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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雨后的山路远比想象中更难行走。

      郑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每迈出一步都伴随着踉跄。湿透的泥浆混着尖锐的石子,紧紧裹住她的裙摆和双脚,原本的布鞋早已看不出形状,彻底变成了两坨沉重的泥块。

      “真是服了。”她一边奋力从泥泞中拔出腿,一边竭力维持平衡不让自己摔倒。抬头望去,天际乌云再度聚拢,俨然又一场暴雨将至。

      “早知道就不该管他……”郑舒忍不住懊悔。若不是在破庙里耗费大量时间为萧宴清物理降温,此刻她早该寻到下一处安身之所,何至于被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

      山风掠过,寒意如细针般透过单薄的衣料刺入骨髓。郑舒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空瘪的胃袋传来阵阵绞痛,饥饿与疲惫如同潮水席卷着她的意识。她只能依靠本能迈动双腿,在心底一遍遍默念:再走一段,下一个转弯处必定会有人烟……

      可这条山路仿佛没有尽头。直到暮色将天边最后一丝光亮吞没,视野所及之处依然荒无人烟。无数次,她的双膝发软想要跪倒在地,却又在最后一刻咬紧牙关挺直脊背——不能停,停下就意味着放弃。

      走到最后,她的双腿早已失去知觉,双脚只能在地上拖行。不知何时丢失的鞋履让双足直接承受着粗砺的折磨,漆黑的夜里,没有月色更没有星光,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

      累……
      意识在疲惫的深渊边缘徘徊,她恍惚间想起那个会在宿舍里为晨跑叫苦连天的自己。而今,她却赤着双脚,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为最原始的生存而挣扎。

      郑舒向前栽倒的刹那,脑海中掠过的竟是一片空白般的平静。

      支撑太久了。从穿越伊始的惶惑,到灭门之夜的惊惧,再到荒野求生的挣扎……所有紧绷的弦在这一刻齐齐断裂。她能感觉到湿冷的泥土贴上脸颊的触感,能闻到鼻尖泥土的腥味,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渐渐微弱,却生不出半分挣扎的力气。

      就这样吧。

      她合上眼,任凭黑暗如潮水漫过意识。模糊的视线中仿佛几点亮光幻影般闪烁,在余光中碎成点点光斑,像坠落的星辰,又像那个再也回不去的世界。

      ————

      整个世界浸在沉郁的绛红里,暮色中的宫阙,庄严而静谧。

      悠远的钟声从极高处落下,余音在空气里缓缓荡开,与低沉的礼乐交织,像某种古老的祝祷。阶梯漫长而宽阔,两侧立着鎏金宫灯,烛火在琉璃罩中静静燃烧,映出繁复的龙凤纹样。而在阶梯尽头,一道身影立于光晕之中——他身着玄色为底、赤金绣龙的喜袍,宽大的衣袖垂落如夜幕,而衣摆上的云海纹却仿佛在无声翻涌。

      她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可视线却像被一层薄雾阻隔——他的轮廓分明如雕琢,却又遥远如隔山河。她试图走近,可身躯却如被无形的礼制所缚。

      空气中弥漫着沉檀香,忽然,无名指传来一阵灼热。

      她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跪在蒲团上,手中三炷香已燃过半,一截滚烫的香灰恰落在她无名指间。

      “嘶——”她下意识松手,香柱跌落蒲团,碎成点点火星。

      “娘子!”隐冬慌忙上前捧住她的手,声音里满是心疼,“您怎么突然走神了?瞧这都烫红了。”

      郑舒怔怔抬头。鎏金佛像垂眸含笑,檀香青烟袅袅,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斑驳光影——安宁得让她经历过的所有惊心动魄,都像一场荒诞的噩梦。

      隐冬正低头为她轻吹指尖。郑舒凝视着少女乌黑的发顶,混沌的神思渐渐清明。

      “今日……是八月初十?”她轻声问。

      隐冬惊讶地抬头:“娘子,今日才初五呀。”

      “初五?”郑舒心头一震——这重生节点竟又提前了五日。

      隐冬却误会了她的惊诧,握紧她的手柔声劝慰:“娘子这是忧思过多,连日子都记混了。”她仔细观察着郑舒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其实只要您愿向大人低个头,我们立时便能回府。大人虽与您置气,可您终究是他唯一的女儿……”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至于选秀之事……尚未有定论。您若向大人撒个娇,他必会为您周旋……”

      絮絮话语在耳边飘荡,郑舒却恍若未闻。

      “隐冬。”

