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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军势 ...

  •   是夜,月色如水样流了一地。

      林振一干人等急步匆匆,出了城后接应的下属利落的牵了几匹马来。林振迅速分布了任务,令公孙偃同时去了城西‘落马坡’探查,而王晓则连夜带着他的口令去长郡去寻陈闯,留下了最能说会道的钟憬以防万一。

      马蹄声声踏在如水的月色,向着约定的落枫亭疾奔。

      终于,枫落亭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

      亭内灯火明灭,人影幢幢。

      有一位生的高大,面带笑意的贵人与几位将军在道上等他。

      他还未下马贵人便迎了上来,带笑的清朗声音霎时打破了寂静——“哈!诸位且看!说曹操曹操就到!果真不愧是奉先之子!”

      林振身边的钟憬反应迅速,立刻上前道——“谢殿下抬爱我家将军,不胜惶恐。”

      林振也立刻下马行礼。

      赵昕那时才与在场众人商议完密文事务,接到林振一行人不久要到的密报时便急着起身去迎接——他早就听了梅钰说了林振在狱中护梅璩、与义兄一块送文书给她等事迹。加上林吞在世时便时常在他面前夸耀这个长子。及他与那位临川‘士绅’交谈时,对方对这位少将军的赞扬,早存了爱才惜才之心。

      他动作快得惊人,在林振躬身之前,便已大步流星地迎上来,一把稳稳扶住了林振的手臂,阻止了他行礼的动作。

      “好小子!动作够快!”他笑的在林振肩上拍了拍,亳不掩饰地赞扬道:“不必多礼,孤己听过你的事迹——果真是有其父必其子!相家四郎刚才言道,这临川地界,能如此迅捷又悄无声息摸到此处的,非贤弟莫属!”

      林振心头一震,抬眼迅速扫过亭内。

      太子在他看到相均时低声了句——‘现下是自己人。’

      只见相均裹的沉厚,脸上挂着笑,正在与坐在他对面的梅钰说些事务——姚召神色沉凝,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相均,而梅钰则显得平静许多。

      “林贤侄,来。”梅钰的声音传来。

      她手执起石桌上的粗陶茶壶,为林振斟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水放在身旁,“奔波辛苦了,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林振见此便猜出了些许,顺着赵昕的力道站直身体——“殿下谬赞,臣惶恐。”

      ——他依言在梅钰身边坐下,接过茶碗,低声道谢,“谢夫人。”

      姚召见他坐下,在梅钰与相均两人相谈之时压低声音道——‘相四刚献了份‘大礼’,殿下很满意。你父亲的事,有眉目。’

      林振虽不知此人是谁,但见他身上甲的样式便猜出了身份,忙笑道行礼道,“原是姚车骑,振这厢有礼了!”

      他这一礼让姚召心神大悦,豪爽的拍了拍他的肩,“林贤弟不必多礼,来,这些都是匡扶太子大业的英杰!这是北疆青州营的主将——梅平璋。”

      梅珩颔首行礼,“多谢林贤侄在狱中护家弟安危。”

      林振也忙回礼,“梅将军过誉了。”

      姚召又指向几人,“这是平昭的女将秦良君及公孙领军。”

      林振一一拜会了。

      姚召兴致更浓了。

      梅珩见林振一副‘求救’样,心知是姚召在报当年奉先拉他喝酒的‘旧怨’。但林振总归还是个十七左右的少年,纵使再有心府也头一次见这世面,自然有些紧绷。

      梅珩笑道,“既明兄,奉先兄当年总担忧你沉闷,现在可不用担心了。”

      梅钰才与相均商议完事务,闻之嗔了他一眼。

      姚召老实了。

      ——

      赵昕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同时,也听完了下属的汇报。

      他低声叮嘱了几句,也笑打趣道,“既明与奉先交际深厚,谁人不知?奉先监察北地,既明镇守南线。但,”他笑容依旧和煦,神色己带上几分锐利,“不知孤不在这些年,南线诸事如何?”

