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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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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骤然熄灭,剧场陷入一片漆黑。唯有乐池里的弦乐渐起,像暗夜里流淌的河,带着神秘的张力漫过整个空间。当第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上,巴黎歌剧院的华丽布景已然铺展——雕花纹章的包厢、垂落的天鹅绒幕布,连空气中都仿佛飘着十九世纪的香氛与尘埃。
序曲在管风琴的轰鸣中推向高潮,魅影的声音从暗处传来,低沉又带着蛊惑:“欢迎来到我的歌剧院……”
整场演出像一场盛大的梦境。克里斯汀的歌声清亮如月光,从初登舞台的青涩到与魅影对唱时的纠葛,每一个转音都揉着恐惧与怜悯;劳尔的咏叹调热烈而坚定,是阳光下的骑士,却始终隔着一层对暗处秘密的隔膜。而魅影,那个戴着半张面具的男人,用沙哑又富有穿透力的声线,将偏执的爱与被诅咒的孤独唱得淋漓尽致——他是阴影里的主宰,却在克里斯汀揭下面具的瞬间,暴露出孩童般的脆弱。
乐池里的弦乐陡然拔高,像一把锋利的刀划破寂静。舞台上,魅影的声音裹挟着管风琴的轰鸣从暗处涌出,柏沛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身侧——夏柯微微前倾着身体,下颌线绷得很紧,睫毛在舞台光的映照下投出细长的影子,连呼吸都放轻了,显然完全沉进了剧情里。
当克里斯汀在镜屋中对着魅影的倒影唱《The Phantom of the Opera》,男女声的二重唱在剧场里盘旋,柏沛悄悄转头,看见夏柯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搭在膝盖上。那歌声里的恐惧与隐秘的依恋交织,夏柯的喉结轻轻动了动,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舞台上相拥的两人,眼底似乎蒙着一层极淡的雾。
舞台机关随着剧情流转,镜面迷宫里的光影交错让人分不清虚实,地下湖的小船在雾中缓缓划过,烛光与魅影的剪影在水汽中摇晃,美得近乎诡异。当克里斯汀与劳尔在屋顶对唱《All I Ask of You》,温柔的旋律刚落,暗处便传来魅影撕心裂肺的怒吼,那声音里的绝望与愤怒,让剧场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最震撼的时刻,在第二幕悄然降临。
舞会场景正酣,宾客们戴着华丽的面具旋转,突然,全场灯光骤灭,唯有一盏孤灯照亮舞台中央——魅影戴着骷髅面具,披着猩红斗篷,在烟雾中现身,宣告着他的复仇。当他的身影消失在幕布后,乐池里的铜管骤然炸响,急促得像心跳失控。
“小心吊灯!”有人在暗处嘶吼。
话音未落,全场观众只觉头顶一阵风过——那盏复刻了巴黎歌剧院的巨型水晶吊灯,竟从穹顶缓缓降下!水晶碎片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铁链摩擦的“哐当”声与观众席的抽气声混在一起,吊灯越降越快,带着惊心动魄的重量感,仿佛下一秒就要砸向舞台。
铁链摩擦的巨响炸响时,柏沛下意识往夏柯那边靠了靠,却见他只是指尖猛地攥紧了座椅扶手。水晶灯在头顶呼啸着坠落,光影剧烈晃动中,夏柯的侧脸一半亮一半暗,柏沛分明看到他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带着点难以言说的紧绷。
就在离舞台仅数米之遥时,吊灯猛地顿住,悬在半空剧烈摇晃。水晶碰撞的脆响、铁链绷紧的闷响、后台传来的惊呼音效交织在一起,剧场里的呼吸声仿佛都停滞了。紧接着,吊灯在一阵刺耳的金属断裂声中,向舞台一侧轰然坠落——虽未真的砸向地面,却在惯性作用下撞向侧台的布景,水晶碎片飞溅的特效与轰然巨响同时爆发,连座椅都能感受到轻微的震动。
黑暗再次吞噬舞台,只留下魅影低沉的笑声在剧场回荡,带着复仇的快意与毁灭的疯狂。
