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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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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脸浮在水里。
修复池似乎清澈了许多,也平静下来,如一块通透的玉,晶体内却天然带有冰渣。
传说中大阴阳师的眼睛能看见灵魂,一号不是大阴阳师,髭切也不知道她的视角里会是怎样的景色,但是在他看来,世间追求人鱼水妖的逸闻,大概是因为瞥见过于美丽的人类。
一号几乎整个身子都躺进了修复池。吸力减弱,药研藤四郎走上前去,看到她睁着眼睛,眸子微微颤抖着,他正想拽她时,她却忽然弹了出来。
波纹起伏,一滴珠光划过短刀的脸颊,越葵攀在池边,捂住胸口,大口呼吸着。
她直觉认为,刚刚所见的一切就是她的记忆。可这没有解开她的迷惑,反倒带来更多谜团。
那个认识她、看着她的一期一振,会是现在的一期一振知道她想当审神者的原因吗?
越葵抹去脸上的水迹,髭切正对着她,稍稍弯腰,“还好吗?姬君。”
“我没事,你们不要进来。”她又回到池中央,衣服坠得发沉,摧毁修复池的动静太大,她只能试图掰开这块砖。
几乎是贴上去的一瞬间,冰冷的吸附力就从地底传来,掌心上的皮肉要脱离骨骼,竟撕扯得发痛。
越葵干脆将灵力凝聚在指尖,五指弯曲成爪,却不是要挖下,反倒用灵力一点点地撬。
毕竟若是弄坏了,她不知道从哪儿复原。
水波荡漾,光线折射后那块砖也在晃荡,越葵的动作并不顺利,那股吸力不止吸着她,同样吸着这块砖。
两道规律平稳的心跳声响在耳边,她喉咙动了动,轻微的灼烧感传来,是酸液顺着胃壁上爬,修复池摇曳的声音与血脉鼓动无异,越葵喉咙轻颤,她又饿了。
她用另一只手抓紧黑刀,现在她必须利用这把诡异的武器保持理智。
砖石出现松脱的迹象,越葵头也不回,加大手上的灵力灌输,警告道:“你们离我远一些。”
药研藤四郎的后背已贴上墙壁,一号也许没注意到,她的灵力像水生植物般逸散滋生,微微反着光,却没有从前感受到的那样寒冷,反倒带着一股诡异的生气。
只最开始她沉在水里时,水中才有结冰的迹象,且那时的冰只有稀疏错落的几方薄壳,但晶莹剔透,极似玻璃上的霜花。
“哗啦”一响,修复池里的女人站起,右手五指勾着一块砖石,几滴水顺着滴落,溅出几道圆面。一号的眼睛睁大了些,直直盯着水底下,眉间折出一条痕,嘴角下抿。
髭切瞧她这副样子,便用拇指推出一截本体,上前几步,走到池边。
水底缺了砖头的地方露出一块木牌,即使天长日久地被浸泡着,那块木牌也没有丝毫损坏。其上有一层辰砂绘制的纹路,现在同样不见褪去,髭切看着眼熟,就想起在另一座本丸见过的八云纹御守。
它与御守中的符纸并不相同,但笔锋走势格外相似,都是弯曲打结的圈,几乎可以断定是属于一种字符。
“姬君似乎认识这些东西。”髭切转头,一号握着石砖的指节发白,正有些颤抖。
她应当认识。
越葵也联想到那些符纸,她见过的那几枚与木牌的差别只在细微之处。但她看御守中的符纸不熟悉,当时只以为是不同寓意的图形,现在见到这个,却认为自己要识得。
这不是她世界的文字。
她没有失忆到连这些都记不清。
髭切眸中闪过两条明亮细长的光带,越葵迎上他的眼神,模棱两可地回答:“或许。”
弹幕对这些类似文字的东西是丝毫不知,越葵把砖头递给髭切,蹲下身去,要把木板捞起来。
她用灵力包裹着指尖,触到木块的一瞬间,却发出一道嘶声,几缕青烟从越葵与木块相碰的地方飘出,两位刀剑付丧神陡然绷紧了身体,瞳孔紧缩。
