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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看着眼前神态轻松的少女,郑舒心底泛起一丝凉意。郑嘉宁长在这郡公府中,似天真烂漫、口无遮拦,实则深谙明哲保身之道。

      郑舒抬眼望向窗外,脑海中闪过郑听璃那张淡然的脸,始终沉默寡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却始终站在郑栖梧身侧。或许正因为养在嫡母膝下,她比谁都清楚该站在哪一边。

      虽然早知高门大宅中暗流涌动,但此刻郑舒才真切体会到,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这里的每个人都不能以表象度之,各自藏着不为人知的心思。

      她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袖口,指尖微微发凉。

      府门前早已候着一众侍女,隐冬抱着披风快步迎上,仔细为郑舒系好缎带:“娘子仔细着凉,夜露重了。”

      “有劳了。”郑舒浅浅一笑,接过隐冬的动作,自己将颈前的系带打了个结。

      前头郑栖梧果然已换了身月白常服,正由青梅伺候着披上墨色斗篷。他转身与众人作别时,衣袂翻飞间已闻不到半分酒气。

      郑舒随着众人行礼告辞后,便径直往临风院走去。

      隐冬提着灯笼紧随其后,语气雀跃:“方才我们在院里瞧见朱雀大街的烟火了,漫天华彩,连星月都黯然失色呢!娘子今夜可尽兴了?”

      郑舒望着廊下摇曳的灯影,只淡淡道:“是啊,很是热闹。”

      嗓音里透着藏不住的倦意。

      隐冬见郑舒神情寥落,轻声问道:“娘子可是想家了?”她抬手轻抚郑舒的背,语气温柔,“也是,今年是娘子头一回不在家中过中秋,河洛远在天边……”说着,自己眼中也泛起几分黯然。

      “是啊……”郑舒抬眸望向天边那轮圆月,低声道,“原来今日是中秋。”她成年后就没有家人了,可每年这一夜,她总会守在属于自己的那一方小屋里,抱着自己的小猫和朋友煲着电话粥,静静度过。

      一路无话,只有清风与月光随行。

      回到房中,郑舒颓然落座。在外端了一整日的仪态,此时松懈下来,才觉浑身疲惫。“娘子想必累极了,奴婢这就去备水。”隐冬安顿好她,转身退下。

      郑舒稍歇片刻,想着尽快歇息,没等隐冬回来,就先挪至妆台前,一一卸下发间珠钗。随着最后一支钗抽出,满头青丝如瀑垂落,轻柔地披散肩头。

      这发丝真是极好。即便已在这身躯中生活多时,她仍忍不住在心中赞叹。卸去钗环,顿觉头上轻了许多,连思绪也活络起来。忽然心念一动,她起身走向书案。

      在熟悉的位置坐下,她如往常一般展开那卷手札。

      抱着剧情变化后的一丝微弱的期待:若她已安然度过原定的死劫,是否意味着……命运已生变数?

      指尖轻翻,郑舒眼眸蓦地一凝。

      不再只有孤零零一行字!后面竟真的多了数行——

      异世魂渡,惊破旧梦。再上重楼,别筑璇台。

      “异世……”她无意识低吟。这说的,不正是她吗?一个来自异世的魂魄,惊破了这场旧梦。

      指尖轻抚墨迹,心绪如潮翻涌。那么她所梦见的那场皇城大婚,是“旧梦”,还是前文所说的南柯一梦?

      “再上重楼,别筑璇台”——是暗示她当步步登高,另辟天地?

      她一时难以参透,复又从头细读那两段话:

      郑圃栽兰,楚王惊梦,南柯烬冷,自锁长门。

      异世魂渡,惊破旧梦。再上重楼,别筑璇台。

      郑舒蹙眉细读,若将上下文相连,倒更像是一个女子入宫承宠,与帝王生情,最终却知是黄粱一梦,心灰意冷,自囚长门。而后异世之魂入主其身,打破这既定悲剧,一步步走向全新的高处……

      这……不就是标准的“穿书逆袭”剧情?

      如果她是就是句中的那个异世魂,如果她的解读没有错——那她根本不是穿书,而是“觉醒”。

      如果没有这本手札,那她就只是一个按照剧情升级的穿书文女主。

      那么,她那些现代的记忆呢?那些忙碌而充实的日子,那个约好老了要一起戴着假牙啃西瓜的朋友,那些拼尽全力才稳住的事业……脑海中如此清晰的欢乐与痛苦,疲倦与挣扎,难道都只是故事开头轻描淡写的人物设定?