观众席上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叹。
后续的剧情在吊灯坠落的余韵中展开:魅影将克里斯汀掳至地下巢穴,用绞刑架威胁劳尔,却在克里斯汀主动献上的吻中溃不成军。当他放走两人,独自留在空荡荡的巢穴里,将面具与玫瑰留在地上,灯光渐暗,唯有那支玫瑰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
下半场,魅影在地下巢穴唱起《The Music of the Night》,低哑的声线裹着绝望的温柔。柏沛又一次看向夏柯,这次看清了——他的眼眶有点红。不是哭泣的那种红,更像被什么情绪堵住了喉咙,连带着眼底都泛着湿意。当克里斯汀最终吻上魅影的面具,柏沛感觉到身边的人轻轻吸了口气,那口气吸得又轻又长,像在压抑什么。
终曲响起时,魅影的身影消失在浓雾里,只留下一支系着红绸的玫瑰。全场掌声雷动,夏柯却没有立刻鼓掌,只是望着空荡荡的舞台,指尖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柏沛看着他落在膝头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此刻却微微发颤。
他忽然明白,夏柯不是在看一个故事。他好像透过魅影的孤独,看到了别的什么,那点藏在眼底的难过,轻得像羽毛,却又重得让柏沛心里发紧。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舞台陷入短暂的黑暗。随即,全场灯光骤亮,幕布再次拉开,演员们依次上前谢幕。魅影摘下了面具,露出演员温和的面容;克里斯汀与劳尔牵着手鞠躬,台下的掌声如潮水般涌来,经久不息。
柏沛跟着鼓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向身边。夏柯也在拍手,掌心相击的声音很轻。灯光落在他脸上,柏沛清晰地看到,他刚才紧蹙的眉头已经舒展开了,眼角那点若有似无的红意也褪去了,连下颌线都柔和了许多。
刚才那种沉在眼底的、难以言说的难过,像被风吹散的雾,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夏柯的视线落在舞台中央谢幕的演员身上,唇边甚至还牵起了一点浅淡的笑意,是那种看完一场好戏后的释然。
柏沛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也跟着笑起来,鼓掌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了些。他不知道刚才那段剧情究竟触到了夏柯哪根神经,但此刻看到他眉目舒展的样子,就觉得比任何谢幕都让人安心。
演员们再次鞠躬,幕布缓缓落下。夏柯收回目光,侧头看向柏沛,眼里的情绪已经彻底平复,只剩下刚看完剧的温和:“走吧。”
柏沛点点头,跟着他起身。
两人随着散场的人流走出保利剧院,夜风格外凉,卷着初秋的潮气扑在脸上。一路都没说话,只有鞋底踩过台阶的轻响,和远处车流的嗡鸣。
站在路边时,一阵风突然灌过来,吹得夏柯额前的碎发乱飘。柏沛下意识伸手,把他卫衣的帽子往上一拉,轻轻扣在头上,连帽绳都顺手系了个松松的结。
“好了。”他拍了拍帽檐,指尖不经意蹭到夏柯的耳朵,对方瑟缩了一下,没躲。
柏沛收回手,揣进兜里,看着被帽子遮了半张脸的夏柯,终于开口问:“现在能说了吗?为什么想看这个。”
夏柯轻轻点了点头,坐在了台阶上,柏沛跟着一起坐下去。夏柯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其实我不算喜欢看音乐剧,太吵了。”他顿了顿,指尖在膝盖上划了个浅痕,“但这一部不一样,对我来说意义不一样。”
柏沛没出声,只是侧过身,更专注地听着。他知道刚才自己没看错,夏柯确实动了情绪,那种藏在眼底的低落不是错觉。
夏柯的声音很稳,像在说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往事,可指节却在微微发颤。
“看《歌剧魅影》,算是我和我爸的一个约定。”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上次新生汇演,台下那些老师议论的话,你肯定听见了——他们提到我爸去世了,对吧?”
