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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二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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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蕴棠原本今日给自己定的日程很是妥帖。早上去松鹤堂给祖母请完安后,便往蘅芜苑陪母亲闲话,顺便敲定明日春宴的琐事,正午前务必回锦绣阁。下午要仔细拣选春宴的衣裳首饰,再温几卷诗册——免得宴上有人提议吟作,自己落了下风。
上午的事倒还算顺利,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从松鹤堂出来的时候,沈瑾棠是问了句“今天能不能来”。当时自己稀里糊涂的“嗯”了一声,没想到她这会儿竟真的来了。不止如此,还一进门就语带撒娇的和自己抱怨汀兰轩和锦绣阁离得太远,要讨水喝。
沈蕴棠暗暗蹙眉。这还是从前那个见了自己就冷着脸,要么三言两语怼得人噎住,要么干脆扭头就走,活像只炸毛刺猬的四妹沈瑾棠吗?
沈瑾棠没察觉到她的异样,一双眼睛早被屋内的景致勾了去。先是盯着紫檀木八仙桌上那只霁蓝釉赏瓶,见瓶里斜插着几枝盛放的迎春,嫩黄的花瓣衬着翠绿的枝条,映得莹润的蓝釉愈发清雅;又转头瞅向多宝阁,玉如意的莹白、玛瑙摆件的艳红,在光下晃得人眼晕。描银湘妃竹落地屏风,屏风上绘着“潇湘夜雨”图,墨色浓淡相宜,竹节间还点缀着几颗细小的珍珠,随风轻晃时似有雨滴欲落。连屋角那尊银质雕花熏炉,都袅袅地飘着沉水香的暖雾。
处处都透着说不出的华贵。
她在心里暗叹:不亏是有个总领府里庶务的爹,还有个家底殷实的商贾母亲!这样的闺房,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模样。
琥珀适时送了茶点进来。
沈瑾棠的视线定在白瓷碟里精致的桃花酥上。层层叠叠的酥皮如花瓣舒展,表面用桃红果酱勾勒出细巧的桃枝纹,顶端还缀着一颗小小的蜜渍桃花,裹着淡淡的花香漫开来。
唉,果然连吃食都不一样。
沈蕴棠刚将散发着清甜香气的茶送进口,就被沈瑾棠的一句话激得差点呛到。
“二姐姐,这就是祁门红茶吧?能不能分我点?”
“你……你问我要茶叶?”沈蕴棠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沈瑾棠诚恳地点点头:“病了一场口味变了。现在觉得龙井茶太苦,还是二姐姐的祁红更好喝。”
沈蕴棠的表情更奇怪了,眼睛里还带着警惕。
沈瑾棠这才想起来,“自己”曾因对方给了一块衣料便告到祖母那里。算是两人关系冷淡的起因。
没办法。前主惹的事,只能自己担着了。
沈瑾棠放下茶杯,巴巴眨了两下眼,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一定是可怜无害。
“以前是我不懂事。二姐姐好心将东西分给我,我却误会了二姐姐的一番心意。反应过来后一直很懊悔,却害怕二姐姐恼我不敢和二姐姐亲近。还是这次二姐姐派人来看我,才让我鼓起勇气。希望二姐姐念我年纪小,就原谅我吧。”
先前在松鹤堂外,沈瑾棠曾两次主动示好。可沈蕴棠念及她往日的行事做派,心里总存着几分疑虑,没有真正接纳。现在沈瑾棠主动登门,道歉的样子真切而诚恳,让沈蕴棠心里那道墙变低了不少,不由还是信了她几分。
