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双生》Tinkerbay

7、原罪

　　塞巴斯蒂安·约德尔，我和苏暻同父异母的弟弟，克里斯在德国的儿子。不知道他得知我们的存在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我想不会比我更糟糕，起码他度过了美好的十年，当他在德国享受童年之时，我和苏暻正身处地狱。

　　关上门后，塞巴斯表情一变，仿佛撕掉天使皮囊的小恶魔，天真地吐出最残忍的话语：“你不配站在这里，你这个婊子生的私生子。”

　　我感到浑身发凉，仿佛被剥去所有衣物，赤裸裸地站在这儿任人审判，却不敢反驳。

　　这一刻我真怀念苏暻，怀念他敢于反抗的勇气，要是他听到这话，一定会反驳吧？

　　但我望着房间里那张幸福的全家福，塞巴斯和克里斯的合照，他们在河上笑得那样开心，我的喉咙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我知道我该相信苏伶，相信自己的妈妈，但此刻却恍然觉得自己是不该存在于世上的一个污点。

　　我木头似的站在原地，塞巴斯走到我身后，忽然扯住我的头发，我痛呼一声，低下头。

　　“我讨厌你的眼睛，讨厌你的头发，讨厌你的脸。你让我觉得恶心。”塞巴斯说：“如果你们还有点自尊，就该滚回中国！”

　　我用力推开他，自己也摔坐在地上。

　　塞巴斯居高临下：“收起你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你妈妈就是这样勾引我爸爸的吗？”

　　屈辱的泪水盈满眼眶，我终于喊出声：“她不是！”

　　“哭什么哭？我和妈妈都没哭，你有什么好哭的？你跟你那个双胞胎哥哥缠着爸爸，缠着他整天呆在那个破庄园里，不是很得意？像你们这样破坏别人家庭的人，应该去下地狱。”

　　我的身体里烧着一团冰凉的火焰，它是自出生就如影随形的原罪，我以为离开鄢城，它就会遗留在过去，而此刻塞巴斯的话语就像利刃般轻易地扯开遮羞布，让它无处遁形。
　　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一切？为什么上帝这么不公平？
　　为什么苏伶要把我们生下来？

　　“你以为长了一张雅利安人的脸蛋就可以掩盖你身体里另一半肮脏的血液吗？杂种就是杂种，就算你长得再像德国人，也改变不了你是个亚洲人的事实。”

　　“你胡说！”我尖叫一声，爆发的勇气让我双手狠狠朝他一推，大抵是想不到我会二次偷袭，塞巴斯完全没有防备，头朝地磕在地板上，发出十分清脆的一声“砰”。
　　他捂着脑袋，半天没站起来。
　　指缝里流出丝丝缕缕的鲜红。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浑身发冷。
　　他流血了，是不是要死了？
　　我杀人了？

　　塞巴斯嘴唇蠕动，似乎想要说话，我猜他一定想喊‘救命’。

　　第一次意识到人的生命如此脆弱，那些我以为难以逾越、高高在上的东西，其实不堪一击。
　　看看他，刚才还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现在就倒在冰冷的地面，如果我不管他，他就会从此消失。

　　这个念头像魔鬼一样缠住我，在我耳边说：“杀了他。”
　　“杀了他，克里斯的孩子就只剩下你和苏暻。”
　　“他就再也不会离开你们，再也不会抛弃你们。”

　　……抛弃？

　　是啊，克里斯抛弃了我们。
　　现在，他又要再做一次这样的事。

　　混沌的大脑渐渐清醒，望着那一抹鲜红，我心想：“苏影，你都做了什么？”
　　他还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比我的年纪更小，他也是这场荒诞闹剧中的受害者。
　　我居然……想要杀了他。

　　我挪动摇晃的脚步，走到门边，打开门。
　　古朴的地毯铺满走廊，蕾丝般的花纹画满墙壁，摆放的鲜花花瓣上还沾着水珠，多么温馨的房子。这时，佣人看见我，走过来：“请回到房间。”

　　她走到门口，手中托盘摔在地上，瞪大眼睛，喊道：“天呐！来人，快来人。”
　　“塞巴斯？塞巴斯？”

　　客厅里的女人把烟一扔，冲了上来，她一把将我推开，抱住塞巴斯，看见他头上的伤口时，勃然大怒：“你做了什么？”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医院！”

　　“妈妈”，塞巴斯发出微弱的声音。
　　女人颤抖着安慰他：“塞巴斯，宝贝，你不会有事的，我们马上就去医院。”她经过我时停下脚步，伸出手狠狠甩了我一耳光，顿时我整个脑子嗡嗡作响，眼前一片黑朦。
　　她甩下一句话：“要是塞巴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所有人簇拥着塞巴斯离开，我听见汽车发动机嗡鸣着远离。我被关在客房，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半张脸一定肿了起来。
　　这一刻又希望苏伶他们不要来得太快。
　　至少，不要看见我现在的狼狈。

　　我屈起双腿，把完好的半张脸埋进臂弯，孤独像黑暗一样将我包裹，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打湿衣袖。

　　“小影，小影？”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睡在花园中，熟悉的草地与紫藤花架，苏暻正睁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一如往常笑着，凑上来捏我的脸颊：“大笨猪，又在花园乱睡。这次说好，我可不会帮你跟妈妈求情。”

　　“我一直睡在这吗？”我摸了摸脑袋。

　　苏暻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那不然呢？还指望我把你搬回房间吗？我可背不动你，你现在越来越重了！”
　　我下意识反驳：“你胡说！你比我重多了。”

　　“我哪有胡说，不信你自己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身高。”

　　墙角果然有一面全身镜，我有点疑惑，但已被拉到镜子前。光滑的镜面上映出我现在的模样，果然已经是一个挺立的少年，而苏暻却还是童年模样。
　　怎么会这样？

　　我回头寻找苏暻，却茫然地发现花园中空无一人。

　　巨大的虚无感涌了上来，我急切地喊：“苏暻？苏暻，不要跟我开玩笑，快出来好不好？”

　　我拼命地往前跑，明明只有几步之遥的小路，却被无限延伸，怎么也跑不到终点，周围的一切都在远离，黑暗慢慢侵袭，吞噬了草地、花架，一直到脚下，最终，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无边无际的墨色之中。

　　“……洛瑞琳，为什么要把我们的事牵扯到孩子身上？你明知道这十年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塞巴斯不是你的孩子吗？我和你结婚的时候，你还只是一个少校，为了你那没落的家族拼命往上爬。现在你功成名就，就想一拍两散，克里斯，世界上哪有那样的好事。”

　　我在争吵声中惊醒，辨认出克里斯的声音，我跑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

　　“我只是不想闹得这么难堪。”
　　“难堪？你看看他们，我还不够难堪吗？”

　　克里斯的声音放低了。

　　又过了一会儿，争吵声逐渐变大，忽然，一声枪响后，客厅陷入短暂的沉寂。紧接着，女人的尖叫声、呼喊声纷纷响起，夹杂着“天呐”、“上帝”。
　　“克里斯！”

　　克里斯开枪了？
　　谁中枪了？

　　我心里发抖，紧紧贴着门，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是苏暻，也不要是苏伶。

　　几分钟后，门开了，苏暻冲进来抱住我。熟悉的怀抱让我瞬间就红了眼眶，哭道：“哥哥！”
　　“小影，我来了，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