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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郑舒终究无从知晓与郑润的那个赌约究竟为何,但好在启程在即,这未解的谜题也显得不再重要。

      “阿姐。”少年身量已蹿得比郑舒高出半个头,面庞却犹带稚气。此刻他眼眶泛红,活像只长腿兔子,哽咽道:“阿姐去了京城,定要常给我写信,再不能不理我了。”

      “好。”郑舒浅笑应承,轻拍他肩头以示宽慰。她转身面向双亲,双手交叠置于胸前,郑重行礼:“女儿今日远行,不能再侍奉膝下,惟愿阿耶阿娘珍重贵体,万事顺遂安康。”

      郑母紧攥着她的手,唇瓣微颤,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沉默,生怕一开口便要泪落。

      “阿舒。”郑父惯常紧锁的眉宇间沟壑愈深,“莫怕。”短短二字,已是这个沉默男人能给予的最深切的慰藉。

      “嗯。”

      郑舒未再停留,转身登车。

      车轮辘辘碾过青石板路,将故园渐渐抛在身后。

      “阿姐!”车外传来郑润带着哭腔的呼喊,“你信我!我一定会赌赢你的!”

      车帘纹丝未动。

      她素来不擅应对这般离别场面,如此相忘于江湖,反倒是最好的结局。

      正如郑父所言,沿途诸事皆已打点妥当。行程紧凑却不使人疲惫,停驻的客栈皆是最适宜的落脚处。不同于第二世在山野间仓皇求存的狼狈,此番郑父为她配备的随从与行装,竟让这上京之路宛若一场精心安排的远游。

      河洛地处中原,水系纵横,平野辽阔,偶见丘陵点缀。这一路行来,风物如画卷般徐徐展开——有清风明月的静美,亦有长河奔流的壮阔。郑舒从未见过这样的天地。

      八月十二,晌午过后,车马恰好行至一处名为栖霞坡的所在,停车休整。

      坡下清溪蜿蜒,水色澄碧如练。几株早红的枫树临水而立,叶片已染上深浅不一的胭脂色,倒映在溪水中,随波光摇曳生姿。岸边的芦苇正抽出银白的花穗,在秋风里轻扬如雪。

      郑舒扶着隐冬的手下了马车,信步走到溪边。空气中浮动着野菊的清苦香气,远处稻田金黄一片,农人正在田间收割。

      “娘子看那水鸟,”隐冬指着溪中一对白鹭,“倒像是给咱们引路似的。”

      郑舒凝望白鹭掠过水面,翅尖点起圈圈涟漪,不觉出了神。这陌生又熟悉的天地,既不属于她的过去,也不完全属于她的现在。

      “娘子,您看那儿——”隐冬的声音忽然绷紧,带着些许不安。

      郑舒从沉思中抽离,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芦苇丛深处,一抹靛蓝色的衣角在漂浮着枫叶的江水中若隐若现。那颜色太过熟悉,让郑舒只觉得额角青筋猛的一跳。

      “来人,去瞧瞧怎么回事。”

      随行的几名家仆领命上前。远远地,郑舒看见几人围作一团,低声商议后,两个小厮跑到坡下,一个抬脚一个拉手,费力地将那人拖了上来。

      那身熟悉的靛蓝锦袍沾了泥水,腰间那枚莹润生光的玉佩,随着晃动摇摆——即便看不清面容,她也认得出来,这分明就是萧宴清。

      “大娘子,是个人,已经昏过去了!”

      真是见鬼,这人简直像个定点刷新的任务NPC,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能精准地出现在她必经之路上。

      郑舒环顾四周,这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救,还是不救?

      他一个逃跑的世子,而她是入京参选的秀女,贸然插手说不定是个大麻烦,可是放任不管恐怕真的会死在这荒郊野岭,况且他总是这样巧合的与她相遇,倒像是个待刷的副本重要角色……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上次命丧半途,是因为她撇下了他?可自己分明替他退了烧才离开,这还不够仁至义尽吗?

      郑舒心思百转,对身边的隐冬道:“你去看看能否将人唤醒。若是不行,等会儿启程时将他安置在行李车上,带到下一个落脚处寻医诊治。”

      “是。”隐冬快步离去。

      那边围着又是一通七嘴八舌,隐冬更是亲自上手拍了拍,却也没什么动静。最终她蹙眉看着家仆们七手八脚地将人往后车搬。昏迷的人身体沉得很,两个小厮抬得踉踉跄跄。

      “咚!”