      “嗯?”少女戛然止声。

      “我有些饿了。”郑舒平静地收回手,“去备些吃食吧。”

      —————
      上京皇宫,太极殿。

      一声沉重的喘息。

      萧宴淮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身下坚实的触感让他心神稍定,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撑着身子坐起。

      冷汗浸透了雪白的中衣,黏腻地贴在脊背上。窗外天光大亮,刺目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殿角的鎏金香炉中,一缕龙涎香袅袅升起,却驱散不了他心头那股阴冷的寒意。

      他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心口,指腹下的皮肤完好无损,却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种被撕裂的剧痛。那痛感如同跗骨之疽,在血脉中游走,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陛下?”顾安小心翼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萧宴淮的思绪。

      “进来。”他揉了揉太阳穴,声音低沉。

      "顾安。"他开口唤道,声音低沉如冰泉击石,“什么日子?”

      中门外,顾安闻声立刻轻步进入,“回陛下,今日是八月初五,”他手中捧着一盏热茶:“陛下,您午憩时似乎睡得不安稳,奴婢斗胆备了安神茶。”

      萧宴淮接过茶盏,浅饮一口。“传朕旨意,召太史令即刻入宫。”
      “诺。”顾安躬身接过茶盏,快步退下。

      中衣被冷汗浸得黏腻,萧宴淮起身走向中厅。

      “陛下万安。”值守黄门伏地行礼,正要跟上,却被他一句“不必”止住脚步。萧宴淮径自转入偏殿。

      偏殿不似主殿敞亮,窗牖紧闭,唯赖满殿烛台照明。无数烛火静默燃烧,将宫室映照得昏黄而压抑,热浪裹挟着蜡油气息沉沉弥漫,令人微窒。

      他目不斜视地穿过这片烛火织就的光幕,走向深处。数重石青色帷幔自穹顶垂落,厚重层叠,无声分隔内外。萧宴淮信手拂开最后一重帷幔,踏上了铺陈的玄色绒毯,柔软无声。

      再向前,氤氲的水汽已透过帷幕弥漫开来,空气变得湿润而温暖。在汤池边站定后,他抬手解开衣带,墨色长发如瀑般垂落在肩头。外袍与中衣顺势滑落,堆叠在织锦地毯上,露出线条分明的肩颈与紧实的背肌。

      当他迈入池中时,温热的水流温柔地包裹住每一寸肌肤。水珠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在光洁的皮肤上留下晶莹的痕迹。他将头颈轻靠在池沿,深邃的双眼缓缓阖上,终在这方温暖中偷得片刻安宁。

      “怎么这时过来了?我在主殿候了多时。”帷幕外,一道修长人影悄然浮现,声线慵懒中带着询问。

      “说。”萧宴淮未睁眼,只淡淡吐出一字。

      徐仲卿敛了闲散语气,正色道:“阿朝已查到亏空线索,但账簿未能得手。此外,昨日截获一封发往河洛的密信,信中提及欲令旁支女一并参选。”

      “他倒是心急……”萧宴淮唇边掠过一丝讥诮。

      “云陵那边出了变故,世子逃婚,礼王这几日动用全州府兵力搜寻,关卡已设至河洛地界。”徐仲卿略作停顿,“此时弹劾他的折子,怕是已在路上了。”

      萧宴淮指尖轻敲池沿,眼中墨色翻涌,如夜雾骤凝。

      ————

      “臣常望之,参见陛下。”

      “免礼。”萧宴淮搁下手中朱笔,声音平稳,“今日召卿,是为选秀一事。”他目光扫过案头堆积的奏疏,语气沉凝:“敬安皇后病逝,朕心甚恸,夜难安枕。然前朝近日屡奏中宫不宜久虚,谓六宫失序,非社稷之福……此亦孤所不愿见。”

      他略顿,深吸一气,眼尾微微泛红,续道:“故召太史令一问:今岁选秀,是否合宜?”

      常望之一袭素衣立于阶下,风仪清举,执礼如仪:“回陛下。臣连日观天,见璇玑玉衡有序,七政齐明,凤皇来仪,百兽率舞——正是政通人和之兆。皇后娘娘素性仁厚,纵天人永隔,亦必愿见陛下身侧有人扶持。此时开选,实合天时。”

      “如此说来,”萧宴淮抬眼,右手缓缓摩挲指间墨玉扳指,“朕该诸事顺遂,安康和遂了?”

      常望之未解其意,只恭声应道:“帝星朗耀,陛下无忧。”

      “朕知道了。”萧宴淮收回目光,“退下吧。”

      “臣,遵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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