柏沛默默点头,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空难。”夏柯吐出这两个字,轻得像叹息,“飞机出了故障,连机长都没活下来,客舱里只有两个外国旅客保住了命,还是重伤。”
他忽然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带着点自嘲:“我妈从小对我严得可怕,一天二十四小时,要练十八个小时的钢琴。那时候我才十二岁,这种日子过了七年——从五岁就开始了。我爸是乐团首席,常年在国外,不怎么回家,我对他早就生疏了,好几年都是这样。”
“直到十三岁那年,他突然回来了,说要带我去法国看《歌剧魅影》的巡演,还能在那边玩几天。”夏柯的声音低了下去,“我那时候早就过惯了每天练琴的日子,突然有人说要带我玩,浑身都不自在。而且那个月我有比赛,一开始想是拒绝的。但有天晚上,我爸进到我房间,他以为我睡着了,坐在床边小声地跟我道歉,说着说着就哭了——在我记忆里,他从来没为任何事哭过。我心里堵得慌,拒绝的话就没说出口。”
“第二周就跟他飞了法国。本来想瞒着我妈的,她那时候去美国指导学生,只天天打电话监督我练琴。”他顿了顿,指尖在膝盖上划着圈,“年纪小,玩性大,在法国待了两周,一下钢琴没碰。”
夏柯自嘲地笑了笑,眼底却泛起红:“跟我妈待久了,我甚至都怀疑,那样轻松的日子是不是错的。”
“最难受的不是这个。”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开始发哑,“是我们看剧的前一天中午,一所美国的音乐学院联系他,聘他去当教授,授课、指导演出。我知道他心动了——他突然回家,要么是手伤了,要么是乐团解散了,显然是前者。他想瞒着我,打算第二天送我进剧院,自己再飞美国。”
“是我,是我对他发了脾气。”夏柯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掐住,像被什么东西噎住,“我说了这辈子最难听、最伤人的话,对着我亲爸。我让他走,让他马上去美国,别出现在我眼前。然后,我把他推出了酒店房间。”
“他没回来。”这四个字轻得像羽毛,却砸得柏沛心口生疼,“美国那边催得急,他当夜就飞走了。第二天我醒了,知道他爽约,说不上什么情绪,或许是太久没见,早就生分了,当时生气,后来也就无所谓了。我自己一个人去了剧院,就在下计程车往台阶上走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个国际号码。”
“是个外国警察,他告诉我,我爸坐的那班去美国的航班,坠机了,人救不回来了。”夏柯的声音开始发颤,“我爸的紧急联系人,填的是我。”
“我在剧院外面站了整整一个小时,觉得全世界都在骗我。”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蹭到温热的湿意,却像是没察觉,“坐在台阶上的时候,叶宋明他爸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节哀。我才知道,那是真的。”
“当时身上的钱根本不够买去美国的机票,也来不及办签证,只能从法国回了家。整整两天,我待在家里,没睡觉,没练琴,没吃饭,就坐在门口等,等有人推门进来,给我一个解释。”夏柯的肩膀轻轻抖着,“没有。第三天,我妈也没回来,估计在美国忙着处理我爸的后事。我自己去参加了比赛,结果你也能猜到——那么多天没碰琴,能有成绩才怪。那是我弹钢琴十几年,拿过最差的名次。”
“我妈回来之后,什么都没说,把我拽进屋里打了一顿,之后就把我锁在琴房。”他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说别人的伤口。
“从那之后,任何比赛,我都没掉出过前二。”夏柯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淌,“真的是怕了。之前你问我为什么不出国学音乐,两个原因——一是我妈不让,她说我爸就是出国出事的,除了去找她或者有陈叔陪着参加比赛演出,其余时间,她都是把老师请到家里来教我。二是因为,那些年我一出国,法国的回忆就会全部涌上来,只要飞过中国边境线,就像被按了开关。”
“就这么麻木地过了六年,没睡过一个好觉。六年里拿的那些钢琴奖项,数都数不过来,很快在国际上走红,好像都在弥补当年那次糟糕的成绩。”他哽咽着,“但我心里清楚,有些东西,用什么都弥补不了,哪怕付出生命。”
“从那之后,《歌剧魅影》的巡演行程,我一直盯着。只要在国内,就一定会去看。不仅这一次,下一次,也会去。”夏柯的声音彻底碎了,带着浓重的鼻音,“这是我唯一能想他的通道了。”
说完这些,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眼泪却再也止不住,顺着下颌线往下掉,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整张脸都被泪水打湿,平日里清冷的眉眼此刻盛满了破碎的痛苦,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在压抑多年后,卸下了所有伪装。
夏柯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哽咽着挤出来的。他偏过头,想躲开柏沛的视线,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憋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滚,砸在手背上,滚烫的。
“我和我爸……”他吸了吸鼻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一张合照都没有,从来没有过。”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剜在柏沛心上。他看着夏柯死死咬着下唇,肩膀因为压抑的哭声微微颤抖,平日里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清冷的眼睛,此刻被泪水糊得通红,连睫毛都湿漉漉地粘在一起。
柏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夏柯揽进怀里。对方没有挣扎,反而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猛地攥紧了他的衣角,把脸埋在他颈窝,压抑了十几年的哭声终于破闸而出。
那哭声很轻,却带着千斤重的委屈和悔恨,一下下砸在柏沛的耳朵里,震得他心脏跟着抽痛。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发抖,眼泪浸湿了他的衣领,带着滚烫的温度,烫得他眼眶也跟着发酸。
原来那些看似坚硬的外壳下,藏着这样深的伤口。原来那些疏离和冷漠背后,是连一张合照都留不住的遗憾。柏沛轻轻拍着夏柯的背,指尖触到他紧绷的脊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碾碎了,又酸又疼,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
霓虹还在闪烁,剩下夏柯压抑的哭声,和柏沛一声比一声沉重的心跳。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第一次觉得语言如此苍白——任何安慰的话,在这样的痛苦面前,都显得那么无力。
只能抱着他,再紧一点,让他知道,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夏柯的哭声突然变得剧烈,他猛地从柏沛怀里抬起头,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泪水糊了满脸,却死死盯着虚空,像是在质问当年的自己。
“我那几年做的噩梦只有这一个!”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每次梦里都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是我理解他,笑着让他走,祝他去美国好好当教授,可那趟航班还是会出事,他还是会没了;要么是我拽着他不让他走,把他留在法国,那他前途就被我的任性毁了!”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指节泛白:“我当时明明看出来他左手受伤了!弹琴的人,手坏了意味着什么,我比谁都清楚!可我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多理解他一点?”