      姚召立刻上前合掌行礼道,“末将据实禀报——南线战事,海陆两方,皆在掌控!百越诸部,散沙一盘,只图分赃占多。末将令边境炮火日夜不息,飞鸦巡弋,强弩待发——更妙者,命归顺部族日夜吟唱故乡俚曲。此计一出,其战意如雪遇骄阳,顷刻涣散!未将许他们将功补过。现下他们内部猜忌攻讦,己不足为惧!”

      “善!”赵昕击节赞叹,眼中精光闪动,“兵不血刃而乱其心志,既明此策,妙绝!”

      亭内众人也纷纷点头。

      梅珩高声道,“好手段!不战而屈人之兵,既明驭南,果然名不虚传。”

      姚召轻微点头,声音陡然拔高,目光锐利如鹰,“然!海疆倭寇,实乃附骨之疽,如影随形,使我海贸不宁。但以未将之见,眼下尚未是剿灭之时!”

      众人皆静。

      姚召顿了顿,神色是一切皆在掌握的敏锐与决断:“此獠野心勃勃,常怀蛇吞象之妄想!其技穷而心贪,惯于倾巢而出,赌国运于一役!现下袭扰,看似疥癣之疾,劫掠商船、焚毁渔村,令我海疆不宁,乱我天朝朝贡,牵制我部分水师。然——”

      “此等小股骚扰,若调集大军清剿,便为杀鸡用牛刀矣。非但使税收剿饷徒耗,更正中其下怀——使我水师疲于奔命,削弱应对真正大战的锋芒!”

      秦良君闻言深有同感,她本就是在澜山做女将立功才承父之职,对海战颇有见解,“姚帅所言极是!倭寇狡诈,其船小速快,遁入岛礁便如泥牛入海。清剿难,灭根更难!非一时大军压境可解。”

      公孙偃也合声补充道,“正是如此,我军主力若被其小股部队牵着鼻子走,疲于奔命,反失主动!确需从长计议。”

      姚召重重点头,指节泛白作响——“故,未将以为,倭寇之扰,当以固守要点、巡防清野、断其接济为主,使其劫掠无获,自消其势!而当下我大靖心腹之患,仍在北疆!北狄蛮族结盟南下,破我昭阳,戮我子民,此獠方才是心腹大患!”

      “眼下南线海疆之事,当暂取守势——保要点、护航道、绝其粮!所有精锐,所有重器,当聚力北向,迎头痛击蛮族铁骑!此方为制胜之道!”

      赵昕欣赏之色更浓,缓缓颔首:“善!既明剖析透彻,取舍分明!北疆烽火,确乃燃眉之急。”

      他环视众人,“诸卿以为如何?”

      梅珩率先抱拳,“既明所言,深合兵法要义!北狄蛮族,狼子野心,昭阳血仇未雪,正当聚力以雷霆之势击之!末将附议!”

      秦良君、公孙偃等也纷纷表态:“附议!当以破北虏为先!”

      “召郎说的极是。”众人循声望去。

      ——是一直在压声与林振交流的梅钰。

      “北虏自是大敌,当以雷霆击之,然。”

      她按着石桌欲起身,林振立刻搀扶住她的手肘,同时不忘道:“夫人当心。”

      梅钰点头谢过,另一手按着石桌缓缓起身。梅珩立刻上前几步,伸手稳稳扶住妹妹按着石桌的手臂。

      梅钰这才站稳,她气息有些不定,环视了一下四周才开口道。

      “如今我大靖水师仍以澜山、镇宁二军镇为主,辅以饮姝些许水部、连点成线,如星罗密布以支撑海贸。这后面连着江南膏腴之地——安珂、舒郡、宁洲、稽县。那些士绅躺在关口上吃的满脑肠肥,海路一断,便是割他们的肉,放他们的血!我在宫廷这十几载,治粟内史、少府诸公,可从不敢在这上面哭穷——”

      “故而澜山、镇宁剿饷不断,远超平昭、临川!”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又道。

      “故此,欲解北疆之困,必先稳江南之势!欲得江南倾力相助,何不投其所惧,更投其所欲?”

