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宫初殇》老梧桐

2、初闻箫声

　　“颐谧公主真是好功夫，名不虚传。”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个打斗期间不见了踪影的首领级人物此时正站在颐谧五步之外，狼一般的眼睛配上那条刀疤，丑陋的让人毛骨悚然。
　　“怎么，缩头乌龟当够了，这个时候冒出来出头？”颐谧强压下那阵眩晕，挑眉轻笑着看着他，同时余光扫了眼满地的尸首，“他们跟着你，可算是跟对人了，你这首领当得...没话说。”
　　“哈哈，这些人，殿下吩咐过，权当送给公主活动筋骨的礼物。”那人反而大笑，只是格外狰狞。
　　“哦？那替我谢谢‘他’。”
　　“公主客气什么，谢倒是不必，只是在下实在很好奇。好奇公主怎么死到临头，还这般谈笑风生。”
　　“那我哭一个你放过我如何？”颐谧正色道。
　　“哈哈，不愧是颐谧公主，只是不好意思，在下说过要你的命。”说罢，他随手从地上拾起一柄长剑，提手就朝颐谧刺来。
　　未近其身，颐谧却突然跃过剑身，朝背向奔去。
　　那人一时发愣，似不敢相信她还能动，还能施展轻功。
　　开玩笑，动都不动，站在原地任他了结自己的性命，那她还是纳兰颐谧？不过，这种毒确实很厉害，竟然让自幼习毒的她中招，功力迅速退去八成，否则，她又何必跑？
　　那人似乎也看出了这点，紧紧地追了上来，颐谧看了看四周，正前方是上山的路，如果上了山自己早晚会进退维谷。她迅速转向，然而四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黑衣人正在那个方向站着，看到了她，马上举剑冲来。再转向，同样，另一面又是四人。这是，后面的人也快追来了，她当机立断，乘被刺成蜂窝以前，向山顶奔去。
　　一上山，刚才那些黑衣人便统统不见了，只有那个眼睛上有刀疤的人穷追不舍，她的速度似乎越来越慢，而他总是在距她不远的位置，抓不住她却也甩不掉。
　　在追逐中，天色终于完全暗下来，颐谧感觉到自己似乎撑不了多久了，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一阵呼呼的风声吹过，她一惊，突然停下来。
　　双脚一着地，冰凉的剑立刻搭在她的颈上，然而……不对，为什么风会这样大，莫非，她猛地转头，剑锋划伤了她白玉一般的颈。
　　果然，这里，她的身后，竟然是悬崖！
　　“公主跑累了吗？”那人邪气的问，嘶哑的声音参在风声里显得很凄厉。
　　颐谧一步步后退，而他一步步紧逼。脚下的一块碎石被踢落，在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声之后再不可闻。
　　到头了，再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此时此刻，她苦撑了许久的力量终于耗得差不多了，除了勉勉强强能站着，她的双腿都在微微打颤。
　　“谈条件吧，我不想死。”她与他对视，眼睛里竟然无一丝恐惧与哀求，完全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如果你是为他做事，那对他来说死了的我绝对没有活着的我有用。”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眉头一皱，冷嗤一声，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剑直刺向她胸口。
　　“恩……”颐谧闷哼一声，然而这一剑却没刺入她的心，而是斜刺入她的腹，虽然疼，却不致命，同时那人握剑的手突然一颤，丢开剑握住手似乎痛苦异常。下一瞬间，一个硬物打在她腹部，似石子一类的东西，东西不大可随之带来的一股气力却让她猛退一步，一脚踩空跌入悬崖。