      一声闷响,萧宴清的额角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车辕上。郑舒听得牙酸,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可当事人却依旧昏迷不醒。

      “当心些,轻点抬!”隐冬忍不住出声。

      几人慌忙调整姿势,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把人塞进了车厢。

      ——————

      秋风掠过太液池,拂动漫天红枫翩跹。寒意初透,却被玄色貂氅尽数隔绝。萧宴淮抬手虚拢,指间似有流风辗转。

      他垂眸静立,长睫掩住深邃眸光,任思绪沉浮。

      身后茶釜轻沸,咕噜声里茶香漫溢,为这秋色添了几分闲适。

      “陛下。”顾安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不疾不徐,“贤妃娘娘求见。”

      萧宴淮收手入袖,负手而立,声线清冷如霜:“不见。”

      顾安会意躬身,沿水廊行至月门处。贤妃正凭栏眺望,见了他眸中顿时漾起希冀,扶着侍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娘娘,”顾安拂尘轻摆,含笑温言,“陛下今日独酌,不欲人扰。天风凛冽,陛下特命奴婢转告,请您保重玉体。若染风寒,反而不美。”

      他每说一句,贤妃脸上光彩便黯一分。那张白瓷般的面容终是蒙上黯然,她唇瓣微启,却终究无言,只凝望远处亭中那道孤绝背影片刻,默然转身。

      落枫拂过她微颤的珠钗,似一声叹息。

      “师傅,贤妃娘娘素来深居简出,更少主动求见陛下。”身侧的小川凑近半步,低声问道,“怎的这两日频频求见,偏陛下次次都不允?”

      顾安睨他一眼,抬手便朝他后脑拍去:“蠢材!”四下环顾后,方压低声音道:“贤妃娘娘体弱,圣宠虽不及淑妃,却是东宫里就跟随着陛下的老人儿,对陛下痴心一片,陛下平日也多有眷顾。可如今选秀在即,时日又这般紧迫——”

      他话音微顿,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娘娘这是怕往后深宫之中,但闻新人笑语,不闻旧人悲声啊。”

      “淑妃娘娘有位好义兄撑腰,即便一时失意,陛下看在掌印大人的情面上也会多几分照拂。至于贤妃……”顾安远眺着贤妃离去方向,语带闲适,“所能倚仗的,不过是一点旧日情分罢了。”

      小川回首望去,只见枫红深处那道玄色身影孤绝清冷,不由暗忖:照这般情形看来,只怕那点旧日情分……也所剩无几了。

      萧宴淮转身落座,执壶斟茶。氤氲水汽中,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从宽袖中探出——指节修长,肤色如玉,却带着男子特有的力道,稳稳提起案上那叠名册。

      他只瞥了一眼,便信手将后半册掷入茶炉。火舌倏然窜起,映得他指节愈发苍白,青宣在烈焰中蜷曲成灰。

      他需要一位新后。不仅要稳坐中宫,更需与他同心同德,共固朝野。

      目光掠过余下名册,萧宴淮屈起食指,以第二指节有节奏地轻叩紫檀案面,另一手支颐,冷白的手背托着微沉的下巴,青色血管在薄肤下若隐若现。如今后宫仅贤、淑二妃,前朝却已对这空虚的后宫虎视眈眈。

      册中每一个名字背后,皆是盘根错节的势力,各怀鬼胎的谋图……

      他信手拈起一张名册,玉白的指尖在纸缘轻轻一压,随即松开,任其飘落案边;又抽出一张,拇指在姓氏上摩挲而过,亦随手抛开。不过片刻,案边已散落数页——竟皆是与宇文氏关联的闺秀。

      名册顷刻薄去大半,余者不过寥寥。王氏、李氏、魏氏……他伸展食指,悬在残页上方徐徐巡弋,修长的指影在纸笺间游移,如鹰隼盘旋于寥廓苍穹。

      终了,苍白的指节利落叩下,在最左一页映出淡淡的影。

      ——————

      “大夫,他的情况如何?”

      须发花白的老大夫指腹轻按在腕脉上,神色凝肃,久久不语。

      半晌,他缓缓收手起身:“无甚大碍。”苍老的手指轻触少年额角的青紫,“劳累过度,腹中空虚,以致体力不支。这处瘀伤应是昏厥时磕碰所致,敷上消肿散瘀的膏药,不出三日便可消退。”

      他转身走向案前,提笔蘸墨:“按方抓药,好生将养。切记按时进膳,静心休憩。”

      隐冬闻言,躬身行礼:“多谢大夫。”

      榻上之人双眸紧闭,隐冬不自觉地凑近细看。她虽知自家娘子已是容色出众,却从未见过这般精致的少年——睫羽如蝶翼低垂,肌肤胜雪,鼻梁挺拔,唇色若樱。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年气,将原本清晰的轮廓柔化出几分绮丽。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将要触到那弯黛眉的刹那,却猝然对上一双琉璃般的眸子。

      “嗬!”隐冬猛地缩手,连退数步。

      “怎么了?”郑舒恰在此时踏入房门,只见隐冬惊慌失措的背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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