他们的视线钉在一号的右手上,看着她用几根手指捧起那块比砖头略小、厚度也只有一个指节的木牌。
木牌底下被掏空了一部分,露出的土地上面绘着纵横的银白丝线,细而圆滚,闪着浮光。
那是审神者的灵力颜色。
一线几不可见的银白烟雾随着越葵的动作钻出水面,依附在木牌后面的红痕中,根却还扎在土地里,地上的丝线亮了许多,似乎是那东西正在汲取营养。
但就是地底和木牌里的东西,与付丧神产生了共鸣。
不是同源之物,可若闭上眼睛,即便感官敏锐如髭切,也会觉得那位姬君手里是一振能够觉醒付丧神的刀。
髭切与药研对视,目光又挪回木牌,一号已经带着它走到池边,他们也会意蹲下。
凑近了才发现,它上面的纹路不是绘画而来,更像照着什么刻印,或是直接拓印,所用辰砂分量不小,力透其背。
属于付丧神的感官在告诉他们,这就是一振未觉醒的无主刀剑。
药研想起自己和本丸更多同伴的异常,结合地下的阵法,他怀疑审神者通过某些不为人知的手段抽取了他们的力量,又寄托在这块木牌中。
审神者说一号是人造付丧神,一号亦自认如此。那这块一号似曾相识的木牌,很可能就与人造付丧神的诞生有关。
“姬君,恕我冒昧。”短刀声音沙哑,吐字像经过砂纸磨损,“您还记得在您的本丸,或是实验室中,那些真正的刀剑付丧神是什么样子吗?”
越葵的手掌下意识一收,被黑刀硌痛,心跳只快了一瞬。
出现复活征兆,最坏的就是生理反应容易暴露心绪。
“有一部分看起来正常。”越葵看着弹幕,开始选择性瞎编:“一些是以本体形态放置在刀架上,或是培养皿里。正常的付丧神可以交流。”
【药研怎么忽然问起一号的事】
【怀疑她吗】
【这个情况感觉不至于,是木牌有问题】
【重点在‘真正的刀剑付丧神’】
【一号不是好像认识一个三日月吗,肯定还有可以交流的】
【但更多还是沦为实验品了吧……】
木牌上留下一弯小小的白印,越葵垂着眼睛,“那位三日月,和我并不熟悉。”
她已经反应过来,药研藤四郎是怀疑木牌与人造实验相关,但她的身份是个幌子,弹幕也未提供信息,她不能误导他。
短刀眉头紧皱,正要再问时,外面却传来膝丸拉长声音的呼喊:“兄长!兄长啊,你在里面吗?不会又自己偷偷跑掉了吧!”
脚步未至,越葵立刻把木牌塞入怀中,调整一下,稍稍弓起腰背,接过髭切递来的砖头,安进池底后马上跳出,把黑刀抱在胸前。
“吱呀——”手入室的门被推开,越葵撞进一双暗沉的红色眼睛,是加州清光。
他笑起来,却一点不活泛,嘴角裂开,露出八颗牙齿,看着越葵,言语中很有关心之意,“姬君怎么浑身湿漉漉的?”
越葵的眼神掠过三日月宗近,慢悠悠地回答:“不慎掉进了修复池。”
“这样啊,姬君未免也太不小心了。”加州清光突来的怨怪过于熟络,越葵看向大和守安定,他却是一副理当如此的样子,还点点头,“我本来想找姬君手合,可惜今日不太巧。”
压切长谷部也在,却没有加入对话,三日月更是进来就一副笑面,显然是打定主意不开口。髭切和膝丸在旁边眼神打架,只有药研,问:“大和守殿,怎么突然想和姬君切磋?”
他还记得秋田被安排与大和守安定当番,他明明一早便和秋田说过,要与他调换顺序,那次畑当番就由他做,可最后秋田还是来了,而且完全不记得交换的事。
大和守安定理直气壮,“手合本来就轮到我了啊,只是刚刚突然很想来找姬君而已。”
刚刚,越葵捕捉到这个词,脑海中浮现她在修复池中的动作,便对蓝发打刀笑了笑,“大和守殿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直觉?”他的蓝眼睛翻涌起来,看向加州清光,“就是忽然想来手入室,觉得你也应该在这里。”
越葵用余光瞥着髭切几位,扬起尾音重复,“我也应该在这里?”
