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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谋士(七) ...

  •   这是卫和和温行俭首次来司寇署——后面的囚室。
      外表与寻常官署相似,内里也不出土、石、灰的构造,但偏偏一踏入其中,寒意就吸附上来,像粘稠的血液,引起不好的联想。
      “囚室都快满了,你们几个,曾经都是大人,挤一起吧。”肿眼泡的看守领他们到靠后的一间,拉开门栓,将人推进去。
      他动作粗鲁,温行俭被门槛绊到,险些摔倒在地。卫和从旁扶稳他,漆黑的眼珠盯住看守,暗含警告。
      “反正都要死了,还讲究什么!”看守心里毛毛的,嗤了一声,又慢吞吞挪步回去。
      “行俭兄!”“公子!”“您竟也……”
      原来好些熟人在此。都是支持过卫和的大臣,如今历经拷打,都憔悴不堪。最里面腾出一块地方,躺着曾经的少师:清算群臣的时候他上书直谏,正勾起旧恨,卫余竟不顾师徒之谊,砍去右手、烫坏舌头,把他投进监牢等死。
      “新君暴戾,誓不消灭我们一派不罢休啊!”“每日那尉氏都要来提几人出去,逼问朝中同党,还要我们承认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再这样下去,真的要撑不住啦……”
      大家轮番倒苦水,尤其连卫和也下狱,逃离的最后希望破灭,真是愁云惨淡。
      “不必惊慌,我们已留后手。这样,大家后日……”
      一番计较,众人心下稍定,各自睡去。
      ——
      昨夜关押那些大人们的牢房,难得没有嚎哭,看守终于睡了个安稳觉。结果今夜……
      二更刚打过,牢房就“热闹”起来,几个大人将木门拍得通通响:“看守!看守!快来啊,少师似乎不行了!”
      “烦死了!一天天的,就是屁事儿多!”他端过桌上烛灯,狠命朝门上一踢,“闭嘴!”
      开了门,人都围在内侧角落里,两个更干净些的囚犯稳着死人的头。健壮的那个出声:“他似乎没有脉了。”
      “我来看看。”看守走近,灯搁在地上。躺倒的人明明还在喘气!
      “什么……”后脑遭到重击,感到剧痛之前,他已经昏倒过去。
      “好!”爆发了一阵小声的欢呼。
      卫和扒下看守的外衫穿上,端起灯;温行俭从刑具里挑出两柄小刀藏进袖中。二人扮作看守提犯人去审问的样子,顺利地蒙过巡逻的卫兵、守着囚室总大门的卫兵,站到司寇署后院。
      前院是司寇、尉氏、理士等刑狱官办公的地方,现在只有值夜的一二人在;案件卷宗则堆积在二层的阁楼内,位置高,又是现成的燃料。二人相视,下定主意。温行俭踏着卫和肩膀向上一跃,双手扒住瓦片边缘,整个人再用力收紧,终于稳站屋檐。离卷宗室很近,他索性扬手一抛,小小的一团烛火直飞进去,简直是把饿狼丢进羊群——木地板、木窗棂总算灿烂了一次,热情洋溢;竹简遇上火,也噼噼啪啪发出爆竹声。
      他们溜到阴影处屏息等待,响起“走水啦!”“打水来!水!”的惊叫,四处脚步杂乱无章,卫兵也慌得丢下矛戟去打水。火光冲天,没有人想起囚室外昏睡的看守,或囚徒中少了两人。
      ——
      卫余才除去心腹大患,是夜放纵饮酒,一边看娇媚宫娥随乐起舞。飘飘然之际,他也持杯走入舞池,循着衣衫扬起的幽香,这里偷一口胭脂,那边揽过柳腰。宫娥体态轻盈,拂过他身侧,仿若仙子降临、蜻蜓点水,他恨不得醉死其中。
      “早知这日子如此爽快,就早些劝先王退位了!”他哈哈笑起,目光迷蒙在雕饰精细的台柱上。
      慌张的脚步乱了乐曲节拍。“君上,不好——”侍从的声音戛然而止,维持着惊恐的表情扑倒,后脑正中一箭,红的黄的洒开满地。舞女尖叫着提裙躲开,藏进柱子背面,偌大的宫殿上霎时只剩卫余一人。
      “看来王兄兴致颇高么!”殿内烛火照亮了缓步走入的玉面青年,落在卫余眼里,却是索命勾魂的鬼差。
      “……卫和!怎么会?”
