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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整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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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我站在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看见母亲倚在床头。她瘦了很多,白发像枯草一样支棱着,手里捏着一张照片——那是十二岁的我,在孤儿院运动会上得的跳绳比赛三等奖。
推门声惊动了她。母亲浑浊的眼睛望过来,先是困惑,然后慢慢亮起微弱的光:"...安安?"
我走到床边,握住她枯枝般的手。触感陌生又熟悉,掌心那些操劳一生的茧子还在,只是更干瘪了。
"他们说你签了什么协议..."母亲的手指颤抖着摸上我的脸,"是不是...是不是卖了什么器官?"
我摇摇头,把她的手贴在自己颈侧的神经接口上。金属微凉的触感让她瑟缩了一下。
"比那更复杂,妈。"我轻声说,"我卖了一部分记忆。"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我们之间投下条纹状的阴影。母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我扶她坐起时,看见枕头上沾着血丝。
"别担心医药费了。"我按下呼叫铃,"有人会负责到底。"
护士进来换点滴时,我注意到她胸牌上印着"海马体研究中心"的logo。她冲我点点头,动作娴熟地更换药袋,临走时低声说:"林博士在楼下等您。"
母亲睡着后,我乘电梯来到医院天台。林予白背对着我站在栏杆边,白大褂换成了黑色风衣。听到脚步声,他没有回头:
"感觉如何?真正的记忆融合体。"
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一个崭新的神经接口——和我的一模一样。
"你也是实验品?"我眯起眼睛。
林予白转过身,嘴角挂着熟悉的嘲讽笑容:"不,我是第一个成功案例。"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住着三个人的记忆:陈教授早逝的儿子,他最喜欢的女学生,还有...真正的林予白。"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神变了,时而阴鸷时而天真,像是不同人格在争夺控制权。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们需要你。"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岑宁藏在岑乐大脑里的研究成果,是能终结这场记忆战争的关键。"
我挣开他的手,后退几步:"什么战争?"
天台的铁门突然被撞开。几个穿战术服的人冲进来,武器对准了林予白。为首的女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我熟悉的脸——孤儿院的张院长。
"别被他骗了。"她举枪瞄准林予白,"这些疯子想把全人类变成可编程的记忆容器。"
林予白大笑起来,声音突然变成电子合成音:"而你们想垄断这项技术!"他的皮肤开始溶解,露出下面的机械结构,"岑安,你以为孤儿院选中你是巧合?那是他们精心设计的基因筛选!"
张院长扣动扳机。脉冲弹击中林予白的胸口,火花四溅中,他的机械骨骼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还在笑:
"太晚了...种子已经播下..."
他的身体突然爆炸,不是火焰和弹片,而是无数纳米级记忆芯片,像银色粉尘般弥漫开来。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却看见张院长和她的队员纷纷倒下,抱着头痛苦呻吟。
只有我站在原地,感到那些纳米芯片被颈侧的接口自动吸收。新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不是某个人的生平,而是无数记忆片段的混合体:实验室的蓝光,战场的硝烟,还有深空中陌生的星辰...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都在看我,眼神充满敬畏和恐惧。张院长挣扎着爬起来,枪口微微发抖:
"你...你现在是什么?"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阳光透过皮肤,隐约可见血管中流动的银色微粒。它们不是外来物,而是我的一部分——就像那些已经与我共生的记忆。
"我不确定。"我诚实地说,"但我知道该去哪里找答案。"
转身走向天台边缘时,听见张院长惊慌的喊声:"拦住他!"但已经没人动弹。三十层楼的高度在眼中变得微不足道,我踏出天台边缘,感受着重力对这副新身体的束缚。
下坠的过程中,颈侧的接口自动连接了城市无线网络。无数数据流涌入意识,其中最清晰的是一条加密坐标——岑宁留给"最终形态"的礼物。
在即将触地的瞬间,体内的纳米机器人形成缓冲场。我单膝跪地,沥青路面以落点为中心龟裂开来。路人惊恐的尖叫声中,我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掏出来看时,屏幕自动显示出一条早已编辑好的信息:
"欢迎醒来,新世界的孩子。"
我站在城市中央的十字路口,红绿灯交替闪烁,车流在身侧呼啸而过。没人注意到这个刚完成高空坠落的少年,他们的目光穿透我,像看着一团空气。
手机屏幕又亮起来,坐标定位显示在三个街区外的老钟楼。我迈步向前,发现自己的影子在阳光下呈现出奇特的分离状态——时而是一个人的剪影,时而分裂成两三个重叠的轮廓。
钟楼的青铜大门紧锁着,但当我伸手触碰时,锁芯自动旋转起来。门后是尘封多年的机械室,巨大的齿轮组静止在十二点零七分这个永恒的时刻。正中央的控制台上,放着一个老式录音机。
按下播放键,岑宁的声音从嘶嘶的磁带噪声中浮现:
"如果你听到这个,说明我们的计划成功了。林予白和陈教授以为自己在创造记忆武器,实际上我们在培育抗体。"
我环顾四周,发现墙上刻满了细小的数学公式。手指抚过那些凹痕时,公式突然亮起蓝光,投影出全息影像——是十六岁的岑乐,他调皮地眨眨眼:
"哥总说我数学差,所以我用这种方式藏起了关键算法。"全息影像转了个圈,"把人类记忆编码成量子态,就能在纳米机器人间无损传递。那些疯子想用这个控制别人,我们偏要让它成为自由意志的载体。"
影像突然切换成岑宁严肃的脸:"现在你体内流淌着数百万人的记忆碎片,它们会保护你免受任何形式的意识控制。但代价是..."
