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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张呈安离开后,李玄度随意往床上一躺,以手覆面,心道自己这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两世加起来活了几十年,本以为自己已是心如枯木,没想到遇到故人不过短短一日,情绪便轻易地让她牵动了。
      他早已习惯高居明台,将所有真实的想法都隐藏在层层面具之下,绝不允许自己被无用的情绪裹挟,做出任何有失偏颇的决定。这样虚假刻板的日子,上一世他过了几十年,直到病倒在榻,回想自己这一生,他才恍觉,自己得到的,既是至高无上的权利,也是无边无际的孤寂。
      他没有亲人,也没有仇人;没有朋友,也没有对手。世间众生,都是匍匐在他脚下的臣民。年轻时,倾慕他,顺从他,仰仗他;老去后,算计他,忌惮他,背叛他。但面对这些,他无喜无悲,只因有得有失。
      一世尊荣,一世孤独。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没有对皇权的恋栈,也没有对死亡的抗拒,反而是无比的平静从容。
      但没想到,再次睁开眼时,原本该寿终正寝的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年少时。
      此时的他,正因舅父魏国公被幽禁于西山行宫。
      他抬眼望向四周,只觉得西山行宫的寝殿,依稀还是三十多年前的样子。即使后来他荣登九五,坐拥江山,但困于西山行宫的这段日子,依然是他一生中难忘的回忆。
      曾经所经历的苦痛与屈辱,早已在之后数十年的君临天下中逐渐被隐去。若叫他自己来评判,他这一生虽算不得十分圆满,但也无甚遗憾。
      故而,他实在想不明白重生这一遭是为何,难不成这是老天在同他开玩笑么?
      若早回来几年,他还可尽力去阻止魏国公案发生,避免母后自尽,但此时距案发已过了六年,再无挽回的可能了。
      夜过三更,帘外雨尚未停歇。
      几十年的往事,在他脑海中如走马灯般转动,曾经的亲人、友人、敌人、仇人在他人生中不断出场,随后又相继退场,唯一不变的只有,手中紧握的无上的权力……
      突然,画面定格在一张脸上,这张脸虽然已经染上了岁月沧桑,但清澈灵动的眼神依旧一如往昔,是他上一世的皇后——魏姮。
      魏姮是他舅父魏国公的女儿,四岁时上街游玩,被拍花子给拐了去,还没等找回来,国公府就出了事,她也算是因祸得福逃过一劫。后来魏愆在淇州找到了她,甚至在和他联手平反了魏国公案后,以手中兵权相胁,不顾他当时已有正妃,要求他继位后立魏姮为后。幸得王妃汪氏顾全大局自贬为妾,否则此事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有魏愆施压在前,因此,他待魏蘅算不得好,甚至登基后后宫的大小事务也一应交由贵妃汪氏处置。无宠无子无权的皇后,在后宫中不过一尊泥胎木偶,但她对此从未有过抱怨,甚至写给魏愆的家书,也都是报喜不报忧。
      她安安分分呆在凤栖宫里,甚至临终前唯一一次求见他,也只是要求他在她死后,不要将她葬入皇陵。
      回想起往事,纵使再是心硬如铁,李玄度也不得不承认,对于他的这个皇后,他虽不喜,但的确是心存一丝愧疚的。
      而这一点点的愧疚,比起他对自己那个冷酷无情的父皇的痛恨,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天底下大概没有哪个少年,会不孺慕自己高大伟岸的父亲。少时,他也曾卑微地期待,父亲可以像亲近李玄翊那样地亲近他,但即使他做的再好,即使他被众人交口称赞是天纵英才,却始终都换不来他多看自己一眼。
      他不解又委屈,觉得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好,才不得父皇喜爱。他一次次怀着满腹的委屈去问母后,问姑姑,问姑父,却从来没人告诉他为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如毒虫啃食着他的心智,让他日夜难安,几乎成了困住他大半辈子的梦魇。
      但当他成为皇权厮杀里最终的胜者,站上世间的至高处后,所有困住他的迷障都渐渐消散,眼前一片豁然开朗,所有事情在他看来都变得不重要了。
      他彻底明白那个年少的自己有多可笑,什么父子温情,天伦之乐,与皇权霸业,千秋功名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父皇不是最为厌恶魏家人吗?不是不喜自己这个身上流着一半魏家血脉的儿子吗?甚至一度想踢开自己这个碍眼的绊脚石,好助李玄翊顺利继位。
      重来一世,他倒是想看看,若他父皇知道,他心爱的、寄予厚望的好外甥,偏偏对魏家女情根深种、非卿不娶,他会是个什么反应,那场面,想必会有意思极了!
      所以,他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淇州找到魏姮,将她安排进九槐别院。再去信给姑姑,让李玄翊帮忙去淇州寻人。
      他深知以李玄翊的性格,若直接告诉他魏姮的身份,结果只会适得其反,不会让他对魏姮生出别的心思。只有半真半假,让他将信将疑,才能将他的目光吸引到魏姮身上,毕竟比起寻常美人,一个神秘复杂的美人,更能激起男人的好奇心和征服欲。
      而魏姮,就是他为李玄翊量身打造的礼物。
      李玄度闭了闭眼,慢慢将自己从这些意外而至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抬手扶额,眼神逐渐变得平静,却是静水深流,既是送出去的礼物,又岂有收回之理,还是应当还回去才是!
      与此同时,杨钟和杨琴也已经去信西北,告知李玄翊魏蘅在路上出逃一事。他们两个,则是留下来一路搜寻魏蘅的踪迹。按行程来算,李玄翊估摸要到都护府才能看到这封信了。
      第二日一早,魏蘅本想去同李玄度告别,但李玄度却先开口邀请魏蘅与自己一同上路。
      “我此行是为去延州,昨日下雨耽搁了一天,一会儿就要出发了。不知姑娘要去往何处,若顺路的话,我可载姑娘一程……”说着,他惭愧一笑,“说来是我不好,昨日后来问了我那小厮,才知我管姑娘要多了银两。我不通庶务,闹出这样的笑话,还望姑娘莫怪!”
      他的外表本就极具有欺骗性,加之语气真诚,不似作假,魏蘅心里一松,对他的不满一下就去了几分。本想让他将钱还回来。但对着这么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她实在有些张不开口,仿佛在他面前提这些金银之物,会冒犯了他,让仙人沾上铜臭之气。
      遂改口道:“方便的,我本来也是想要北上,若能与魏公子同行,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魏蘅在这大燕朝本就是无根漂萍,九槐别院于她已算得上是世外桃源,但有李玄翊在,她一旦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既然如此,去哪里其实都没有什么分别。
      这魏公子看起来不像是个坏人,而且又是个不差钱的主,与他们同行,不仅安全上有所保障,还能省下一笔路费开销,何乐而不为呢!反正这魏公子昨天还敲了她竹杠,她占回他的便宜,根本就是理所应当的,魏蘅理直气壮地想。
      李玄度见她如此爽快,心里倒是有些意外,他以为按她的警惕防备,会需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让她应下,没成想竟是这样顺利。
      但不管如何,鱼儿已经自己上钩了,那他就等着看后面的好戏开场就是!
      李玄度唇边的笑容更深了些。
      但不知为何,魏蘅竟然觉得他笑起来有点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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