两振打刀不约而同地点头,下颌晃动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加州清光抬起右手,挠挠自己的脑袋,“姬君也会喜欢手入室吧……毕竟泡修复池那么舒服。”
急促的动静由远及近,粉色头发的短刀从人群中挤进来,跑到越葵面前,对着她笑,“虽然有审神者叮嘱,但是姬君本来也让人感觉亲近呢。”
越葵往后看去,果然瞧见面色冷凝的一期一振。
她揉了揉秋田的脑袋,做出苦恼的样子,“大家不会都来手入室了吧,没有受伤的话还是不要泡修复池比较好噢。”
加州清光侧过脸,似乎被说中了,面颊泛红。姗姗来迟的白发太刀直接从窗户翻进来,落在药研不远处,“鹤也是这么觉得,但是修复池泡起来真的有那么舒服吗?”
鹤丸国永的衣衫有些褶皱,尤其是领口处,摊平了也残留着抓成一团的痕迹。越葵的视线移向他的脸,他仍然在笑,对上越葵,又眨了眨眼睛。
压切长谷部抬起头,发现一号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便清了下嗓子,见她姿态回转才开口:“是灵魂都被治愈的感觉。”
越葵曾对长谷部的眼睛施加幻术,她作为施术者不会被蒙蔽,在她眼里,他的瞳仁仍是藤花一样的紫色。
“长谷部君说得对!”加州清光与大和守安定同时出声,他们看着彼此,目光又扫过源氏、三日月、鹤丸国永,甚至是在最后的一期一振。
“修复池可以平心静气。”
“还可以专思凝神。”
“有烦恼的时候来到这里,自然就安宁下来了。”
“是吗?”越葵抬起右手,捂住小腹,那块木牌在发烫,隔着层衣物,与它相贴的皮肉都一跳一跳的,尖锐灼热的胀痛不断往外辐射,她只能借助衣服的遮掩掐住手心,呼吸都不敢乱。
“是的。”
“当然。”
“此处,或许是涅槃寂静之地罢。”
“修复池更像是被和魂眷顾着。”
窗外、门外,不知何时聚集了诸多付丧神,只有烛台切光忠,小夜左文字和部分粟田口短刀未至。他们脸上都带着静谧的神色,眼睫微闭,唇角勾起,依着越葵视线扫过的顺序,对她轻缓地点头,偶尔插几句话。
唯独石切丸,这振御神刀点头的方位更趋向三日月宗近。
“修复池能够祛除一切烦恼。”
“修复池能够驱解一切魔障。”
“刀剑本就要时时保养才能保持锋利。”
“为什么不泡修复池?”
窗际与门口,最前列的付丧神睁开眼睛,瞳孔色泽近似贝母,漂着点点各色的珠光。
“为什么不泡修复池?”
第二列的付丧神在微笑,每张嘴唇勾起的弧度都能划成平行线。
“为什么不泡修复池?”
来自第三列的声音在真心实意的疑惑,他们的目光先凝聚在越葵身上,接着所有人的眼睛都涣散,在一片虚浮中转向,盯住鹤丸国永后重新汇集,再度猜疑,“为什么不泡修复池?”
不同的眼眸像各类镜头,焦点不断转移,始终不眨眼的付丧神也跟随着切换,对三日月宗近、对髭切、对膝丸,对一期一振,都反复叩问:“为什么不泡修复池?”
“咔擦”,刀刃与木头相撞,发出脆响,是药研藤四郎,他将本体捅入书桌,只余刀柄在外,被他紧紧攥着。短刀脊背弓起,后肩起伏不断。
鹤丸国永绕到他身前,微微俯下,“药研?”
药研藤四郎抬头,一手按在左眼边,指甲下已经渗出丝丝血迹。那双眼睛一只还是水晶般明澈,另一只却显著地晦暗沉闷,像有污垢自内而外地堆积腐蚀,粗哑干涩的字句从他齿缝间挤出。
“为什么,不泡,修复池?”
“药研!”一期一振在喊他,声音急促,太刀的本体尚未完全出鞘,眼神却像淬火的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