说到底,自己与沈瑾棠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怨。从前对这个她刻意疏远,一半是懒得与她在琐事上计较,不想伤了颜面;另一半也是怕牵扯出更多是非,嫌麻烦。况且比起那个事事总想要强过自己的沈玉棠,这个妹妹倒也没那么让人厌烦。
沈蕴棠心里的芥蒂消散大半,面上却依旧绷着。她暗自思忖:若是让沈瑾棠瞧出自己这般好说话,往后怕是难立住威严。如果哪日她又犯拧,反倒是让自己今日的体谅,成了一场笑话。
她端坐好,又刻意轻咳一声,想让自己的神情更严肃些。可终究只是个金钗之年的姑娘家,那份故作的沉稳与严肃,落在重活一世、心境通透的沈瑾棠眼里,还是透着几分孩子气的稚嫩。
沈瑾棠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同样半点没露。她顺势半垂着头,双手规规矩矩搭在膝上,摆出一副认真听教的模样。
沈蕴棠看着心里又舒坦了些,出口的话也柔和许多。
“你叫我姐姐,我就要说你几句。从前你这心思实在是太细了些,旁人眼里寻常的小事,到你这儿总爱翻来覆去地琢磨,最后钻了牛角尖。自家姐妹有点误会,说开也就没事了。可外头的人和事不比家里,若是还像这般敏感多思,一不小心惹恼了旁人,谁知道会生出什么麻烦来?到时候人家笑话的可不只是你一个人,说你没教养、不懂事,连带着长辈们也失了脸面。再想想祖母,她老人家年纪多大了,前几年为着三叔的事,眼睛都哭肿了,身子也亏了不少。你如今也算是替三叔在她老人家身边尽孝,就该学着让自己稳当些,别再让她为你的这些小事操心才是。
沈瑾棠心里暗暗腹诽:沈老太太一心都在儿子和孙子身上,可不像会为孙女操心的人。
“二姐姐教训的是。以前的我确实糊涂,几句话就把事情越想越偏,把家里人的疼惜和关心都抛到了脑后。如今想起来,心里满是懊悔。”沈瑾棠端起茶杯递到沈蕴棠面前,“往后还望二姐姐多提点着些,要是我再犯拧巴,尽管骂醒我才好。”
沈蕴棠看着她眼底依赖的光,心里漫开一种从未有过的微妙滋味,第一次对“姐姐”的身份有了份责任感。怕被沈瑾棠瞧出异样,她微微偏过头,耳尖微微泛了点红,想把那份羞赧悄悄藏起来。
沈蕴棠握着茶杯的指尖突然一顿,像是猛然想起什么,转向沈瑾棠时,眼中多了几分探究:“我让丫鬟给你送衣料那次,可是玉棠跟你说过些什么?”
沈瑾棠愣了愣,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正琢磨着该如何回应,侍立在一旁的樱红忍不住上前半步道:“二姑娘没猜错。那日三姑娘穿着新做的水绿袄子,特意到我们姑娘房里炫耀,还故意说些酸话。她走后没半个时辰,二姑娘您派的人就送了衣料来,我们姑娘这才误会了,以为您是和三姑娘一样,故意来膈应她!”
当时的情况,沈瑾棠本就是听樱红说的,现在也不能细说,便假意嗔道:“没规矩。二姐姐和我说话,哪轮到你插嘴。”
沈蕴棠摇摇头表示并不介意,眉梢微挑,语带不满道:“那时她来找我,特意提了句,说你因三叔的孝期只能穿素服,见着我们穿新衣,心里羡慕却不敢说,很是可怜。那衣料是大伯父让人从京城捎来的时兴花样,她得的那份已经用完了。让我若有剩余便给你送些,等出了孝就能穿。”说到这儿,她语气里多了丝歉意,“她往日里对你的事向来漠不关心,当时突然这般‘好心’,我虽觉得古怪,却没细究。”
沈瑾棠坦诚道:“都是过去的事,二姐姐也别再想了。”
沈蕴棠看她说的平静,只当是真不计较了。心里先是涌起一阵欣慰,转念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心疼。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闹别扭性子是好,可会不会自此就把心事都藏起来,连受了委屈都不肯说?