“我爸爱古典乐爱了一辈子啊!”夏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近乎崩溃的嘶吼,“他想干一辈子的事,被我毁了!全都是我!是我说那些话逼他走的,是我把他推出门的,是我……”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哭声吞没,他再也撑不住,像个彻底垮掉的孩子,重新跌回柏沛怀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自我厌弃,每一声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柏沛心上。
柏沛紧紧抱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绝望。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一遍遍地轻轻拍着夏柯的背,任由对方的眼泪浸湿他的肩头,心里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着,密密麻麻地疼。
原来这么多年,夏柯一直困在自己制造的牢笼里,用完美的琴声和坚硬的外壳,掩盖着这份足以将人碾碎的自我惩罚。.
夏柯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却依旧抽噎不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
“他留在家里的东西很少……少到只有一架钢琴。”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斤重的疲惫,“是他当年刚工作攒钱买的三角钢琴,也是家里唯一一件真正属于他的东西。”
“后来搬家,我求了我妈好久,才让她同意把琴搬走。”夏柯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柏沛的衣角,力道大得发白,“现在就放在夏家别墅的那个房间里,锁着,钥匙只有我有。”
“我妈特别不喜欢我碰那架琴,每次我偷偷进去弹,她知道了都会发火。”他自嘲地笑了笑,眼泪却又涌了上来,“可后来我自己也想明白了……我根本就不配碰那架琴。”
“他用一辈子热爱的东西,最后却成了我用来逃避的念想。”夏柯的声音彻底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绝望,“我连好好听他说句话都做不到,连他最后的心愿都做不到,凭什么还能坐在那架琴前?”
他把头重新埋回柏沛颈窝,肩膀微微耸动着,哭声压抑得像闷在胸腔里的呜咽。那架锁在房间里的钢琴,原来不是念想,是他给自己设下的又一道枷锁——提醒着他那些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和那份沉重到喘不过气的愧疚。
夏柯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气都喘不匀,却还是执拗地往下说,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似的:“后来……我才想起来他为什么非要带我来看这个音乐剧……”
他的手胡乱在脸上抹着,眼泪却越擦越多,糊得视线都模糊了:“收拾我爸遗物的时候,找到三张谱子……就是《歌剧魅影》里的歌……我一下子全想起来了……我刚开始学钢琴的时候,这个曲子是他一点一点教我的,但是只教了我一半……我那时候还说,这是我最喜欢的曲子……”
“他跟我讲,这曲子有出处,等我长大了,就带我去看现场……”夏柯的声音突然卡住,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挤出声音,带着毁灭性的绝望,“可我后几年过的那些日子,根本不是人过的……我的记忆力越来越差,早就把这些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后来翻到那些谱子,白纸早就黄透了,边角都磨烂了……后面有我爸亲笔写的字……”他哽咽着,几乎说不完整一句话,“他写……‘这是小柯最喜欢的歌,我以后要带小柯去看《歌剧魅影》’……还有他的签名,夏铭成……”
“他的承诺……他做到了啊……”夏柯猛地拔高声音,随即又跌回浓重的哭腔里,“是我没珍惜……是我亲手毁了他……毁了我的父亲!”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尖锐的抽痛,仿佛要把这些年积压的所有悔恨和痛苦,都通过这场迟来的痛哭倾泻出来。
柏沛紧紧抱着他,感觉怀里的人几乎要晕厥过去,那哭声里的绝望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只能用力收紧手臂,把夏柯按在自己胸口,一遍遍地用手顺着他的后背,试图让他呼吸顺畅一点,可喉咙里却像堵着棉花,连一句完整的安慰都说不出来。
原来夏柯反复来看这场剧,不只是念想,更是一场永远无法弥补的赎罪。
柏沛能感觉到颈窝处的湿意越来越重,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夏柯汗湿的头发,心里像被泡在冰水里,又冷又疼。原来那些看似光鲜的成就背后,藏着这样一道深不见底的伤口,连触碰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夏柯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急又重,带着胸腔里翻涌的哽咽,好不容易才把话说顺:“还有新生汇演……我们俩合奏那次,我那把小提琴……是我求了好多人,才从乐团仓库里找回来的。”