      后面作行商伙计的打扮的众人拥上来制住卫余,他锦袍上沾染酒渍、胭脂,发型凌乱,活活一个荒淫无道的君王形象。卫和剑面拍打在他脸上,比起威胁,更像羞辱。
      “大哥就当是上天显灵,看不上你的行径吧。”卫和身披看守外衫,嘻嘻一笑,端的是纯良无害。
      “带我的好大哥出去吧!”他直起身命令,一副天子威严不可欺的气质。
      “你这是篡位!”卫余挣扎着向他大喊,“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君主!”
      两人架着卫余出去,余闲从一堆“伙计”里蹿出来,挽过温行俭肩膀,兴奋之意难掩。“嘿!温先生,这还是人生头一回呢!”那一场揣测卫和的乌龙之后,余闲就有些怵得慌,不过自觉和温行俭有了共同的秘密,悄悄话都找他。
      温行俭也俏皮一笑:“而且这种事,大概一辈子也就一回。”
      一夜之间,朝堂势变。卫余沦为下囚,卫和高坐明堂,朝臣们战战兢兢地听温行俭罗列卫余罪状,心里甚至还松了口气。
      午时三刻,乾阳街口刑场。
      敲过木铎,城中居民聚集起来,将刑场的路围住。监斩官高举判决竹简,先宣告新君即位、废除最近的街禁法规,接着挨个介绍今日行刑的死囚、所犯罪责,读完,便按顺序行刑。
      温继文排第四个,他面无表情,头勾着,凝视刑台上层叠的暗红血迹。刀斧手动作熟练,出于某种工作乐趣,他喜欢将大辟的死囚平分成上下两截,再叠起来比照两截的长短。刚刚那块血泊,就是卫余在世间留下的最后的痕迹。
      温司徒被带上去,高举的银光闪烁,温继文不禁闭了闭眼,思绪回到上午见温行俭的最后一面。
      温氏父子俩像往常一样入朝,温继文手里还握了谋反证据确凿、要求即刻行刑的文书,作为今日的第一个政议题。
      按照往日的律法,贵族官大人们的惩罚不用肉刑,除非罪不可赦;这次即将经温继文手处死卫和一派人,细想来,他不禁兴奋地颤抖,抑制不住面上期待的坏笑。
      举步进入议事厅,温继文还维持着头颅高抬的骄傲姿势,目光斜扫过整个大堂,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意味:天子心腹,前途无量。接着这一切便滑稽地定格了——明堂最高处,原本卫余的位置上,是卫和阳光灿烂地坐着,一旁立着温行俭,杏眼睨向他,柔和又包容地微笑,似乎能看穿他小心思。
      兄弟俩隔着偌大明堂对视,一人平静大方,一人心虚不忿;温行俭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清,总归不出贪饷、冤狱、鹰犬,身后沉默地围上几名北部军,半强迫他跪倒。
      左脸摩擦地面,带来被狠命扇过巴掌的疼。温行俭的靛蓝衣角出现,然后半蹲下来,直视他露出的右眼。依旧是纯挚活泼的样貌,语气十分平常,几乎让人以为他在聊天气:“继文哥哥可曾预料到今日的发展?”
      温继文恨恨地拿目光刀他:“是啊,没料到你背叛家族,另投贼子!”
