斟酌着开口。

      “正是呢。”少年忽然敛了笑意,垂眸抚过酒壶纹路,“病骨支离,只好躲在这儿借酒浇愁——”话音未落又仰头豪饮,宽袖滑落时露出清瘦腕骨,“当真愁煞人也。”

      真是,撒谎不带眨眼的荒诞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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