      梅珩立刻反应过来,“陛下!”

      他将妹妹扶的更稳,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当以海防为口——可明示江南诸公,北疆若溃,铁骑直下中原,届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然,若破蛮族,陛下当以彻底平息寇患为任——重整海防,增派水师,清剿倭寇,确保其海上商路畅通无阻!”

      “伪帝所仗无非是江南士族。伪帝倚仗财赋,他们倚仗伪帝的手下的澜山、镇宁二镇及部分从饮姝中分出的刀兵护其商路!”

      “若陛下除倭之志不输伪帝,江南内也非铁板一块。届时,何愁无策撬动江南?”

      林振认真听着这番见解,忍不住在脑中一笔笔勾画这南疆军势——他难得卸下‘林承晦’的伪装,一放松,便不由的想到了狱中梅璩指尖几下便勾画出的‘江山’。

      已经过了这些日子,他怎么样了?

      不知怎得,他眼前的梅珩、梅钰相互搀扶的身影与梅璩重合起来……后被赵昕击掌称赞的声音惊醒。

      只见赵昕击掌赞道,“孤得两位为肱骨之臣,乃孤幸也。以孤之浅见,此局尚未到时。”他转头看向姚召,“既明,以你之见,蛮族南下,所过之处无一不焦土成片,此乃何解?”

      姚召立刻接道,“末将观其战法有三策!一先驱我百姓为盾,令我将士投鼠忌器,不敢轻易下手;二以掠过之境皆杀净、抢净、烧净为策,绝我粮秣补给,令我抗边将士陷入断补绝粮之境;三仗重甲兵士为刃、铁骑为主。先以重甲兵士缠斗近身,耗我兵力,待我军疲惫、火器难施之际,再以铁骑冲阵践踏!昭阳将士,多是被此等战法活活耗死、踩死、饿死!!”

      “然——”他目光如炬,字字铿锵。

      “此恰好暴露其致命软肋——蛮族不惜豢养死士,究其根源为——惧我火炮!”

      “其南下劫掠大量的匠人,未必不是存了仿制的心思!”

      “遂,昭阳一破,末将当机立断!带不走的粮秣,尽数焚毁!一粒不留!绝不给蛮族以战养战之机——后调集重炮各式数门于前、中、后连点成线——于其必经之路及溃退方向,昼夜不息,轮番轰击!辅以火铳齐射提升近战火力、并火神飞鸦覆盖长空、再以火球、弩机火锋为辅、虎牌为盾——绝不容其重甲兵靠近结阵、更不给其铁骑冲击之机!尤铁骑之首为重点炮轰目标!”

      “果然!”姚召嘴角露出一丝冷冽,“重甲兵在炮火下损失殆尽,后方铁骑既无粮草可掠,又惧我火炮之威,其锋锐尽失,只能狼狈北窜!昭阳之耻,末将已讨回些许利息!”

      姚召稍顿了些,但神色中的自信仍旧强大,“至于百越、倭寇,不过疥癣之疾。只要殿下坐镇,中枢得安,粮饷军械能继——足兵足饷!末将当效定襄之志——扫荡海疆,廓清南疆!纵有北狄蛮族再来,亦叫他有来无回!以报陛下!”

      “好——!!”赵昕猛的起身,急步至姚召面前,然后也俯身行了一礼!

      “孤有既明及在场诸卿,何愁大业不成也?!”