　　夜色里，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听见动静，猛地回头，随即单膝跪地，
　　“殿下。”
　　“蛟，你违抗我的命令。”他静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如刀削一般的薄唇微抿，似挂着一抹不动声色的笑意，灿如星耀的眼睛里的那似不容易捕捉到的愠怒，似有几分冷意，又似悠游自在，让人难以参透。“你想杀她。”
　　“殿下，这个女人留不得。”他原本只以为她身份高贵，可是远远不止，她临危不乱，沉着冷静，甚至敢想到在最后关头与他谈条件，这等胆识魄力，又是别国公主，不杀之，不就等同于放虎归山？
　　“你在质疑我？”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
　　“好了煜弦，别为难蛟。”伴着一声低沉而磁性的雄浑男音，另一个身影出现。“起来吧，十四皇子如果有心责怪你，那块石子打的就不会是你的手了。”
　　“谢殿下。”他当然知道，如果真的那样，就算是手，手也会废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疼痛难忍。“属下告退。”得到默许后，他一跃而起，一身黑衣迅速融入无边的夜色中。
　　“下面是河，她死不了。”那男子望着悬崖边，淡淡的说道。
　　“我知道，谁要她死，那多无趣。”殷煜弦轻笑，月色下如玉一般的面庞，鬼斧神工的五官，携带一种飘渺的邪气，此时显得无限妖冶。
　　“我同意蛟说的，杀了干净。一个女人而已，不至于动这样的心思。”
　　“四哥，你说，一个举足轻重的敌国公主和一个誓死维护正统的将军之间互生情愫，是不是很有趣？”殷煜弦看着那个被他称作四哥的男子，挑眉笑道。
　　他微微停顿，皱眉道：“有把握？”
　　“众口铄金，不是？”殷煜弦啪的一声收起扇子，一身白袍因风飘起，如缎的黑发有几缕搭下，随风而张扬着。“况且，何必让王嫂伤心。”
　　他看着殷煜弦，两人突然同时笑了。高山之巅，参杂着权利谋略的笑声被风声带去未知的地方，久久不停。
　　起，落，沉，浮，混混沌沌的仿佛是在梦里，刺骨的冰凉和艰难欲断的呼吸却又在提示着现实，恍恍惚惚之间，她似乎看见了一张她许久未见却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脸，那张与她神似的脸，倾国倾城，同样琥珀色的眼眸，却不像她那样参着许多东西。那双眼睛很澄澈，不含一丝杂质，似乎会笑一样，溢着温婉与疼爱，很美很美，似乎一直都在说着，小玉姬，娘很爱你。她的手很软，轻抚着自己的时候总是带着怜爱，让她沉醉……然而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突然燃起了火焰，火舌迅速吞没了同时出现的痛苦，不甘，无奈，凄凉，她似乎听到仍含着奶气却凄厉的声音，“别，别烧我娘，不许烧她，救救她，求你们……”那是她儿时的声音！她记起了那种冰冷，就像此刻一样，无法呼吸，当时她手脚被反绑，关在笼子里，被丢入河中，那是的天空，被那场大火照耀的通红，她看到了，全部都看到了，全部都记起了，这些每每想起便让她心痛的旧事，一幕幕，挥不去……她思维顿断，彻底昏厥。
　　不知昏睡了多久，在毒性与水的双重作用下，当她再度清醒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耳边隐隐有木柴燃烧的声响，一股微弱的暖意让她稍稍恢复了神志。她挣扎着坐起身，身体竟是一阵牵痛，全身骨头如断了一般，她不禁猛吸一口气。
　　打量四周，似乎是个山洞。
　　“醒了？”声音虽然不大，但此刻分外清晰，让她足以判断此人是谁。
　　“多谢萧将军相救。”她有些虚弱，言语中却丝毫不改她身份该有的尊贵与疏离。
