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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纷争 ...

  •   沈明昭虽带人走了,但沈瑾棠心头那股因那方姓少年无礼言辞而生的郁气仍未消散,赏景的兴致也淡了。她想起与沈蕴棠约好稍后在园中的秀春亭碰面,便转了方向,朝亭子走去。临走前,还不忘去刚三人藏身的山洞看了眼。心里暗下主意:若是这洞里还藏着人,管他是谁,一律揪去沈老太太跟前,按家规领罚。
      这次洞里确是空荡荡的,再无半个人影。
      离秀春亭还有段距离,沈瑾棠便听见亭中飘来阵阵娇俏的笑语,脆生生的,裹着几分闺阁女儿的热闹。
      她心头微松,还当是沈蕴棠和苏婉已经到了,可走近了才看清,石桌边围坐的,竟是沈玉棠、林若薇,还有周家、冯家两位小姐。
      那张青灰色石桌上,摊着一张素白宣纸,几碟颜料分开放着,一支狼毫笔还搁在砚台上,显然几人正凑在一起合作作画,指尖沾的浅粉深绿,还带着未干的潮气。
      沈瑾棠见状,脚步下意识就往后缩,转身便想悄悄离开。她可不想和她们凑在一起。没等她退开两步,亭外候着的丫鬟已先瞧见了她,忙屈膝行礼,声音清亮:“四姑娘。”
      亭内的笑语瞬间停了。沈玉棠抬眼撞见沈瑾棠的身影,眼底方才还漾着的笑意立刻褪得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厌烦,语气冲得像带了刺:“你来这儿做什么?别处玩去。”
      林若薇放下手里的画笔,起身时指尖轻轻拂过裙摆上的绣纹,特意将褶皱理得服帖,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股闺秀的温和。她脸上瞬间堆起满是暖意的笑,眼尾弯成浅月牙,声音甜得像浸了蜜,尾音还轻轻扬着:“玉棠这就不对啦,怎么能这么跟妹妹说话?”说着,还抬手拍了拍沈玉棠,姿态亲昵得很。
      沈玉棠立刻往她身边靠了靠,眉眼瞬间软下来,声音也发了娇:“林姐姐不知道,她总跟旁人不一样,就喜欢一个人在花园转,有时还往草丛里钻。方才指不定又去哪个草丛里摸虫了呢。””
      坐在石凳上的周姑娘和冯姑娘闻言,立刻掩着唇低笑,目光往沈瑾棠身上扫时,带着几分揶揄。
      林若薇笑意依旧暖着,话却说得慢了些,每一个字都像裹了糖衣:“也不能怪她,毕竟身边没人照顾……不过说句实在话,四姑娘这性子,确实偏了些,少了点咱们这样人家姑娘该有的端庄样子。” 话音落时,她转头看向沈玉棠,语气软得像是真心在替沈瑾棠着想,“你是做姐姐的,既然知道她这样,更该多把她带在身边,也好时时提点着,教她些待人接物的体面规矩。这在自家里倒也罢了,若是往后去了别家府上,还是这般爱往草里钻,摸些虫蚁野物的模样,自己被人笑话是小事,传出去说‘沈玉棠的妹妹连闺阁规矩都不懂’,岂不是平白连累了你在外的好名声?”
      这话听着是劝沈玉棠“顾念姐妹情”,可字字句句都在踩沈瑾棠“没规矩、没人教”,还暗暗捧了沈玉棠“懂体面、名声好”。真不愧是知府家教出来的千金,连嘲讽人都裹着这样体面的壳子。若不是自己重活一世,换作原主那个九岁小姑娘,只怕真要以为这位林姑娘是在为自己着想,半点听不出话里藏着的尖刺。
      沈瑾棠原本只想敷衍着打个招呼就走,听了两人一唱一和,明里暗里都在贬损自己,胸口立刻堵得慌。若是平时,她或许会忍下这口气,可偏偏方才在假山后被那方姓少年气了一场,心里本就梗着根刺没拔出来,此刻又被沈玉棠的冷脸、林若薇的软刀子接连刺激,那点忍耐力瞬间被磨没了,压在心底的火气 “噌” 地就冒了上来。
      沈瑾棠学着她们甜甜一笑,声音软得像浸了温水的棉花:“三姐姐真会说笑。我方才是从假山上下来的,想着春宴时假山景致好,便上去瞧了瞧,哪去过什么草丛?”说着,她眉尖轻轻蹙起,眼神里满是真切的担忧,还特意伸过手,在沈玉棠眼前缓缓晃了晃,“莫不是三姐姐瞧花了眼,错把草丛里的石头认成我了?这几日风大,该不会是眼睛受了风?要不要我去现在去找祖母,请个大夫来给姐姐瞧瞧?”
      沈玉棠心里猛地一紧。未及笄的姑娘家最忌传“眼疾”,若是这话传出去,旁人指不定会说她“目力不济”,往后哪家公子还肯来提亲?她攥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紧,“啪”地拍在石桌上:“你胡说什么!我眼睛好得很!”