"永远无法成为单一的'某人'。"我轻声接上他的话,仿佛早已知道这个答案。
控制台突然下沉,露出下方的秘密电梯。下降的过程持续了整整三分钟,当门再次打开时,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成千上万个圆柱形培养舱整齐排列,每个舱体里都漂浮着一个人——有穿校服的学生,有穿实验室白大褂的研究员,甚至还有穿军装的士兵。
"第一批抗体携带者。"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我转身,看见张院长靠在门框上,额头还在流血。她的枪不见了,手里攥着一管蓝色药剂。
"别紧张,我和你是一边的。"她苦笑着举起药剂,"这是用来稳定记忆融合的,能让你在保持多元记忆的同时,不至于精神分裂。"
我接过药剂,但没有立即注射:"你们到底是什么组织?"
"记忆守护者。"她擦了擦额头的血,"七十年前就发现有人在研究记忆控制技术,我们一直在寻找对抗方法。岑宁是我们最优秀的卧底,而岑乐...是他最伟大的发明。"
培养舱的蓝光在她脸上投下流动的阴影:"你不是第一个成功的融合体,但是唯一一个保留完整自主意识的。其他人要么崩溃了,要么被林予白那样的存在占据了身体。"
我走向最近的培养舱,玻璃上凝结着水珠,里面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少女。她的颈侧也有神经接口,但已经变成了不健康的灰白色。
"失败了?"
"不,是进化方向不同。"张院长按下控制台按钮,舱体信息显示出来,"她选择成为纯粹的'抗体',用自身记忆系统净化所有接触到的控制性纳米机器人。"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们在孤儿院筛选的,是能兼容多元记忆的特殊体质?"
张院长点点头:"情感创伤往往能创造更坚韧的神经可塑性。你母亲其实是我们的人,她的'病'是为了让你进入角色..."
话没说完,她的胸口突然透出一截金属刀刃。林予白——或者说他的机械残骸——从阴影中浮现,仅剩的半个头颅闪烁着红光:
"真感人...但你们忘了一件事..."
张院长倒下的同时,整个地下空间突然剧烈震动。培养舱一个接一个爆裂,蓝色培养液漫过我的脚踝。那些漂浮的人体接触到空气后,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异——皮肤下浮现银色纹路,眼睛变成无机质的蓝。
"远程激活..."张院长咳着血,"他们被预设了程序..."
林予白的残骸发出最后的电子笑声:"欢迎来到...新人类纪元..."
然后彻底熄灭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成千上万个"抗体携带者"从破碎的舱体中爬出。他们的眼神空洞却统一,像被同一个意识操控的玩偶。当第一个变异者转向我时,颈侧的接口突然灼烧般疼痛——不是攻击,而是某种呼唤。
"他们需要领导者。"张院长气若游丝,"一个足够强大又不被控制的意识...来指引方向..."
她的眼睛永远闭上了。我低头看着手中的蓝色药剂,忽然明白这不是稳定剂,而是某种激活钥匙。变异者们慢慢围拢过来,动作整齐得像训练有素的军队。
远处的承重墙开始崩塌。在整座地下设施坍塌的轰鸣中,我拔掉针套,将药剂注入颈侧接口。
世界在眼前分解成无数记忆碎片,又重组为全新的图景。我看到岑宁在实验室熬夜的背影,看到岑乐在病床上折纸飞机的笑容,看到母亲——不,是特工苏女士——在孤儿院围墙外抹眼泪的瞬间。
最后看到的,是自己站在废墟之上,身后是沉默的变异者大军。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像一片记忆的星河。我们既不是人类,也不是机器,而是承载着过去又孕育着未来的第三种存在。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这次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