　　“恩。”他也无多言，只应了一声，专心在添火。颐谧看他的侧脸，在火光之下尽显坚毅英挺，刀削一般的五官，铁血的气质，即使已脱了盔甲，只着里衣，头发也显得凌乱，却毫不狼狈。
　　她突然笑了，很纯粹的笑。大概是有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味道。她原本就是个乐观的人，否则怎么活的到今天，虽然此刻的笑明显得不合时宜。
　　“别五十步笑百步了。”他头也懒得抬，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可没笑你。”她虽然如此说，笑意却更深了，“不过将军怎么可以拿我想比呢？我一介弱女子，你可是名扬天下的萧豫将军。”
　　他终于抬起头看她一眼，"若天下女子都如你这般‘弱’”，这天下也就不由男人来定了。”
　　“哦？那承蒙萧将军看得起。”她虽体力不支，心情却是莫名其妙的好，也许是因为，此时此刻不需要去筹划算计什么，以他们两人的身份，如此相处算是奇迹。
　　“契国有你们兄妹，崛起时正常现象。”他说的淡然却是衷心之言。
　　“那我再问一遍，要不要弃暗投明？我契国可是张开双臂欢迎将军。”她故作正色。
　　“你们未必争得过清蒂，无论军事还是财力。”
　　“也许吧，不争怎么知道。”她笑道。“怎么？你不投靠我们是怕我们不会赢？我劝你还是投我们吧，清蒂国将才如云，你未必受重视，况且，先来后到不是？”
　　“你不怕我杀了你？”他目光平静。
　　“怕啊，怎么不。”她笑声如铃，眼中毫无惧色，“就请萧将军乘我虚弱，无力反抗一剑杀了我，再去炎帝面前一表忠心。”
　　他十分洒脱的大笑两声，“你很聪明。”他道，“知我萧豫不是乘人之危的人。”
　　“当然。”她略有赞色。
　　“但是下一次，我不保证还会如此。”她身为敌国公主，他是朝廷将军，因某种原因同时坠崖，她受重伤，而他不屑在这种情境下取他性命。但是，他们各自的身份，必会有敌对的一天。
　　“不会有下次。”她笑道，“除了今日，你没本事杀我。”这种失误，一辈子犯一次就够了，中毒，坠崖，对她这个天之骄女来说，不可思议。
　　“大概是。”他淡淡的说，突然站起身，挺拔英武的身材，刚劲的线条，散发着张扬而野性的气质。
　　“那我就今天杀了你。”他提剑向她走来，“光明磊落不要也罢，留你是祸患。”他泛着青色的长剑已伸到他面前，冰凉的触感自颈间传来。
　　她抬头，正对着站着的他的眼，如墨如星，她粲然一笑，“也对，识时务的人就是这样，原则算什么，对不对？”
　　他带似恼意扔下手中的剑，背过身去不在看她。
　　她知她赌赢了，若他要杀她，就不会救她，而刚才他在挣扎，是一个忠臣与一个英雄的挣扎，而她赌他是英雄。
　　“真的有那一天，从正面杀了我。”他冷言道，重新坐下，她有一瞬间的失神。他知她非善类，甚至，他知道自己约他见面是为了设计他，当然，他也坦言自己不如她，因为她是纳兰颐谧，七岁师从有“遁世仙翁”之称的南希高人，八岁破了南希、玄翁两大高人共同设下的浣莲阵，从此名扬天下，十岁以一篇《冉政表》震惊文人政客，十一岁谱《梦莲曲》举国流传，当时的第一琴师王羽也自叹不如，十五岁生辰为契国国君，也就是她的皇祖父献舞，一舞惊绝天下，有幸观过的人，叹称“惊天鸿之姿，泯众艳之颜。”，旦日，契王宣布长孙纳兰翟皓为代政王，其妹纳兰颐谧为辅政公主，自那时起契国完全在他们二人的掌握之中。
　　这样的她，萧豫很清楚不是她的对手，因此今天不杀她，来日会死在她手里也说不定，因为契国明显和其他两国一样，欲取渊国而代之，他是渊国大将军，他们注定是敌人。
　　“还有，你不易容的样子，很美。”他淡淡的说。
　　“什么？”她一摸脸，马上反应过来，脸上的人皮面具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她扬眉道：“那将军怎么认出是我？”
　　“眼睛。”萧豫回答，“你的眼睛，太特别。”
