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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邀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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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梦到了22层的小木屋。
晚秋柔和的阳光穿过树梢,在屋檐下的木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坐在白木摇椅上,轻轻地摇晃着。亚丝娜依偎在他的怀里,栗色的长发带着淡淡的花香,睡得正香,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甜美的笑意。背后的小厨房里,炖肉正咕嘟咕嘟地煮着,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整个世界安静而温暖,只有微风拂过湖面,带来柏树的清新气息。
他打从内心期盼着,这段黄金般的静谧时光,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但他自己也很清楚,这只是梦。
他想用力抱紧怀中的女孩,想将这份温暖永远地、真实地刻进自己的骨髓里。
但两腕,却只能空虚地抱住一片冰冷的空气。
怀里的温度和重量瞬间消失了。他猛然睁开双眼,那份安稳的幸福感如退潮般迅速远去。
世界的“颜色”正在改变。
温暖的阳光被一种病态的、浓稠的昏黄色所取代。天空不再高远,而是像一块巨大的幕布般沉沉地压了下来。他脚下的木地板开始变得不真实,边缘像被水浸湿的纸一样,开始卷曲、溶解,化作黑色的烟雾消散。
他惊慌地站起身,回头望去。
那间充满了他们欢声笑语的小厨房,墙壁和家具正在像素化。温暖的炉火、炖肉的锅子、他们一起挑选的餐具……所有的一切都在分解成无数细小的、闪烁着错误代码的方块,然后像沙子一样簌簌落下,汇入脚下不断扩大的黑暗之中。
黑暗,正在吞噬一切。
它从森林的边缘涌来,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属于“世界规则”的冰冷意志。高大的柏树、清澈的湖泊、甚至连空气中那清新的味道,都在接触到黑暗的瞬间被抹除,只留下一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最后,黑暗的潮水涌到了他面前,吞没了那把空无一人、却依旧在诡异地摇晃着的椅子。
他被留在仅存的、摇摇欲坠的一小块地板上,伸出手,对着那片吞噬了他整个世界的黑暗,用尽全身力气呼喊着那个女孩的名字。
“亚丝娜!”
和人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睡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窗外,天色已经大亮,但梦境中那份幸福被数字化地、一帧一帧地抹除的彻骨寒意,依旧紧紧地包裹着他。
他呆坐了许久,才缓缓下床。洗漱,换衣服,动作机械而麻木。
当他走出房间时,母亲桐谷翠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餐。看到他,她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但没有多问什么。她只是将一封信递了过来。
“和人,早上邮递员送来的,指名给你的。”
和人接过信,愣了一下。
这封信很特别。信封用的是一种厚实而带有细腻纹理的米白色和纸,触感温润。封口处,没有用普通的胶水,而是用了一块深紫色的火漆蜡,上面印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由几道简洁的直线构成的、类似家徽的图案。
信封正面,用一种清秀而有力的笔迹,写着“桐谷和人亲启”几个字,还画了个可爱的小花。
一种莫名的预感,让他心跳漏了一拍。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挑开火漆。
信纸与信封是同一种材质。上面只有短短两行字,是用同样的笔迹写成的。
【关于结城明日奈,有你想知道的事。】
【今日下午三点,川越市,喜多院旁,茶馆“时音”二楼包间“月见”相候。】
和人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这不是恶作剧。对方知道他的全名,知道他最关心的事情,甚至连见面的地点都选得如此具体而隐秘。川越市离他家不远,是一个以古老街道和寺庙闻名的城市,平日里游客虽多,但像“时音”这种藏在寺院旁边的老式茶馆,反而是最不容易引起注意的地方。
无论对方是谁,无论这是不是一个陷阱,他都必须去。因为那封信上,提到了那个他愿意用生命去交换的名字——结城明日奈。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和人站在了那家名为“时音”的茶馆前。
这是一栋古朴的两层木结构建筑,黑色的瓦片屋顶和深棕色的格子窗,散发着浓浓的江户时代风情。门口挂着白色的布帘,黑色的墨迹书写着店名。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木门走了进去。店内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着烘焙茶叶的淡淡香气和若有若无的檀香味。一位穿着和服、举止优雅的女侍应立刻迎了上来。
“欢迎光临。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找人,在‘月见’包间。”
“啊,是桐谷先生吧。”女侍应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客人已经等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她引着和人穿过一楼的茶座,走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二楼很安静,只有两三间包房。她在一扇挂着“月见”木牌的障子门前停下,轻轻为他拉开门。
“请进。”
和人走了进去。包间不大,榻榻米上摆着一张矮几,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房间的一侧是一扇巨大的玻璃窗,窗外正好能看到喜多院古老的屋檐和院中苍翠的松树。
而那个他预想中的身影,正跪坐在矮几的另一侧,姿态端庄。
果然是她。昨天在医院遇见的“大姐姐”。
她抬起头,看到和人,脸上露出一丝不出所料的微笑,伸手示意他坐下。
“桐谷和人君,请坐。我猜你一定会来。”
和人压下心中的惊疑,在她对面坐下。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探寻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
“先自我介绍一下。”女人将一杯泛着清澈绿意的茶水推到和人面前,动作优雅而从容,“我叫源明雅。隶属于公安警察,SAO事件对策本部的特工。”
公安特工?和人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了那些没完没了的讯问,但眼前这个女人的气场,却和那些官僚完全不同。
源明雅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她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平板电脑,解锁后,推到了和人面前。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时间宝贵,我们不如先看一些东西。”
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复杂的网络流量图。源明雅的手指在上面轻轻一点,放大了一部分。
“这张图,是我们从你探望的所泽综合医院的网络出口截获的数据流。你看这里,”她指着一条不断跳动的曲线,“这是结城明日奈小姐头上的NERvGear与外界服务器进行数据交互的实时记录。流量很大,频率很高,看起来就像她还在‘玩游戏’一样,对吗?”
