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归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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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余留于体内的痛意已褪作隐隐的钝，晕眩似隔水看花。
耳鸣嘲哳，那伽的嘶吼遥遥炸响。他的声音里是我从未听闻过的属于神祗的惊怒与仓皇。
我的眼皮被又一次的强光刺得发颤，视野模糊间，冲在最前的那一抹朦胧的紫色牢牢捕获了我的目光。风里卷来了本应陌生的灵力余韵，我却一瞬辨出了那灵力的滋味——为了和朋友较劲我更偏爱于谁，它的主人曾不甘示弱的为我催生出最甜的嫩翠，上面带着他挚友与师长合作化出的暖烘烘晒着草叶尖的露水。
风息灵力的味道......是甜的。
......
风息......
情绪如潮水上涌凶猛，浩荡又空茫。有泪自我的眼眶无声滴落，又有别的温热突然滴到了我的手背。
瞳孔乍缩，我一抖，像潮退后沙滩上兀自震颤的贝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领域消失，结界不再。几只野雀扑簌簌掠过晴空，翅影剪碎了云絮。
我回头，对上了在梦中信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魂牵梦萦的一张面容。
“小白......”
这声音温柔又沙哑。
是来自于熟悉的人。
原来，方才从空中稳稳接到了我的，是你呀。
......
洛竹。
【60】
洛竹对上了我的目光，腿一软，跪坐在地，那么大的动作愣是没让我受到一点颠簸。他揽着我的手又稳又轻，像是在抱着一团快要开散了的棉花团。
把头埋到了我的肩膀，我们之间再无缝隙。
洛竹紧紧抱着我，嚎啕大哭。
【61】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当时我没有离开，和风息他们一起陪着你——”
“如果当时多了我，你可能就不会被抢走了......”
开始的两年，他们确定了仇敌，等到风息三人养好伤后，先是发疯般地在全境内搜索砍除了北域伸出的近乎所有的枝杈爪牙，而后做了些准备，他们便在日复一日的焦急累积之下准备硬莽北域一次作为尝试。
但那时，他们被传说中的会馆创始人老君拦下。消息共通后，他们知晓了那伽的实力，明白了目前四人过去只是送死。他们还得知了丢失的孩子被老君之徒、那位治愈系的清凝仙子“收养”，目前性命无忧。
最终，他们被老君努力劝服，加入了会馆，获得了会馆的修炼资源支持，并通过老君与被清凝仙子取名为[朔白]的孩子取得了联系。
每一次收到信后，他们四人总是会围坐一起。
看着那稚嫩笔触写下的“风息、虚淮、洛竹、天虎，对吧？我记得你们所有人。请你们不要难过，放心，我没有事的。”、“姐姐为我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朔白。”、“虽然神主很讨厌，但请不要担心，我不会死的。姐姐会保护我。”、“我好像有点不开心，姐姐说，这是因为我想你们了......”，他们喜悦又哀伤。
看到那逐渐成熟的笔触写下了“乌咕大人很厉害，教了我很多。”、“我会控风了！这样，哪怕还没成仙，我也可以飞了。”、“风很舒服。”、“聚灵的能力也完全掌握了，真是便宜神主了，哼。”、“姐姐还在变强，当然，我也在努力。”
......
“风息，我跟着姐姐和乌咕大人学了编织和刺绣，给你做了一条紫罗兰发带——我已经很努力了，但好像还是有点丑，喜欢你能喜欢——不过不喜欢也没事，下次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虚淮，我向帕陀大人买了一块很像你的天青石，刚好最近我在练习控刀，我试着雕了一个你......好吧，这个是有点不像，但我会再精进技术的！”
“洛竹，听说你练习太过总是受伤，我......我给你做了一双手套，是用只在北域才有的一种植物做的，它的耐磨度和韧性非常的好，戴起来不影响活动还能保护手掌......我很好。希望你能轻松些，洛竹。”
“天虎，你上次寄给我的肉脯和肉干都特别好吃，我和姐姐她们分了分，大家都特别喜欢，当然，我特别特别喜欢——北域别的不说，水果管够，这次我给你寄了我做的各种果脯，我觉得我做的芒果脯最好吃就给你多放了些，希望你喜欢！”
“对了，给你补充下哦天虎，风息虚淮洛竹的份我有留出来，你不要分给他们啦，给你的就全是你的......”