      众人忙起身回礼。

      ——

      亭中烛火摇曳,将众人离去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饮姝军情紧急,姚召向赵昕匆匆一礼:“殿下,南线事急,臣需星夜兼程赶回。”

      梅钰也微微颔首。

      赵昕颔首:“卿等辛劳,一切以大局为重,保重身体。”

      姚召小心扶起妻子,两人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

      余下众人又就粮秣调配、斥候联络等具体事宜商议良久。

      钟憬领命后也即刻赶回临川。

      待一应细节敲定,梅珩便向太子告罪:“殿下,末将与相四公子尚有些北疆细务需单独印证,请容告退片刻。”

      赵昕自无不允。

      梅珩与相均低声交谈着,走向枫林深处另一处僻静角落。

      秦良君与公孙偃也起身抱拳:“殿下,营中尚有军务,末将等告退。”

      他们需连夜赶回各自驻地,传达今夜决议,整军备战。

      赵昕温言勉励几句。

      两人便带着亲随,翻身上马,蹄声嘚嘚,很快融入了如水的月华之中。

      喧嚣散尽,枫落亭骤然安静下来。

      赵昕看着众人离去的方向,负手立于这天地间。月色如水一样淌过他靴边,铺满了亭前的空地,也淌到了林振靴边。

      “林贤弟。”

      赵昕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带着一种亲近的随意。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

      “月色正好,陪孤在这小径上走走吧?”

      林振心头微动,立刻躬身应道:“是,殿下。”

      ————

      落叶松软,月光顺着两人脚步淌了小径一地。

      赵昕走得很慢,他此刻神色沉默,只听见落叶炸开的细响在小径回响。

      他的声音响起,带着坦诚与些许愧疚:“林贤弟,关于令尊林奉先统领一事,孤己查实——奉先实属为他人构陷而自尽无疑。然孤心中,只觉得愧对奉先,一直未曾放下。”

      ‘殿下这话……’

      林振心头一紧,屏息凝神。

      赵昕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林振道:“奉先为父皇心腹重臣,父皇为授以统领之名、行军统之实——特任其为‘卫北镇军使’,领‘燕山卫’专司监察北地诸郡,其职之重,其心之忠,天地可鉴!”

      ‘我爹……’林振有些吃惊,但更多的是了然——他从梅璩先前的教学中,已经隐隐约约猜出了自己父亲的不凡。

      但真相却更夸张。

      赵昕的眼神复杂的看着林振:“然孤才智浅薄,虽查明贪墨确系遭人构陷——但此事牵扯甚广,伪帝、相纪、乃至京都某些深藏的魑魅魍魉,皆涉其中……”

      他的语气在这里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仿佛触碰到了某个不愿也不能深言的名字——“故而,盘根错节,非一日可解。眼下北疆告急,京城未下,伪帝尚在。孤,实在无法立刻将所有参与构陷令尊的贼子尽数拿下,明正典刑,以慰将军在天之灵。”

      “但奉先乃我大靖忠臣,此举……仍是愧对于他。”

      “然,贤弟,你年纪尚轻,此事背后水深似海,牵扯之广远超你想象。切莫因一时意气,贸然深陷其中,否则非但不能雪恨,反易引火烧身,令自己置身险境。”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林振:“但孤向你保证!孤必竭尽全力!能定罪者,一个不留,必使其伏法!纵是那些藏得深、暂时动不了的,孤也必令其付出代价,损其羽翼,折其爪牙!孤要以他们的血与痛,昭告天下,林奉先将军是蒙冤受屈的忠臣!他的英灵,孤必以行动告慰!”

      ‘!!!’

      林振心神大震,正单膝跪地行礼又被赵昕扶住了。

      “此处只有我二人,贤弟不必多礼。”

      闻之,林振深吸一口气道:“臣代父谢陛下!殿下记挂家父,又以礼待臣,臣感激不尽!父亲若泉下有知,亦当瞑目!”

      赵听扶着他上下打量了些许,眼中满是欣赏。

      他笑道:“贤弟虽年少,然其心智勇武,颇有乃父之风!孤甚喜之!”

      “陛下过誉了。”林振虽也没少被林吞在属下前夸过,但赵昕更甚,现被夸赞有些羞赧。

      赵昕眼中欣赏重了几分,语气愈发郑重。

      “贤弟不必妄自菲薄。孤见贤弟大才,足以接替奉先未靖之职!临川统领之职,你当仁不让!然孤之意,不止于此!”