她拿了块桃花酥递过去,轻柔道:“从前的事就不说了,以后有事不要闷在心里。不管是谁让你不痛快了,尽管来找我。咱们是姐妹,真有事,我不会看着你受委屈。”
沈瑾棠咬下一口桃花酥,垂着眼皮扯了扯嘴角,没应声。
原主以前就不是隐忍的性子,受了委屈,最先想到的就是找祖母做主。次数多了,祖母烦得厉害,觉得她爱计较,没点大家闺秀的稳当。大房二房的人嫌她乖张,看她笑话,对她冷淡。连府里的下人都摸清了她的性子,知道她没靠山、脾气又臭,明里暗里地怠慢她。可见,“找人做主”从来都是最没用的法子。
这也不是她今日来这儿的目的。
沈瑾棠瞥了眼内室的梨花木衣架上挂着的两件衣裙。一件石榴红撒花软缎长裙,用银线绣满细碎的樱花纹样,花瓣边缘还缀着米粒大的珍珠,走动时珍珠随裙摆轻晃,似落樱沾露。一件柳绿蹙金绣裙,面料光泽柔和,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辉。裙面上用赤金绣线绣出大幅的海棠花图案,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花朵饱满,枝叶舒展。
“二姐姐在挑选明日春宴的衣裙吧?我正好有件亲手做的礼物要送给二姐姐。”
樱红将锦盒打开,放到沈蕴棠面前。
沈蕴棠睁大眼睛看着锦盒中的两支海棠花发钗,难以置信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沈瑾棠点点头,指着珍珠蝴蝶的那支道:“我特意做了两支。这支叫四棠引蝶,是给二姐姐的。另一支小的三棠戏蝶是我的。二姐姐若是不嫌弃,明日咱们可以一起戴着去春宴。”
沈蕴棠看到那支带着珍珠蝴蝶,做工明显更为精巧的海棠发钗,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再看盒中稍小的那支,花朵小不说,纯银的蝴蝶看着也很单薄。两相对比,心头如春风拂过,带来一丝舒畅。
可这发钗再好,工艺还是差了些,材料也非金玉翡翠,对它的喜好自然也就弱了些。
“四妹妹真是手巧,这发钗别致的很。”
樱红听出沈蕴棠虽称赞了发钗,但那态度更多是出于礼貌,似乎并未真正意识到这发钗的独特之处,更不知其中所费的心思。她想到沈瑾棠熬夜至深,反复调整的辛苦,不由替自家姑娘介绍道:“二姑娘,这发钗上的海棠花,并非绢纱绸缎所作。是我家姑娘昨日亲自去花园摘的。用特殊方法一点点处理,才能保持这般鲜灵灵的姿态。花瓣上的颜色,也是小姐亲手一点点染上去的。连这上边的碧色叶子和薄纱都是小姐亲手弄得,费了极大的功夫。”
这次沈瑾棠没怪樱红失礼,只腼腆笑道:“你说这些做什么。只要二姐姐喜欢,也算不得辛苦。”
沈蕴棠脸上客套的笑容顿时凝住了。她惊讶地拿起发钗,凑到眼前仔细观看,指尖的独特触感确实不同于绸缎或纱料的微凉。原以为所谓的亲手所做,无非就是把买来的绸花固定到蝴蝶发钗上,没想到竟然用的是真花。不仅如此,还能让娇嫩的花瓣保持如此挺阔的形态,还染上均匀奇妙的颜色,甚至将它们与碧缎、素纱、珍珠蝴蝶巧妙牢固地组合在一起!
这个四妹妹,今日真是让自己震惊了两次啊!
沈蕴棠语气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更真切地赞叹与探究:“四妹妹竟这般手巧!这份礼物,太特别了!倒叫我不好意思收了。”
沈瑾棠指着一片处理的不太好的花瓣道:“算不得手巧,第一次做有些毛糙,好在戴到头上就看不出来了。”说着垂下头,如同做错事般,“我就是怕二姐姐不肯收,才特意做了两支。想着二姐姐若见我也戴着类似的,可以当作是姐妹间的小趣味,更能接受这份礼物。或许,是二姐姐觉得这花钗粗鄙,才……”
“当然不是!”沈蕴棠忙打断她,“这花钗精美,我很喜欢。谢谢四妹妹。”
沈瑾棠抬头,甜甜一笑:“二姐姐喜欢就好。”
见东西已经顺利送出,沈瑾棠又与沈蕴棠闲聊了几句,便开心地回去了。
她一走,沈蕴棠又将那花钗拿在手中细看,越看越觉得精巧。
琥珀看她很是喜欢的样子,拿了那件柳绿蹙金绣裙问道:“姑娘明日不如就穿这件?和这花钗也更相配。”
沈蕴棠想了想,还是摇头道:“这支花钗是胜在巧思上,却还是有些‘普通’。还是戴我之前在玲珑阁定的那只点翠珊瑚珠花吧。”
明日春宴各府贵女云集,那支珠花是自己为春宴特意准备的,定能让自己光彩照人。