      沈瑾棠立刻收了担忧的模样,脑袋点得像捣蒜,眼底却藏着点没压住的笑意:“是是是,是我嘴笨说错了话,三姐姐别气。你眼睛亮着呢,一点问题都没有。”说着,她还转头看向一旁的周姑娘和冯姑娘,语气带着“认真”的叮嘱,“两位姐姐可都听见了?三姐姐眼睛好得很,方才是我胡说。回头要是有人问起,你们可千万别传错了,别让旁人误会了三姐姐呀。”
      这话哪是“澄清”,分明是越抹越黑。越说“别传”,越显得她方才的话像真的似的。沈玉棠胸口剧烈起伏,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指节都泛了白。若不是还记着周、冯两位小姐在旁看着,要顾着 “大家闺秀” 的体面,她早就要冲上去推搡沈瑾棠了。
      林若薇连忙上前,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脸上依旧堆着温和无懈的笑:“消消气。四姑娘是年纪小,心思直,说话没个轻重,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沈瑾棠最烦她这副模样。方才话里话外瞧不上自己,这会儿又装成 “和事佬”,假惺惺地帮自己说话。她抬眼看向林若薇,眼神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天真”困惑,语气还透着几分“虚心请教”的诚恳:“林姑娘说的是,我年纪小,规矩上好多事都不懂,正该多向三姐姐学。”
      她顿了顿,话锋悄悄转了向,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想起句俗语,一直没太明白,正好林姑娘学问好,想请教请教您。俗语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是说前头的人行为不端,会带坏后面的人。那我就想了,若是反过来,后面的人做得不好、没个规矩,旁人会不会也说,是学了前头那位的样子呢?”
      这话明着是“请教俗语”,暗里却像把软刀子,精准戳在林若薇心上。林若薇方才还说她不懂规矩会连累沈玉棠,她倒反过来暗讽:自己若真没规矩,旁人只会说,是学了沈玉棠这个“姐姐”的样!毕竟“姐姐”在前,“妹妹”在后,真要论起来,也该先怪前头的人没做好表率。
      林若薇抚在沈玉棠背上的手猛地停住,连脸上那层温软的笑意都僵住。
      以前怎么没发现沈瑾棠的嘴竟这般利!
      但也只是一瞬,她便重新弯起眉眼。那笑意虽比先前淡了些,没再漫到眼底,语气里的夸赞却半分不少,听着格外真切:“四姑娘这脑子可真够活络的!连‘上梁下梁’这样常听的俗语,都能琢磨出不一样的说法,既新鲜又有意思 —— 倒真让我们这些只知按常理想事的人受教了。”
      说着,她顺势往旁边挪了挪,特意让出石桌旁最宽敞的位置,语气热络,满眼都是“盼着她加入”的热切:“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对着亭外的海棠作画,刚还说少点新鲜意趣。四姑娘既这般有想法,想来画艺也定是不凡,快过来添几笔。说不定你随手一画,就能让这纸上的海棠,多几分旁人画不出的灵动意境呢!”
      沈瑾棠站在原地没有动。自己重生前只是个花木房的丫鬟,识字尚且勉强,丹青之道根本一窍不通。
      不等拒绝,沈玉棠的嗤笑就先响了起来。她抱起胳膊靠在石桌上,眼神轻蔑地扫过她的手,语气里的嘲讽藏都藏不住:“添两笔?她会拿笔吗?别到时候把好好一张宣纸涂得跟花猫似的,我们这半天的功夫可就白费了。”
      本已迈出去的脚步顿住,心头的郁气混着不服输的劲儿又涌上来。
      不过是几个娇养的姑娘,画技再好能好到哪去?以前刺绣的时候自己也曾描过花样子,能有多大区别!
      她抬眼看向沈玉棠,话也说的硬气:“会不会,试试不就知道了?总比有些人只会坐着说风凉话强。”
      可当她看清石桌上的纸上的内容,刚才那点底气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海棠枝干已经成型,墨色浓淡相宜,枝节间还留着笔锋的韧劲;几片嫩叶,用的是渐变色,浅绿叠着嫩黄,像刚被风吹得舒展的模样;两朵半开的海棠缀在枝桠上,粉里透着点白,连花芯的细蕊都用淡墨勾得清晰,活脱脱是亭外那株海棠的缩影。
      “怎么还不画?”沈玉棠见她杵着不动,语气里的嘲讽又冒了出来。
      沈瑾棠现在顾不上理她,就在刚刚,她忽然想起个要命的问题:她半点不清楚“原主”会不会画画!若是原主本就擅长,自己画出来的东西一团糟,旁人要是问起“怎么画的不如以前”,自己该怎么答?
      说“我手生了”?感觉不会有人信;说“我没心思”?又显得刻意掩饰。总不能说“我不是真的沈瑾棠”吧?
      林若薇像是看穿了她的窘迫,却故意装成没察觉的样子,笑着把笔塞到她手上:“四姑娘不用紧张,就是随便画画图个乐子。你看这浅粉色多衬海棠,你先涂两瓣花瓣试试?”