每年一封去信，除了小白要求的他们哪怕模样未变也必须新拍的照片外，他们总是尽可能的了解孩子成长阶段需要什么，寄去的都是他们认为最好的东西。
每年一封回信，他们看着孩子从填不满手掌的小小一团、不及仙子腿高的小小一只慢慢长大，时间滚轮带走了光阴，年年不同，最后她长成了现在亭亭玉立的模样。
一年又一年，洛竹看出了朔白对他的忧虑与隐晦的劝解。只是她越乖巧、越懂事、越好，一点儿不提自己受过的伤和感受过的痛，再思及他们请求清凝告知的被抽干灵质空间的感受，那抹愧疚就越像是暗沼底疯长的藤蔓，无声无息缠上他的肺腑，直到吞没了他的整颗心脏。
一年又一年，愧疚愈发沉重，烫得人发颤，连风声都像是他对自己的诘问，悔意无限滋长。
直到今日再一次将人拥入怀中，见她安然无恙，他的心才终得安宁。
【62】
我早知洛竹的心理，正想开口安慰开解，他却摸了摸我的头后放开了我。
对上他不同于照片中的安然平和的目光，我心头一松。
洛竹带着我钩织的手套的手轻轻推了推我的背，我转身，扑向了正冲我奔来的天虎。
天虎和我哭作一团，虚淮则落地后蹲在了地上，久久地注视着我。最后他勾起了嘴角，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我温热的面颊，轻轻拭去了我满脸的泪花。
远处，束着高马尾的风息将手中稳定下来的领域递给了老君，迟疑片刻，朝着我们的方向走来。
双手虚虚撑着地，抬头，我睁大眼睛注视着他的靠近，原本被擦净的面颊又落上了两道泪痕。
“风息！”
我被他稳稳地抱了满怀。
风起，隔着他飘扬的马尾与那条绣着紫罗兰的发带，我看到了身后站着乌咕的姐姐与那个玄离同样紧紧相拥，大家的眼角都带着为了重逢而喜的眼泪。
我和姐姐遥遥对望一眼，心头蓦得一空。
......
一切都结束了。
【63】
“三百年了。为什么你还会怀念你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呢？”
当年，我站在姐姐身后，而那伽侧首，笑对姐姐问道：“你不觉得你已经是我们北域的人了么？”
姐姐垂眸，面无表情：“我永远不会是，小白同样。”
“她？你这圣徒她可是出生不过几天就在北域了哦，几天与十几年......”那伽对上了我同样漠然的目光，微微一顿，复又眯眼，无感情地笑道，“为什么？”
“如果没有你，我们过得会有多快乐，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她站起身，牵起了我的手，“每当想起这件事，你就会被我咒骂千万遍。”
那伽双手交叉抵着唇侧，笑得轻佻勾人：“嚯，宁愿死都要回去吗？”
“当然不。”
我微微抬眼，开口否认道。
光照进窗沿，姐姐昂首俯视着那伽：“是的，不。”
“我和小白，会一起活着回家。”
“一定。”
【64】
姐姐说过，希望我不要忘记过去，不要忘记家人，也许会感受到“愁”的存在，但同样不要忽视了自身所感受到的一切美好。
我做到了。
姐姐说过，祝愿我乘北风归乡之日，天色既白。
......
姐姐，谢谢你。
当年你对我的祝福，它也实现了。
【65】
清凝随着老君与玄离回了蓝溪镇。
老君被好友揭了老底，据说因为太过思念清凝仙子，不仅雕了两座与事实人物非常不符的借火岩，还建了一个巨大的宫殿——名字是[清凝宫]。
姐姐听罢，捧腹大笑。但她笑着笑着，又笑出了眼泪。
姐姐回了家，兴致勃勃地说自己要去“欣赏”所谓的[清凝宫]。她身边飞着乐呵呵的玄离，身后跟着耳根都红透了的老君。
我也回了家，和风息他们一起回到了那最初的森林。
我们都是直奔家的方向，不论路程远近，时间长短。
“你还记得这里吗？”
他们有些期待，也有些恐慌与失落。
森林深处，月光滤过叶隙，织成青灰色的薄纱。有萤火与灵团从苔藓间浮起——一点、两点，继而千百点碎金簌簌漫开，仿佛银河跌碎在蕨丛里。
它们游过覆着夜露的蛛网，网丝便缀满流动的琉璃；掠过溪石时，潺潺水纹也融进柔光，像浸着暖玉的绸带。风摇动树影，萤群便随枝桠起伏，明明灭灭如呼吸。
我看到了曾经被当作我的摇篮的藤蔓网，看到了曾经一起等着天虎烤肉的石台，看到了曾经他们手动为我打造的叮咚作响的风铃玩具......
一切都与我记忆中那有些模糊的二十年前的景象相照，仿佛时间未曾流逝。
“当然记得。”
沉默了许久，吞下了哽咽，我认真回答道。
他们似乎松了口气，风息弯了弯眼睛，轻声道：“我们和会馆做了交易，最后，我们保下了这里。”
所以，龙游森林不会再缩小、不会再被人类破坏，它会永远都是这个模样——
一如它的孩子被人强迫带离时的那样，仿佛它的孩子从未离乡。
这里是他们与她所共享的，永远的家。
“......”
我眨着眼，终是笑了起来。
“天虎，我想吃肉。”
“好！”
“虚淮，你给我雕的回礼当初没给我。”
“因为不好看......我去找给你。”
“风息，一会儿我睡哪里？”
“窝早就备好了，我去给你整理一下，刚好从会馆拿了被褥。”
“洛竹，当年你们给我起的名字，还在吗？”
“啊？”
他愣了愣，“小白，你不是已经......”
“你许诺给我的仪式，我现在也要的。”
“......好。”
他低着头，悄悄擦了擦眼泪。
“我一直有留着的。”洛竹抿着唇，篝火之下，泪光闪闪。
......
我当然知道。
【66】
我与家人围坐，姐姐与家人团圆，所有都如当年再现。
妖精在他们的森林中烤肉欢乐，人类见到了她那仅剩的、阔别了整整三百年的同乡人。
同一时间，不同地点，重逢的故人们沐浴着同一轮月色的皎洁。
五湖四海同承此夜，千山共一白。
神明啊。
我已归乡。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归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