他的声音发颤,指尖死死攥着柏沛的衣袖,指节泛白:“那是我爸在乐团用的琴啊……他十九岁进乐团,这把琴跟着他快四十年了,弦轴上的包浆,都是他常年摩挲出来的……”
“钢琴太大,我带不走,也不敢常碰……但这个琴足够小,我想,我一定能保护好它。”夏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我一定能保护好它,就像……就像保护好我爸一样……”
最后几个字刚出口,他像是被这句话里的执念狠狠刺穿了心脏,所有的克制瞬间崩塌。积压了十几年的悔恨、痛苦、不甘和那点可怜的、想抓住点什么的执念,在此刻彻底爆发出来。
“可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啊!”夏柯猛地仰起头,泪水混合着无法言说的绝望从眼角疯狂滚落,他死死盯着车顶,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我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来得及说!我连他想重新开始的机会都没给!我保护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护住!”
他像一头困在牢笼里的困兽,发出绝望的嘶吼,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泪糊了满脸,顺着下巴往下淌,砸在柏沛的手背上,滚烫得灼人。那些强撑着的坚硬外壳彻底碎裂,只剩下一个被回忆凌迟的、无助的灵魂,在迟来的崩溃里,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
柏沛紧紧抱着他,感觉怀里的人几乎要挣脱开,连空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疼。他只能更用力地搂住夏柯的后背,任由对方的拳头无意识地砸在自己肩上,一遍遍地在他耳边重复着:“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
可这句话在夏柯彻底失控的哭声里,轻得像一阵风,根本抵不过他对自己十几年的凌迟。
夜风卷着秋凉,一层一层漫过保利剧院门前的台阶。
夏柯的哭声从一开始的撕心裂肺,渐渐变成压抑的呜咽,到最后只剩下抽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脸埋在柏沛颈窝,泪水早就浸透了对方的衣领,那片布料湿哒哒地贴在皮肤上,带着咸涩的温度。柏沛能感觉到他睫毛上的水珠蹭过自己的脖颈,凉得像碎冰,却又被两人交缠的呼吸烘得温热。
哭到后来,夏柯的眼睛红得像充血的玛瑙,眼皮肿得发亮,泪水已经流不出来了,只有眼眶还在一抽一抽地疼。他的身体却还在抖,不是放声大哭时的剧烈震颤,而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细碎的哆嗦,像寒风里被冻坏的鸟。柏沛摸了摸他的手,指尖凉得像冰,连带着指节都在发颤,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哭脱了力,又或是那点深入骨髓的寒意,早就刻进了骨子里。
柏沛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另一只手捂住他冰凉的手,用掌心的温度一点点焐着。台阶上的风很大,吹得夏柯额前的碎发乱飘,粘在泪湿的脸颊上。柏沛腾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头发拨开,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和微微颤抖的睫毛。
周围的人渐渐散去,剧院的灯光暗了大半,只剩下几盏射灯照着巨大的海报。远处的车流声变得模糊,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夏柯那声比一声轻、却依旧带着颤抖的呼吸。他的肩膀还在微微耸动,像还没从那场崩溃里缓过来,下巴搁在柏沛的肩膀上,重量很轻,却压得柏沛心里沉甸甸的。
柏沛什么也没说,只是保持着抱着他的姿势,任由时间一点点流逝。他能感觉到夏柯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身体的颤抖也轻了些,只是那股寒意好像渗进了骨子里,怎么焐都焐不热。直到夏柯无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柏沛才低低地说了一句:“风大了,我们回家。”
怀里的人没说话,只是用额头轻轻蹭了蹭他的颈侧,算是回应。柏沛慢慢扶着他站起来,夏柯的腿大概麻了,站起时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抓住了柏沛的胳膊,力道很紧。他低着头,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红肿的眼角,和微微发颤的唇。
柏沛扶着他往路边走,脚步放得很慢。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像要把这十几年的孤独和痛苦,都揉进这晚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