      沈瑾棠握着笔杆,只觉得笔杆犹如千斤重,怎么握都别扭。笔尖悬在画纸上方,迟迟不敢落下。正盯着画纸上的海棠花苞发愣,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身影从旁边走过。是周姑娘去取一旁案上的点心吃。
      沈瑾棠心里一动。她悄悄把裙摆往腿边拢了拢,右脚贴着石凳腿往外挪了半寸,坐姿调整得依旧端正,仿佛只是不经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等周姑娘捧着两块芙蓉糕返回,月白裙摆扫过石凳角时,她的右脚轻轻往前蹭了蹭,刚好勾住对方裙摆的一角。
      “谁说我紧张了?”她故意抬了抬下巴,语气带着点不服气,手里的画笔还虚虚对着画纸,“我不过是在想,第一笔该落在花苞的哪处最好。”
      话音刚落,周姑娘脚下忽然一绊,“哎呀”一声惊呼,手里的芙蓉糕掉在石桌上,人也往前扑去,伸手想抓石桌边缘稳住身子,却直直朝着沈瑾棠撞过来。
      沈瑾棠早有准备,顺着这股冲力往左侧一歪,手肘轻轻撞了下石桌,手里的笔顺势从指间滑出,“啪嗒”一声砸在纸上。颜料立刻晕开,像块湿抹布似的盖过了半勾的花瓣,边缘还拖出几道歪扭的痕迹,活像一团被踩烂的桃花,连纸角都浸得发皱。
      “对不住!对不住!” 周姑娘慌忙扶住石桌站稳,脸涨得通红,手指绞着衣带,怯怯道,“我、我没留意,不知怎么就踩到了裙子……”
      沈瑾棠揉了揉被撞到的胳膊,脸上故意皱着眉,露出几分懊恼,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
      “没事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 她指了指画纸上的污渍,语气里满是无奈,“就是这画……刚想着试着下笔,这下全毁了。”
      林若薇凑过来,弯着腰看了两眼画纸,先是愣了愣,随即又堆起温和的笑,转头对身后的丫鬟示意:“去取张新的宣纸来,毁了再画便是,多大点事。”
      沈玉棠早捂着嘴笑出了声,眼角都弯成了月牙:“别装模作样了!就你那点本事,就算没被撞,画出来也不过是团没形的烂泥,说不定还不如这污渍看着热闹呢!”
      这个沈玉棠,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踩自己几脚。不过,听她的意思,原主看来也不是个擅画的。这么一想,往后再遇上画画的事,自己便能光明正大推说“不会”,倒省了不少麻烦。只是眼下,还是要从其他地方找回点面子才行。
      沈瑾棠清了清嗓子,指着纸上画了一半的海棠,道:“我确实画不好,这点三姐姐说得没错。”她语气里没带半分恼意,倒像在说件平常事,话锋却轻轻一转,“可话又说回来,这桌上的画,看着也寻常得很啊。不然怎么连只蝴蝶都吸引不过来?”
      一旁的周姑娘自然知道几人的剑拔弩张,一直在为自己的“过失”自责,听了沈瑾棠的话,担心又惹得林若薇不快,忙开口道:“四姑娘这话就不对了……林姑娘的画技是我们几个里最好的,你瞧她画的这朵海棠,花瓣晕染均匀,跟真的似的。而且,从没听过谁的画还能把蝴蝶召来的,那也太玄乎了。”她说着,偷偷瞟了林若薇一眼,见她嘴角微扬,才稍稍松了口气。
      沈瑾棠眼底一闪狡黠的光:“周姑娘没听过,并不表示没有啊。”
      林若薇挑眉:“哦?听四姑娘的意思,你见过?”
      沈瑾棠正等这句话,随即道:“何止见过,我就会!而且不用画花这么麻烦。”
      几人都是一脸的不信,沈玉棠更是道:“你怕不是把梦里事情拿出来说吧!”
      沈瑾棠没理她,只转头对守亭子外的丫鬟道:“去取根细鱼竿来。”丫鬟虽疑惑,还是快步去了。趁这间隙,她走到石桌旁,指尖捏起那张沾了污渍的海棠画纸,边缘轻轻一撕,画纸撕成几片窄窄的纸条,纸角还带着宣纸特有的毛边。
      很快丫鬟取来鱼竿,沈瑾棠接过,取掉鱼钩,指尖灵巧地将纸条一一绑在鱼线上,确认都绑牢固了,才提着鱼竿走到亭外的海棠花旁。春日的风刚好吹过,满枝粉白花瓣簌簌颤动。她手腕轻轻一扬,鱼竿带着鱼线往上一挑,纸条随着风在花枝间轻轻扫过。纸条上的颜料,在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不过片刻,先是一只翅尖带墨斑的粉蝶被吸引,绕着纸条打了个旋。沈瑾棠手腕又轻轻晃了晃,鱼线带着纸条绕着花丛转了个圈,像是在邀蝶共舞。更多蝴蝶从四周的花丛里飞了过来,黄的、白的、带斑纹的,围着飘动的纸条翩跹。
      周姑娘捂着嘴,眼睛瞪得圆圆的,声音都带着颤:“真的,真的召来蝴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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