　　“是吗？我……”她突然顿住了，一阵绞心的痛楚参杂着嗜骨的寒意瞬间蔓延全身，她知是毒发了。这种毒应该叫血妍，由殷煜弦的师傅玄翁配置而成，血妍的毒性，说见血封侯一点不过分，能撑到现在，绝无仅有，但同样，血妍不是种持久的毒，大概是玄翁也坚信他制的这毒没人能撑太久，所以来得烈去的更快。颐谧知道，只要撑过了这一关，便不会对她有太大的影响，反之，如果过不去，即使已经九死一生，最终还是个死。
　　萧豫听她话未说完突然没了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不可闻得隐忍低呻，连忙站起身走向她，见她只着单衣的身子已蜷缩成一团，如同蝉蜕般挣扎，他蹲下，只见她紧咬着的唇毫无一丝血色，脸色苍白的骇人，眼中是无尽的痛苦，当然，还有丝倔强。他赶紧扶住她的肩让她不至于跌下。
　　“怎么了？”他锁眉，先前就发现她不对经，据他了解，她的武功深不可测，自己都未必赢得了她，而功力深厚的人是不会怕冷的，因为寒意根本入不了体内。而且，自己遭埋伏，失手跌入这悬崖之中却并无大碍，而自己救起水中的她时她已是昏厥状态。他顿时明白，她中了毒。
　　“劳将军关心……”她虚弱无比，无比艰难的开口，却是绝对的疏离。
　　这女人……尚不知能不能撑过去，活下来，甚至是死到临头了还没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来这些客套……萧豫一阵莫名的烦闷，但却同时又有种莫名的不忍——这个今日初始却自始至终不改高傲神采的女人此刻的无助让不舍。
　　“你真是……”他见她微耸肩，似要他扶着她肩的手拿开，不禁皱眉。察觉到她冷的不行，萧豫索性一把将她抱起，走到篝火旁。
　　“放……放下。”她语不成句，微弱的几乎听不见，一阵比一阵强的痛让她几乎快崩溃了神志，如今尚存的理智让她清楚，这个男人不应该这样抱着她，她不习惯。
　　“别动。”他感觉到她的挣扎，“你很冷，还有，别睡。”一旦睡过去，能不能醒就难说了。萧豫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么，但是，他不希望这双琥珀色的眼睛就这样闭上，再也不睁开，尽管那眼中的狡黠与算计从没消失过，那是针对自己的。
　　痛，颐谧此时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她唯一的意识就是，她现在如果死了就不会这么痛了，就是睡过去了也好，总之不会像现在这样，疼的撕心裂肺。
　　“别睡！”他又说了一声，声音却大了很多，他晃着她的肩，“不许闭上眼睛，听到没？”
　　颐谧已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要干什么了，她胡乱的攀上萧豫的脖子，张口便咬，完全没有分寸，很快，口中便出现了血腥味，可是她不松口，似乎咬着就能缓解疼痛。
　　萧豫闷哼了声，却忍着不动，任她将自己的脖子咬的见血。待她终于松口，似全身的力都被耗尽了一般，瘫软的摔进他怀中，眼睛半眯着看着她，苍白唇角还残留着血丝，她突然向他一笑，尽管艰难却是说不出的妖冶，她手再度勾上他的颈，借着力坐起上身，凑向他的脸。萧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却是鬼使神差一般，轻搂住她，覆上她的唇。
　　她不是在亲吻，而是在啃咬，血腥味再度传来，他舌根一阵痛，他知道，她是怕太过疼痛会忍不住咬了自己的舌，所以才与他……萧豫闭上眼，两人唇舌相织，她在混沌之中与他相互纠缠，在身体的剧痛与一种难以形容的缠绵之感下，难舍难分，似真又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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