      “我只是顺应天道罢了,温氏结党作恶,早该料到如今结局。”漫不经心的笑意从温行俭脸上掠过,“大哥该好好珍惜这最后的时间,来世莫再如此了。”
      “呵,行俭难道认为你与卫和的联系就如此紧密?”温继文混沌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倘若……你猜,卫和是相信你还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大哥若好奇,便实验一下吧。”领悟到他言语里的威胁之意,温行俭面色暗下来,但又镇定地甩袖离开。
      ——
      刀斧手正命人清扫台上残骸,下一个就是温继文了。
      左右押送他的兵士强硬如铜铁,将他向台上带,温继文觉得每一步都有千斤之重,思绪绷成弦,一时什么也想不起。
      转头四顾,他找到监斩官身旁紧肃的卫和,和陪在一旁沉默的温行俭,蓦地笑了。
      迎上两人疑惑的视线,温继文笑容扩大,一字一顿,声音很轻,口型却十分清晰,足够他们读出来:“我们去了。行俭,剩下的交给你喽。”
      手起,刀落。温继文面上痛苦与微笑相纠缠,渐渐失去血色转为青白,漆黑的眼珠泛上凝固的暗红,光亮熄灭。凉意从温行俭脊背升起,他偷眼瞄卫和沉静的侧脸,一边打开多日未看的任务面板。
      【主线一:改变温行俭命运,施政造福百姓(进度70%)
      主线二:收集卫和精神波动数据(已自动替换为好感度,进度85%)
      两任务进度各同比下降0%,10%。请宿主注意。】
      心上骂娘,温行俭无语。他和卫和之间始终有一根名为怀疑的刺,始于低微,共经患难,卫和还能将不信任压下,说不定再久些就忘了;温继文是让这根刺又显眼起来,尤其在昔日同袍转为君臣之际,难保卫和不会多心。
      【头疼!攻心为上,但攻心最难啊。】温行俭对系统扶额吐槽,眸中却洋溢着跃跃欲试的期待。
      ——
      傍晚,宫内简单摆上一桌酒席,酒菜都是温行俭预备的——实在忍受不了这个时代只有清煮的烹饪方式,大事落定,他终于有时间琢磨饮食起居。
      炼些猪油,加盐、酱,照系统索引的步骤炸炒,过程磕磕绊绊,卖相倒尚可。肉酱与鸡蛋搭炒,又蒸一道江南进贡的鲜鲥鱼,次第呈上桌,整个厅堂都被座上众人瞪大的双眼照亮。
      说是“众人”,也不过是亲近的二三属官、北将余闲和军中掌书记。前两日接到温行俭递来的密信,余闲当即点派亲信的一队人马,扮作乐氏商队南下帝丘的伙计,昼夜潜行,比卫和他们先入城。事先约定某日某夜以火为信,见了司寇署衙的大火,早已排布好的军士便直捣宫城,一举成功。
      长年驻守边关,此次来京城,余闲索性随兵士们喜好,让他们各自寻地方玩乐去。乐怡也没有上京,据说是庶弟犯了家规,她回族地去添一把火,只托余闲事毕替她将立户和买卖的许可文书捎带来。
      说笑着,卫和接过温行俭草拟的许可书,前后详览。官印按在鲜红印泥上仔细腾挪,似是要印面的每一寸都沾均匀。他抬眼看下首含笑稳坐的谋士,没头没脑地出声:“行俭确是信守承诺之人。”
      温行俭笑容不变,放下酒樽点头。他知道卫和意不在乐氏之事,在他的忠心,却故意停在表面上:“吴公子季札挂剑,晋文公退避三舍,卫公子和成事,亦可留一段佳话。公子……君上意下如何呢?”
      “既然行俭有求,我岂能不应?”官印盖下来,文书递回去。
      席上继续说说笑笑,气氛却已过了最高潮的欢乐,即使是最大老粗的余闲也感觉到上位二人间的沉寂。他试探性地讲了一个军中兵士间流行的粗俗笑话,什么摸不到小娘子,就找个男子之类;其余人等为之开怀,可是卫和抿唇不语,温行俭低头饮酒恍若未闻,余闲讨个没趣,嘿嘿自嘲两声,住了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七章 谋士(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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