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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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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西斜,从门边悄然攀上书案。郑舒凝神望着满桌散乱的纸张——那是她耗费整日写下的记录,墨迹深浅交错,铺满了大半个桌面。
纸上密密麻麻记载着两次次“重生”的时间、地点、关键事件与相关人物。
这绝非简单的穿越。
虽然仅经历两次轮回,但不断重复的死亡与倒退足以证明:这个世界存在某种规则,而根据她的经验来看,应该是需要郑舒完成特定任务,才能终结这无尽的循环。纵观所有死亡节点,根源都指向郑氏灭门之祸。若能阻止这场灾难,或许就能打破这个轮回。
该如何阻止?
她的目光落在最新写就的纸上——“大婚”二字墨迹未干。梦中那场盛大典礼,她身披嫁衣,高台之上那人的龙纹衣袖昭示着帝王身份——如此规制,必是封后大典。
忽然想起晨间隐冬劝慰中提到的“选秀”二字。
“难道……我必须主动入宫,还要成为皇后?”笔尖在“选秀”上重重圈画,“可是何时选秀她又能如何决定?”郑舒忍不住扶额哀叹,“别人穿越都带系统金手指,我倒好,连个新手引导都没有!这游戏体验也太差了吧?”
“啪”的一声,毛笔被掷在案上,墨点溅开如迷离的星子。
“娘子?”外头传来隐冬小心翼翼的唤声。
“何事?”郑舒应着,手上已开始利落地收拾满桌散乱的纸页。
外面静默了一瞬,似是犹豫,而后才低声道:“府里…送信来了。”话音未落又急急补充:“娘子若是不愿看,奴婢照旧拿去烧了便是,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无妨,”郑舒将最后一叠纸收进抽屉,声音平静,“拿进来吧。”
隐冬轻步来到书案旁,将一封信笺放在郑舒手边:“娘子在书房待了一整日,想必累了。奴婢在小厨房蒸了您最爱的红枣糕。”说着又将食盒轻轻搁下,刚出锅的糕点还冒着热气,红枣的甜香与酥皮的奶香交织弥漫。
郑舒瞥了眼信封,却先拈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温热的甜意在舌尖化开,连日来的烦躁似乎也被这抹暖甜抚平了几分。
“谢谢你,隐冬。”
隐冬被这突如其来的道谢怔住,随即莞尔:“娘子言重了。奴婢只盼着娘子顺心如意,这些小事不值一提。”
郑舒浅笑着拆开信封,目光迅速掠过字里行间。随着阅读的深入,她唇角的笑意渐渐凝住。
信笺前半皆是郑母絮絮的关怀叮嘱,直至末尾才笔锋一转:
“汝父尝言,今上后宫虚位,中宫久悬,选秀在即。若郑氏得选,于家门有荣。况吾儿秀外慧中,倘得封妃位,亦是锦绣前程。然为娘唯作传达,在我本心,但求阿舒顺意。若汝不愿,纵拼却性命,亦当使汝父息此念。
且选秀之事尚未有定论,阿舒不妨权作山林小住,不必挂怀。”
目光落在未有定论的几个字上,郑舒还没来得及感慨郑母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心思就已经全然跑到自己生死的关键之上。如果按照之前经历的时间线,这个所谓的选秀要么在郑氏谋反案后才开始,郑舒压根不可能参与,要么就是一拖再拖并未开选。
指尖划过墨迹,郑舒眉头微锁。太被动了,故事的发展方向全然不可能由郑舒决定,这样的环境中她能做的事聊胜于无。可不做也只能等死,郑舒思索着忍不住指尖用力,轻柔的纸张在手里产生了皱纹。
“娘子?”隐冬轻声提醒,“可要奴婢研墨回信?”
郑舒蓦地从沉思中惊醒:“不必,你先去歇息。待我写完自会唤你。”
“是。”隐冬垂首行礼,悄步退至门外,细心掩好房门。
书房重归寂静,只余灯芯偶尔迸出细微噼啪声。郑舒凝视着案上素笺,手中狼毫悬在纸端,墨珠将坠未坠——她竟不知该从何落笔。
脑海中万千思绪翻涌,却寻不出半分破局之法。朝堂局势不明,她若贸然打探只怕适得其反;人设若崩,更会引来猜疑……笔锋终究缓缓垂下,在砚边溅开几星墨点。
她颓然搁笔,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墙角书箱——忽然顿住。
箱缝间卡着一卷陌生手札,牛皮封面崭新如初,不见任何题签。
郑舒清楚地记得,为模仿笔迹,她曾将原身藏书尽数翻阅,却从未见过此卷。
她起身取出卷册,指尖抚过细密皮纹。
“这是……?”
