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患者的亲属关系》狐椒叽叽咕咕

13、薄荷糖

　　我坐在操场边的梧桐树下，那颗褪色的薄荷糖在手心里滚来滚去。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教学楼的红砖墙上。远处传来放学的铃声，但校园里依然空无一人——自从记忆改变后，圣约翰中学就停课了。

　　糖纸上的日期在我指腹下微微凸起。我记得那天，苏女士——不，是母亲——给我穿了新衬衫，领子浆得发硬，磨得后颈生疼。她说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要我表现得体些。

　　"他脾气不太好，但心是好的。"在岑家别墅门口，她蹲下来整理我的衣领，手指在发抖，"不管发生什么，记住妈妈爱你。"

　　当时我以为她只是紧张。现在才明白，那是一个母亲在送孩子上祭坛前的最后嘱托。

　　薄荷糖突然变得滚烫。我剥开糖纸，里面的糖果已经融化变形，但甜味还是飘了出来，和地下室里的一模一样。我鬼使神差地把它放进嘴里，舌尖触到的瞬间——

　　世界天旋地转。

　　我站在一条陌生的走廊里，两侧是医院特有的淡绿色墙壁。低头看，自己穿着过大的病号服，手腕上系着名牌：岑乐 10岁 7病区。

　　"乐乐？"身后传来脚步声，"又乱跑！"

　　转身看见年轻的岑宁，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头发比现在茂密多了。他蹲下来平视着我，眼睛里有我从未见过的温柔："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想说话，但"岑乐"的身体自动回答了："超级好！哥，我能去花园玩吗？就十分钟！"

　　"等做完这次治疗。"岑宁揉了揉我的头发，这个触感真实得可怕，"陈叔叔研发了新药，说不定..."

　　他的话没说完，走廊尽头突然传来刺耳的警报声。几个护士推着急救车狂奔而过，车轮碾过我的脚趾——疼痛如此真实。

　　"07病区紧急情况！"广播里喊，"岑医生请速到07病区！"

　　岑宁的脸色变了。他匆匆把我交给路过的护士："带他回病房，马上！"

　　画面突然跳转。我躺在病床上，胸口连着各种导线。窗外在下雨，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脚步声。岑宁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眼眶通红。

　　"哥，"我听见自己说，"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岑宁的钢笔掉在地上，墨水滴在白大褂上，像一滩血。

　　"别胡说，新药马上就..."

　　"骗人。"我的小手抓住他的食指，"陈叔叔昨天和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记忆突然开始破碎。天花板扭曲变形，病床融化成液体，岑宁的脸像蜡烛般融化。最后的画面是他俯身抱住我，泪水落在我脸上，滚烫得像熔化的金属：

　　"我不会让你死的...哥哥发誓..."

　　薄荷糖在舌尖化尽。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坐在梧桐树下，满脸泪水。夕阳已经沉到教学楼后面，天空呈现出记忆之海般的深蓝。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掏出来看，是护士女孩发来的消息：

　　"医院地下二层，现在。有东西你必须亲眼看看。"

　　我撑着树干站起来，膝盖发软。那颗薄荷糖的甜味还留在舌尖，但我知道那不是糖——是记忆胶囊，岑宁留给我的最后礼物。

　　操场边的监控摄像头随着我的移动缓缓转动，红色指示灯一闪一闪，像在眨眼睛。走到校门口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暮色中的梧桐树下，似乎站着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高瘦，一个矮小，手牵着手。风吹过时，他们像沙画一样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