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巫女的怀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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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拨回到现在。
2024年11月17日，深夜。
东京，霞关。
坐落于此的政府合同厅舍，其貌不扬的灰色建筑在夜色中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但在其内部，某个楼层却灯火通明，与整座城市的沉寂格格不入。
这里是总务省、厚生劳动省、警察厅等多个部门联合组建的“SAO事件对策本部”的联合作战室。
巨大的房间里，中央空调正输送着暖风，但长时间的会议和紧绷的神经，却让空气带着一种深夜特有的、挥之不去的凝重与寒意。房间里异常安静，只剩下偶尔有人翻动文件或轻敲键盘的声音。长条会议桌的深色桌面擦得很干净，能模糊地映出天花板上白色日光灯管的影子。数十块液晶显示屏拼接而成的巨大监控墙，上面正以秒为单位刷新着海量的数据流、新闻简报、以及一张张年轻而苍白的面孔——那300名仍未苏醒的SAO玩家的档案照片。
会议桌旁，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几名身着西装的男性官员或低头看着面前的文件，或烦躁地揉着眉心，谁都没有说话。
会议桌的主位上，坐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女性。
源明雅（Minamoto Miyabi）。警视，对策本部公安侧的现场负责人。
她大约二十九岁，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在脑后一丝不苟地盘成一个发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闪烁着与美貌无关的、如同手术刀般锐利而冷静的光芒。175公分的身高，让她即便是在一群男性同僚中也显得气场十足。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女士西装，更是衬托出她干练、果决的气质。
此刻，她的指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这声音，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如同秒针的滴答声，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会议已经进行了两个小时。厚生劳动省的官员报告了对300名受害者家属的安抚工作，以及针对6000多名幸存者的心理干预计划，进展缓慢；警察厅的代表则通报了对SAO幸存者进行问询取证的进展，同样没有发现新的线索；而技术部门的汇报，则依然围绕着RECT公司那份“程序解析中”的报告打转。
一连串的汇报，总结起来只有四个字——毫无突破。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在那个官方结论的框架内兜着圈子，没有人敢于，或者说愿意去触碰那个最核心的问题。
源明雅的目光，则一直落在面前平板电脑上的一份文件上。文件的标题是：《关于SAO未归还者现象的技术分析报告——RECT股份有限公司》。
直到此刻，她才缓缓抬起头来。
“诸位，”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这份由RECT提交的报告，结论是‘茅场晶彦在SAO主程序中预设了恶性残留代码，该代码在游戏通关时被触发，导致300名玩家的登出指令被持续驳回，意识被强制锁定。为维持这300人的生命体征，SAO的主服务器至今无法关闭’。对于这个说法，你们怎么看？”
无人应答。这已经是官方对外公布的统一口径，是须乡伸之——RECT的代表，茅场晶彦的前同事——亲口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的结论。对于在座的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个可以接受的、能够向公众和上级交代的答案。案件的主犯茅场晶彦已经死亡，剩下的只是技术问题，把皮球踢给RECT，让他们去“全力解析”，是目前最省力、最稳妥的做法。
坐在明雅左手边的一名中年男子，警察厅刑事局搜查一课的田中课长，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沉默。他体型微胖，发际线已经有些危险。
“源警视，我认为RECT的说法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须乡伸之是茅场晶彦的学弟，也是目前国内FullDive技术的权威之一。他们的技术团队已经接管了SAO的服务器，得出的结论，专业性上应该没有问题。”
“专业性？”明雅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的弧度。她抬起手，用遥控器点亮了会议室正前方的主屏幕。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音频播放器的界面。
“这是我们对SAO通关者，代号‘桐人’的桐谷和人同学进行的问询录音。我建议大家再听一次，特别是关于茅场晶彦的这一段。”
她按下了播放键。
一个略带沙哑的、属于少年的声音，从音响中清晰地传了出来。声音里还残留着一丝虚弱，但叙述却异常清晰。
“……HP归零后，我以为自己死掉了。但我和亚丝娜……结城同学，在一个像是世界尽头的地方醒来。天空是金红色的，艾恩葛朗特就在我们脚下，一点点地崩毁……很美的景色。”
“然后，茅场晶彦出现了。不是希兹克利夫，是他本来的样子，穿着白袍。他很平静，告诉我们还活着的所有玩家，六千多人，都已经成功登出了。我问他，那死去的人呢？他说，生命无法复原，死者注定会消失。我们能留下来，只是因为他想在最后说几句话。”
“我问了他……所有人都想问的那个问题：‘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少年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竭力回忆。
“他说……他好像也忘了。他说，他从小就梦想着创造那座浮游城，一个超越现实框架的世界……然后，他说他见到了‘能够超越他所创造出来的世界法则的东西’，我不知道那具体指什么。”
“最后……他说他要去寻找存在于某个世界里，真正的艾恩葛朗特了。他恭喜我们通关游戏，然后就消失了。他看起来……不像一个失败者，更像是一个完成了自己作品的艺术家，平静地退场。”
录音播放完毕，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明雅环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了田中课长的脸上。
“田中课长，你听到的是什么？”
田中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一个幸存者对主犯的描述。或许带有一些个人情感的美化，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轻微表现？这在心理学上很常见。”
“不。”明雅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我听到的，是一个人的‘格’。一种属于天才和疯子的、纯粹的‘格调’。”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监控墙前。墙上，茅场晶彦那张平平无奇、戴着眼镜的照片，在无数数据中显得格外刺眼。
