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双生》Tinkerbay

6、忠诚

　　山林接着布利兹花园，椴树撑着如云的翠冠，林野间平静而安逸，直到“嘭”一声枪响，大群的蓝山雀哗啦啦从树林中出，在天空中四散而去。

　　克里斯举着枪，枪管冒烟，这一下把我也吓得够呛。

　　“枪是战士最忠诚的朋友。”克里斯关上保险栓，把枪放到我的手中，将我的双手抬起：“看见瞄准点了吗？”

　　“记住枪口永远要对准你的敌人，现在，扣动扳机，感受子弹击出的感觉。”

　　我勾住扳机，尝试瞄准树干，用力。

　　“嘭”

　　巨大的后坐力震得我虎口发麻，要不是克里斯托着我的手，估计枪口得甩我脸上。克里斯大笑几声，问：“感觉如何？”
　　“痛。”我揉着手腕。

　　克里斯道：“约德尔家族的后代，就没有不会用枪的。下次叫你哥哥一起来。”

　　我问：“爸爸，你上过战场吗？”
　　克里斯把枪收回腰间，说：“上过。”

　　“那你用枪打过人吗？”

　　克里斯微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发，目光变得遥远：“在战场上，只有一颗子弹能飞出去。”

　　克里斯是一个强大的战士、一个坚定的军官、一个敏锐的政治家，只要他想，可以轻易赢得任何一个人的好感。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理不清感情。
　　他不明白苏伶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不明白对于孩子而言，父母的一言一行都会在他们心中埋下种子。

　　后来的日子，克里斯来庄园的频率明显变高，苏暻对学枪这件事高兴得不得了，这时我们开始像一个真正的一家四口。
　　苏伶一开始也是高兴的，但后来，她就不那么高兴了。

　　我听见厨房中克里斯对她说：“安妮，相信我好吗，我会安顿好一切。”

　　半个月后，一个阴霾的傍晚，我在教室等了很久，等来苏暻的捎话，让我先回家，他要打完手球再走。

　　我慢吞吞走出学校大门，初冬的风陡寒料峭，道路旁的菩提树绿得一如既往，司机站在车门口，见到我，问：“另一位少爷呢？”
　　“他有事，先送我回去，你再回来接他。”

　　司机脸上却露出犹豫，我看了他一眼，这时，车窗摇下，一道稚嫩却严肃的声音传出：“让他进来。”
　　非常流利却古板的德语，腔调正经到了极点，和声线着实不符。

　　车窗里，一对浅绿眸子悠悠望着我，是个比我小一些的男孩，车灯在他脸上投下深深阴影，显得那张稚嫩漂亮的脸庞也成熟几分。

　　司机打开门，客气道：“小少爷，请上车。”

　　“他是谁？”我问。
　　回答我的是男孩审视的微笑。

　　“请上车。”司机再次说。

　　“你是我爸爸的司机。”我盯着他。
　　“我为约德尔工作。”他说：“我不会伤害你……上车吧，小少爷。”

　　我被半强制性地‘请’上车，自我落座的那一刻，右边的目光就停留在我的脸上，像是要解出什么谜题似的。
　　于是我也不客气地盯回去。

　　他问：“你妈妈是谁？”

　　“问别人问题之前，应该先介绍自己。”

　　他继续盯，我强迫自己坐地笔直，昂首挺胸，仿佛这样就能得到自信。

　　“真笨。”他忽然轻蔑地说。

　　我看向他，他又说：“我坐在这里，难道你猜不到我是谁？你以为这是谁的车子，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听我的话。”他的手指指向司机。

　　我告诉自己别被他牵着鼻子走：“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我也不想知道。德国这么大，难道我每个人都认识？对我来说你是个陌生人，就算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就算你认识我爸爸，我也没必要知道。”

　　接着他抛下一句让我头晕目眩的话：“你叫爸爸的那个人，我也叫他爸爸。”

　　黄昏将要过去，落日渐沉到底，车辆开过了椴树下大街，到我不曾到过的宫桥。在昏暗的光线下，如擂的心跳中，我仔仔细细端详他的脸庞，他比我更小，典型的日耳曼人长相，棕色的发，浅绿的眸，连下颌线都充满傲慢。

　　他是克里斯的儿子。
　　克里斯在德国的儿子……

　　我和他，有一个人要背负“私生子”这三个字。

　　恍惚间，回到鄢城学校，无数的黑影将我和苏暻堵在回廊，用最天真的脸庞说出最狠毒的词语：“两个杂种。”
　　“你妈妈是小三，是外国佬的情妇，对不对？”
　　“你们是私生子！”

　　不是，我不是。

　　我不是！

　　他的年纪比我小，克里斯是先和苏伶生了孩子，才回德国，他的母亲才是那个破坏别人关系的小三！

　　我的脑子里一团浆糊，但有一个念头却很清楚：如果知道克里斯有家庭，妈妈绝不会来德国。
　　绝不会。

　　布兰登堡门边上联邦议院巍巍伫立，在柏林市政厅的钟楼顶上，三色旗帜迎风飘荡。车轱辘驶过施普雷河，开进一条无人的街道，慢慢停下。

　　男孩推门下车，我坐了好一会儿，见他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才不得不起身。

　　这幢市中心的房子虽不如庄园的面积大，但装饰豪华奢侈得不行，连茶几角上都绣满了精致的花纹，客厅正中挂着好几副人像油画，画中人无一不军装笔挺，彰显着家族荣耀。

　　沙发上坐着一个棕发绿眸的年轻女人，男孩走到她身边，喊：“妈妈，我把人带来了。”

　　女人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身上，接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抿唇不语。

　　她走到我面前，纤长的手指轻轻抬起我的下巴，长长的指甲嵌入皮肤，浓郁的香水味刺激着鼻腔。
　　“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抬眸看她：“苏影。”
　　“我问的是你在德国的名字。”

　　“乔弗瑞。”

　　“姓什么？”

　　“约德尔。”

　　她放开手，又问：“你今年几岁？”
　　我注视着她，回答：“十二岁。”

　　她坐回沙发，点起一根雪茄，烟雾在客厅袅袅散开。吐出几个烟圈后，她朝男孩道：“塞巴斯，带他去你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