三月初三的淮安城沐在一片暖融融的春光里,护城河畔的柳丝垂着新绿,满城的桃花开的如云蒸霞蔚。天才蒙蒙亮,沈府的下人便已穿梭不息,洒扫庭院,铺设红毡,搬运各色盆景、器皿。空气中弥漫着准备食材的温热香气与隐约花香。从大门直至待客的沁芳水榭,沿途的青石小径被打扫的一尘不染,两旁每隔数步便摆放着釉色温润的青瓷盆,里边栽着正值花期的桃树、杏树小盆景。抄手游廊的廊柱间,系着淡绿、嫩黄两色轻纱,随风舒卷,与院中初绽的嫩叶相映成趣。
松鹤堂里,一众人早已穿戴整齐,请安的气氛明显与平日不同。
沈老太太今日穿着深紫色缂丝万寿纹裙,头戴着翡翠抹额,端坐在正中的紫檀雕花扶手椅上,神色端凝。
“今日春宴,除了城里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们,还有贵客到场。”她声音平稳,带着一家之主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代表的便是我沈府的脸面。一言一行,皆需恪守礼仪,举止得体。既要显出我们书香世家的清贵,也不可失了待客的热络。姐妹间更要和睦,互相帮衬着些,莫要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众人皆垂手敛目,恭敬应道:“是。谨遵祖母(母亲)教诲。”
沈老太太的目光缓缓扫过站着的孙女们。
沈蕴棠身着石榴红撒花软缎长裙,裙间珍珠随步履轻轻摇曳,衬得裙身愈发明艳;发间一支点翠珊瑚珠花斜插,翠色欲滴的点翠与莹润的珊瑚相映,华贵气度扑面而来,让人目光难移。
沈玉棠不遑多让,一身杏黄织金长裙,明黄底色上金线勾勒的纹样精致夺目,外罩一袭浅红绣缠枝莲纹的薄纱披帛,行走间纱帛轻扬,莲纹若隐若现;更引人注目的是发间那支翡翠雕玉兰花钗。通体澄澈碧绿,水头饱满得似要溢出光泽,斜簪在乌黑发间,随动作流转着温润莹光,尽显灵动华贵。
相比之下,沈瑾棠的装扮就素净许多。她身穿樱草黄绣蝶恋花长裙,裙上蝶舞花丛的纹样细腻雅致;头上梳着双环髻,仅用素色发带束发,唯有一支亲手制作的海棠花钗点缀其间。钗上粉黄渐变的花瓣,在晨光里透着清新柔润的光泽,恰与裙摆的迎春花纹巧妙呼应,自成一派温婉清丽。
“今日春宴,我沈府是主家。”沈老太太开口,声音沉稳有力,“主家之仪,重在端庄得体,方能得世人敬重。”她的视线在沈蕴棠裙间的珍珠、沈玉棠发间的翡翠花钗上缓缓停留片刻,眉头微蹙,语气添了几分严肃:“春宴本是赏花怡情的雅事,这般光灿灿的装扮,是要将满园春色都比下去吗?过分炫目争辉,反倒显得轻狂,更是对赴宴客人的不敬。如今时辰尚早,你们都回去检视衣饰,有不合适的便换掉,整理妥当再来。”
三位小姐齐声应是,退出松鹤堂。
沈玉棠攥着裙摆往琼琚苑里走,心头的不服气像团闷火似的烧着。方才祖母的话还在耳边打转,可她摸着发间那支翡翠玉兰花钗,哪里舍得摘?
“姑娘,真的不换发饰吗?”知书捧着藕荷色绣银丝兰草纹的长裙试探问道。
沈玉棠对着菱花镜撇撇嘴,伸手拨了拨发间的发钗,莹润的绿光在镜中晃了晃,看得她更舍不得了。
“换件衣裳就够了。祖母说让我们自己检视。我觉得这钗子戴在我头上,既没碍着走路,又没挡着旁人视线,没有轻狂之态。”说着,她利落的换了衣裙,又让丫鬟把浅红纱帛换成素色的,末了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嘴角终于勾了勾:“我觉得这样就好了。”
知书捧着换下的织金裙,看着镜中依旧亮眼的翡翠钗,终究没敢再多说一句,只默默退到一旁。
沈蕴棠刚换了件浅碧色绣白梅折枝纹的罗裙,在做最后的整理,苏珮容匆匆赶来。一进屋就指着她头上的点翠珊瑚珠花道:“裙子换了不够,发饰也得换。”
沈蕴棠也是舍不得:“不过是支珠花。换了这条浅碧梅纹裙,应该就可以了。”
苏珮容直接上手取了下来,眼神严肃道:“这珊瑚珠花配着点翠,红翠相间在日光下太打眼。你喜欢,平日在家戴没人说你。别在这样的日子惹了祖母不高兴。”
沈蕴棠还是不情愿,带着几分委屈一阵嘟囔:“平日在家戴给谁看?再说了,除去这支点翠珠花,其他的祖母也未必就满意。”她抬眼偷瞄了二夫人一眼,语气又轻了些,却仍带着不甘,“祖母只嫌我们打扮‘轻狂’,就不觉得太过朴素,反倒有失咱们沈府的体面吗?”