“我们的人力情报分析部门，在SAO事件发生后，对茅场晶彦这个人的生平进行了地毯式的调查和侧写。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孤僻、偏执、智商超群、对虚拟现实有着宗教般的狂热。他创造SAO，这个死亡游戏，不是为了金钱，不是为了权力，更不是为了制造混乱。对他而言，那就是他的‘世界’，他的‘艺术品’。”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一个将自己毕生心血都倾注于创造一个‘完美世界’的艺术家，在自己的作品完成、大幕落下之后，会做什么？他会签名，然后退场。桐谷和人通关游戏，就是这场宏大戏剧的落幕。茅场晶彦的灵魂，也随着艾恩葛朗特的崩塌而消散了。这很符合他的‘格’，一场华丽而彻底的自我毁灭。”
她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但是，留下300个无法登出的玩家，让自己的‘完美世界’以这样一种拖泥带水的、充满缺陷的方式苟延残喘？这就像一个完成了旷世名画的画家，在最后签上自己名字的时候，故意在画的角落里吐了一口痰。太粗糙，太拙劣，太没有格调了。这不像是茅场晶彦的手笔。这更像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在他的作品上，画蛇添足地抹上了一笔败笔。”
“源警视！”田中课长的声音严厉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你在怀疑RECT？怀疑须乡伸之？这只是你的主观臆测！没有任何证据！”
“我承认，这只是我的直觉。”明雅坦然地迎向他的目光，“但我们的工作，不就是从蛛丝马迹和不合理的细节中，去寻找被掩盖的真相吗？”
坐在另一侧的一名年轻分析员，佐藤，推了推眼镜，小心翼翼地开口：“警视，从技术角度来看，RECT的说法是成立的。服务器的底层代码非常复杂，存在茅场本人都未曾预料到的连锁BUG，或是他出于恶意埋下的‘彩蛋’，理论上都是可能的。更重要的是，那300名未归还者的意识数据还深度链接在服务器核心中。”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无力：“我们的技术人员虽然在机房留守，但根本不敢对服务器进行任何带有风险的侵入式操作。一次错误的指令，就有可能造成那300人的脑死亡。所以，我们目前只能依赖RECT——他们是这套系统的创造者之一，只有他们才最有可能在不伤害人质的前提下解除锁定。
“依赖RECT”明雅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变得更加幽深。“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所有的信息来源，都指向同一个地方——RECT。他们收购ARGUS之后，服务器变成了他们的资产，现在，技术人员也是他们的人，连唯一的‘权威解释’，都出自他们的CEO之口。我们就像是被蒙住了眼睛，只能听凭对方告诉我们前面是路还是悬崖。”
田中课长重重地将手中的笔拍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够了，源警视！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我们是警察，不是小说家！我们的任务是尽快平息事态，安抚民众，不是在这里捕风捉影，怀疑一个正在积极配合我们解决问题的、声誉良好的大企业！茅场晶彦是主犯，这是铁一样的事实！300人没有醒来，也是事实！这两者之间存在因果关系，这是最简单、最直接的逻辑！”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要抛出最关键的论据：“更何况，你怀疑谁不好，偏偏要去怀疑须乡伸之？别忘了，最重要的受害者之一，结城家的千金——结城明日奈，是他的未婚妻！ 从任何角度来看，他都比我们这里任何一个人都更希望她能醒过来！他有动机去做这种事吗？没有！你的怀疑，不仅没有证据，甚至连最基本的作案动机都无法成立！”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拔高，脸也涨得通红，最终化作不容置疑的命令：
“在没有拿出任何实质性证据之前，我禁止你再散播这种动摇军心的无稽之谈！对策本部的官方立场，一切以RECT的报告为准！如果你有异议，就请拿出证据来！”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源明雅身上，等待着她的反驳。
然而，源明雅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在其他人看来，她是哑口无言，是被田中课长那番“未婚夫没有作案动机”的铁证将死了。
但只有源明雅自己知道，在听到“未婚妻”那三个字的瞬间，她心中翻腾的不是无力，而是冰冷的嫌恶与了然。她想起几天前与须乡伸之的会面，那个男人彬彬有礼的表象下，那粘稠而病态的占有欲。
原来如此。这哪里是没有动机，这分明就是最丑陋、最直接的作案动机——得不到，就用另一种方式“永远占有”。
但她也清楚，此刻绝不能说。在这个只讲证据的会议室里，抛出一个基于“眼神”和“感觉”的诛心之论，只会被当成是歇斯底里的臆想，是信誉的自杀。
田中课长是对的——在她能拿出那张能摆上台面的牌之前，她手里，什么都没有。
她能感觉的到，那层笼罩在事件上空的迷雾背后，隐藏着一个比茅场晶彦的疯狂更加丑陋、更加卑劣的真相。
但是，她无法说服她的团队。他们是警察，是公务员，他们习惯于在规则和证据的框架内行事。而她此刻的直觉，已经超出了那个框架。
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沉重而尴尬。她的部下们低着头，回避着她的目光。他们尊敬她，但无法跟随她进行这场胜算渺茫的豪赌。
源明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中那股烦躁与无力感几乎要满溢出来。她知道，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了。
她走回自己的座位，拿起那份关于茅场晶彦的心理画像，仿佛想从那冰冷的文字中再找出一些力量。
“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她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冰冷和公式化，“继续维持对RECT社的联络，跟进他们的‘程序破解’进度。”
“是！”
探员们如蒙大赦，纷纷起身，收拾着各自的文件，动作迅速地离开了会议室。年轻的分析员佐藤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些复杂的情绪，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快步跟了上去。
很快，巨大的作战室里，只剩下了源明雅一个人。
她独自在冰冷的会议桌旁静坐了许久，直到房间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然后，她站起身，挺直了背脊，迈开长腿走出了作战室。她没有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而是拐进了另一条走廊，最终停在了一扇挂着“信号情报分析班”牌子的门前。
她抬起手，敲响了那扇门。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巫女的怀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