轻轻展开第一卷,尘封的墨香扑面而来。
映入眼帘的,唯有一行墨迹:
“郑圃栽兰,楚王惊梦;南柯烬冷,自锁长门。”
指腹急急掠过纸页——往后皆是空白。再翻,再翻。牛皮卷册在掌中哗哗作响,直到最后一页,依然空无一字。
郑舒的视线重新落回开篇那行小字。
“楚王惊梦”、“南柯烬冷”,俱是繁华成空、美梦惊醒的谶语;而“自锁长门”——更是被幽禁至死的凄冷终局,而开头一句“郑圃栽兰”恰好暗合她的姓氏。
郑舒不认为这是巧合而已。
她倏然抬眸环顾四周。书箱中典籍整齐,窗棂紧闭,室内陈设如常。唯有这卷手札,如同凭空浮现的幽灵,静静躺在她掌心。室外风声簌簌,竹影摇曳,间或传来几声鸟鸣。书房内静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一切如常得令人不安,仿佛这卷手札本就该在此处,只是她方才察觉。
但郑舒确信自己不曾失忆,此物必是此轮重生才出现的变数。
她转身取下灯罩,毫不犹豫地将手札一角凑向跃动的火苗。
橘色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牛皮纸面,焦黑痕迹迅速蔓延,灼热感透过纸背传到指尖。火势渐起,却未见任何异状——没有幻象,没有字迹浮现,与寻常纸张被焚无异。
郑舒迅速缩手,取过案上凉茶泼洒而上。
“嗤——”
火苗应声而灭,只余焦黑卷边与水渍淋漓。几片灰烬飘落在地,发出细微声响。
她重新检视残卷,那行批文依旧孤零零地悬在首页,其余纸页仍是空白。
一切如旧。
郑舒指尖轻抚过卷册焦黑的边缘,触感粗粝。
这手札的来路与玄机,眼下怕是难以勘破了。她不再纠结,利落地将这份神秘卷宗与先前整理的记录归置一处,仔细收好。
——————
魏驰海含笑推枰,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尽是叹服:“陛下棋艺已臻化境,老臣……甘拜下风。”
“右相承让。”萧宴淮从容落下一枚白子,抬眸望向对面须发皆白的老者,“朕犹记当年,第一手棋便是右相指点。”
“老臣岂敢居功。”魏驰海轻捋长须,眼中精光内蕴,“陛下天纵奇才,老臣不过稍作点拨。如今陛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皆是圣心独照,老臣唯有叹服。”
萧宴淮执起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他此刻的神情。“朕初登大宝,朝野内外人心未定。”他声音平稳,透过茶烟传来,“尚望右相能如从前一般,多加帮衬。”
魏驰海指间黑子悬停良久,方才缓缓落定。“陛下承天受命,万民归心。”他目光仍停留在棋盘之上,语气平和,“如今四海升平,岁稔时和,皆是陛下圣德昭彰之故。至于朝中偶有议论,不过是为政见解之别,恰见百官各司其职,陛下实不必过虑。”
茶盏轻叩案几,发出一声清响。萧宴淮凝视着眼前这位宦海沉浮数十载的老臣,唇角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右相……深明大义。”
“既然如此,选秀一事也该提上日程。”萧宴淮信手落子,清脆一响,“中宫久虚,终非社稷之福。太史令已择定下月十三为吉期,丞相以为如何?”他目光始终锁在魏驰海面上,墨色瞳仁深处跃动着一点难以察觉的星火。
饶是魏驰海这般老练,闻言亦顿了片刻,方才展颜笑道:“陛下圣虑周全。若能迎得贤后,自是江山之幸,万民之福。”
“顾安。”棋局胜负已定,萧宴淮将手中棋子投回棋笥中,声线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侍立一旁的顾安闻声趋步上前,深深躬身:“奴婢在。”
“传旨吧。”
“谨遵圣谕。”
顾安伏拜及地,而后敛衣起身,垂首退出殿外。偌大殿宇中,只余渐远的脚步声回荡在青玉砖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