苏珮容闻言抬眼狠狠白了她一下,道:“这话若被你祖母听到,仔细你的皮。”
沈蕴被母亲的眼神吓得一缩脖子,再不敢多言。
苏珮容对着女儿的首饰盒翻找起来。鎏金的、嵌宝的、点翠的首饰被一一拿起又放下。她眉头越皱越紧,显然都不满意。直到目光扫过妆台角落,那里静静躺着一支海棠珍珠蝴蝶花钗,正是昨日沈瑾棠送来的那支。
苏珮容拿着在女儿的发间比了比:“何时得了这个?这钗子透着股清雅劲儿,配你这条浅碧梅纹裙正好。”
沈蕴棠瞥了眼镜中的钗子,语气仍带着些不情愿,却也如实答道:“昨日四妹妹送来的。说是她亲自用新鲜海棠花做的,晾得半干定了型,又添了珍珠蝴蝶装饰。”
“竟是真花做的!”苏珮容闻言,又凑近细看,语气里多了几分惊讶与称赞,“没想到那孩子还会做这个。” 说着,她话锋一转,眼神里多了些考量:“她怎么想起来送你这个?”
“她说是姐妹间的寻常礼物,看这海棠开得好,做了让我春宴戴着图个新鲜。她给自己也做了一支。”沈蕴棠想起昨日沈瑾棠笑着送花钗的样子,语气里的抵触淡了几分。
苏珮容这才想起来,刚在沈瑾棠头上好像是有一支样式差不多,但稍小点的。
“那就更要戴这个了!你俩戴着同款钗子赴宴,正好显得姐妹情深,老太太最看重这个,见了定然高兴。而且,她既给你送了,多半也给玉棠备了一支。若到时候她俩都戴了,就你没戴,回头老太太问起来,反倒显得你生分,不懂姐妹情分,岂不是不好?””
沈蕴棠这才想到昨天竟没问沈玉棠有没有。虽还是觉得这支钗不够贵气,却也觉得母亲说的有道理,只好让琥珀将海棠花钗簪在发间。镜中望去,浅碧裙上的白梅与发间粉黄海棠相映,倒真添了几分温润雅致。
沈瑾棠这边倒自在。她觉得自己的樱草黄长裙和亲手做的海棠花钗与春宴赏花的氛围正合,无需更换。从祖母院里出来,她没急着回房,反倒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廊下的迎春花开得正盛,嫩黄的花瓣垂在枝头,和她裙摆的迎春花纹相映成趣。她伸手拂过一朵迎春花,指尖沾了点细碎的花粉,又绕到花园里,看丫鬟们在做最后的布置。等估摸着沈蕴棠和沈玉棠该换好衣裳了,她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再回到松鹤堂,沈老太太正和柳静姝确认今日春宴的各项安排。
“母亲放心,凌晨就让园丁仔细浇了水、松了土,方才我去瞧,已有大半花苞绽开了,粉的、紫的衬着绿叶,瞧着就喜人。”柳静姝的声音温和,手里捧着张红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有宴席的菜式,厨房那边按您的吩咐,添了三道素斋,也备好了孩子们爱吃的蜜饯果子。酒水是去年窖藏的桃花酿,度数不高,适合女眷们喝。”
沈老太太目光匆匆扫了三人一眼,没多停留,只对柳静姝道:“多安排几个会水的婆子注意着些,别让孩子们跑到池边去,小心落水。”
柳静姝才刚应下,就有丫鬟在门外回禀:“老太太,各位宾客的车驾已经陆续到巷口了。”
沈老太太整理了下衣裳,沉稳吩咐道:“时辰差不多了,你们去垂花门迎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