      一股莫大的悲哀如潮水般涌上,一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念头。

      她在这个世界的一切挣扎,是作者笔下随意勾勒的情节,还是故事结构中不可或缺的转折?

      郑舒从未感到如此空旷。

      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掏空,呼吸都不自觉的放轻,又像整个人被浸入深海的苦涩之中。眼眶阵阵发酸,泪水无声凝聚,她却不知道这眼泪该不该落下。

      郑舒的指尖止不住地轻颤,她只能用力攥紧手中的纸张,试图稳住自己。大脑拼命控制着每一寸肌肉维持表面的平静,却拦不住泪水涌上眼眶,和胃中翻滚的恶心感。

      她深深吸气,一次又一次,试图压住翻涌的心绪,却觉得鼻腔里愈是发酸。

      “娘子!”门外传来隐冬轻快的脚步声,“热水备好了,今日特地放了许多花露,可香了。”

      郑舒慌忙拭去眼泪,急急调整呼吸,扬声应道:“我收个书,你先备些茶水来,有些渴了。”

      外头的脚步声轻轻一顿,随即如常应道:“奴婢这就去!”

      “呼——”郑舒合上手札,抬手揉了揉脸颊,将满面的悲戚一点点揉散,更想将自己刚才所有发散的思绪也通通清除。她撑着桌沿借力起身,仿佛要将所有纷乱的情绪都按进那冰冷的木纹里。

      她起身走向屏风后的浴桶,温热的水汽早已在室内无声弥漫开来,氤氲出一方与外界隔绝的小天地。

      郑舒合眼靠在浴桶边沿,任由温热的水流包裹着疲惫的躯体,思绪却仍在那些惊心动魄的字句间辗转。不知过了多久,她几乎要在氤氲的水汽中朦胧睡去,忽然感到肩头一暖,一股新的热水被注入桶中。

      她倏然睁眼,正对上隐冬关切的目光。

      “娘子,”隐冬手持铜壶,声音放得极轻,“奴婢见水凉了些,给您添点热的。您若是乏了,不如早些安置?”

      郑舒这才恍然惊觉,自己竟已闭目养神了这么久。她微微颔首,看着隐冬熟练地调节水温,台上烛芯正安静地燃烧着,晕开一室暖黄。

      身上的暖意、眼前跳动的烛火,甚至空气中浮动的花瓣淡香,一切都如此真实可触。

      “隐冬。”郑舒抬眼望向面前的青衣少女。为了方便伺候,对方衣袖用攀膊利落束起,熟悉的月牙眼弯弯的,刚放下铜壶的手转瞬就拈了块糕点塞进口中,鼓起的腮帮像只偷食的仓鼠。

      这个与她朝夕相处的人,或许更该被称作“书中的人物”。

      “嗯?”隐冬被热气蒸得双颊泛红,烛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跃动。她匆忙咽下糕点:“娘子有何吩咐?”

      “隐冬小时候……也这么爱吃糕点么?”郑舒轻声探问。

      少女罕见地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奴婢是沧州饥荒时随阿娘逃难出来的。小时候……不曾吃过糕点。”

      郑舒心头一紧:“是我糊涂了,今日太累,记性也不好了。”

      “娘子千万别这么说!”隐冬却仰起脸,笑得明媚,“奴婢入府就跟着您,是您给了奴婢第一块糕点啊!那时觉得,世上再没有比那更甜的滋味了。”

      若这世界真是一本书,那隐冬与郑舒共度的岁月,于她而言究竟是真实经历,还是被设定的过往?

      “若有一天,我把从前的事都忘了,把你当作陌生人呢?”郑舒迂回试探。

      隐冬忽然蹲下身,双手攀住桶沿与郑舒平视,眼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就算娘子全不记得又如何?在隐冬心里,您永远都是您。那些过往琐碎,奴婢一个人记得,就够了。”

      郑舒抬手,水珠从指尖滑落。她轻轻将隐冬颊边的碎发别至耳后,指腹下肌肤温软,颈间脉搏在掌心跳动得清晰有力。

      她的目光细细描摹着这张熟悉的面容,脑海中却浮现无数身影——严肃的阿耶,温柔的阿娘,单纯率真的萧宴清,还有这郡公府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这般血肉饱满、呼吸真切的存在。

      “娘子今日是怎么了?”隐冬忧心忡忡。

      郑舒勉强弯起嘴角:“方才小憩时……做了个噩梦。”她伸手握住隐冬的手臂,“好了,水凉了,不泡了。”起身时带起一片淅沥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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