和人点了点头,这与RECT公司的说法完全一致。
“那么,再看这个。”源明雅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划,切换到了另一张图表。
看到这张图的瞬间,和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张图的标题写着:【ARGUS数据中心-SAO服务器集群-出口光纤流量监控】
但上面那条代表着数据流量的红色线条,却像一条死掉的心电图,平直地、毫无生气地贴在代表着“零”的底线上。
“而这张图,”源明雅的声音变得冰冷,“是我们通过技术手段,在ARGUS数据中心,SAO服务器集群的物理出口光纤上,截获的实时数据流。”
桐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不需要源明雅再做任何解释。作为对编程和计算机网络了如指掌的电脑高手,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两张图放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数据从医院发出,带着巨大的流量,涌向了ARGUS。但是,本应处理这些数据并返回相应信号的SAO服务器,其出口却是一片死寂。
服务器是空闲的。
数据流,在进入服务器之前,就消失了。
“重定向”一个冰冷的词,从他牙缝里挤了出来。他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完全正确。”源明雅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桐谷君,你必须忘记你之前听到的所有官方说辞。根本就没有什么‘茅场晶彦的最后阴谋’。”
她将平板电脑收回,目光直视着桐人那双因震惊而睁大的眼睛。
“那300名玩家的意识数据,在进入ARGUS的入口网关之后,就被一个我们不知道的程序,全部重定向到了别处。而目前,由ARGUS的母公司RECT运营的、唯一一个还在使用NERvGear兼容服务器的大型VR游戏,只有一个——ALfheim Online。”
“我怀疑,结城小姐他们,全都被囚禁在了那里。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们有理由高度怀疑,就是RECT的代表,须乡伸之。”
须乡伸之。桐人想起了这个名字。亚丝娜曾经提过,那个在现实世界里,她父亲为她安排的、她极为厌恶的婚约对象。
一股混杂着愤怒与恶心的寒意,从他的脊背直冲头顶。
“为什么”桐人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紧紧地攥住了拳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正是我们需要调查的。”源明雅的语气依旧平静,但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桐谷君。我需要你进入ALO,找到结城小姐,查明真相。我们需要一个能在那片虚拟战场上战斗的人,而你,是唯一的人选。”
桐人没有丝毫犹豫。在得知亚丝娜不是被一个死去的亡灵所困,而是被一个活生生的人所囚禁的瞬间,他心中所有的绝望,都转化成了具体而清晰的、燃烧的怒火。他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一个可以挥剑斩断的敌人。
“我该怎么做?”
看到他眼中重燃的斗志,源明雅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你必须完全隐藏自己。”她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绝对不能使用‘桐人’这个名字和标志性的二刀流。你在那个世界里太有名了。一旦须乡发现你在ALO里出现,他很可能会立刻将结城小姐他们转移到我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她的声音顿了顿,变得更加沉重。
“第二,你必须明白,我们这次面对的,不是游戏。结城小姐他们头上戴着的,是NERvGear,不是我们现在使用的、安全的AmuSphere。那台设备,本质上就是一个内置了致命后门的武器。我们无法确定,茅场晶彦的那个死亡陷阱,是不是被须乡保留了下来,作为他最后的底牌。任何轻举妄动的、可能刺激到他的行为,都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灾难。”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源明雅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死死地锁定了桐人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你必须将你在游戏里看到的一切,听到的所有情报,都即时向我汇报。隐瞒任何信息,都可能导致我们做出错误的判断,都可能带来最坏的后果。”
她凝视着他,用一种近乎压迫的语气,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