      赵昕目光灼灼,重重的拍了拍林振的肩:“孤欲效仿先帝之法,监察北疆诸地。以应对北狄、蛮族之患,亦为将来我大靖开拓新疆、经略北疆的中流砥柱——‘靖北都护府’,为靖北大都护、大统领!此位总揽军务、监察、民政,非大才、大忠、大勇者不可担!孤实属意于你!”

      林振震惊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天大一个馅饼把他砸的有点头晕。

      尽管他与太子之前私下有过书信往来,林振本人也有些自傲,但现下也不敢认为自己可担如此信任!

      赵昕见他神色紧绷,心中责怪自己过于心急了些。他在林振肩上的手沉了沉——“林贤弟,”他放缓了语气,“是孤激动了。”

      “实乃玄瑾力荐贤弟。称贤弟虽年少——然临危不乱、颇有勇武、兼重情义、知进退懂分寸、更难眼明心亮,一点就透!待人接物圆融周到,手下皆服,天生就是当统帅的料!”

      林振听到是那位梅夫人力荐自己,心头大震——‘原是梅夫人,那便好,那便好……’

      他迅速后退一步,双手合一行礼——动作迅速的闪开了赵昕又要打断的手。

      “承蒙殿下信任,夫人厚爱!”林振声音带着少年的热忱,“臣必为殿下守好北疆门户,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好!好!”赵昕开怀大笑,亲自将他扶起。看着这个年纪极轻却才干卓绝的少年,赵昕一股亲近感油然而生。

      “林贤弟,孤一见你,便觉得你我缘分颇深。今日月下相逢,共谋大业,实乃幸事!孤有意与你结为异姓兄弟,从此祸福与共,共担这江山社稷!你可愿意?”

      林振也不扭捏,亳不犹豫地抱拳行礼喊了声——“臣愿意!臣弟见过大哥!”

      赵昕朗声大笑道:“好!孤字桓之,你便唤我桓之兄或大哥便可!”

      两人相视而笑,月下击掌为誓,气氛热烈。

      赵昕看着林振,神色转为无比郑重,他清了清嗓子道:“既为兄弟,有些话,大哥必须给你先交个底。”

      林振恭声道:“大哥请讲。”

      赵昕郑重的问道:“贤弟,你可是大哥为何一定要你去北地,予你开府建衙之权,而非让你留在根基更深的临川?”

      林振略一思索道:“必是大哥心疼我,北地虽是不毛之地,也是未开发的璞玉——更能建功立业,让贤弟得以历练。”

      赵昕微微晗了一下首后,又摇了摇头,方道:“贤弟机敏,然,对也不对。”他抬头望向天边高悬的月亮,神色闪过几分复杂——“你可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又可知高祖之齐王,功高震主,终罹未央之祸?其非不忠,乃势使之然也。”

      他转回头,目光忧切,带着长兄般的忧切与深谋远虑:“贤弟,你尚年少,锐气正盛,这是好事。但你要明白,建功立业,并非越快越好,越大越妙。你如今心计、手腕、根基,尚不足以驾驭滔天之功,亦不足以抵御随之而来的滔天之妒。”

      “过早展露锋芒,明枪暗箭,杀身之祸,恐接踵而至。那时……”

      赵昕轻叹了一口气道:“大哥纵然能护你一时,然天下悠悠众口,朝堂万千算计,总有百密一疏,顾不到的地方。届时,便是慧极必伤,反遭摧折。大哥不希望你步上那些少年天才、却中途夭折者的后尘。”

      赵昕目光如炬道:“然,临川纵然千好万好,也是你林家根基所在。但正因如此,你若一辈子困守于此,即便做得再好,在天下人眼中,你首先是‘林奉先的儿子’,其次才是林振。贤弟,你甘愿永远活在你父亲的阴影与余荫之下吗?”

      这话如同重锤,猛地敲在林振心上。

      他瞬间明白了赵昕深意,一股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他猛地抬头,眼神锐利起来:“大哥的意思是……”

      “孤的意思是要你走出临川!”赵昕语气斩钉截铁。

      他话锋一转,却更显推心置腹:“因此,大哥为你选的北地,看似苦寒险远——实乃大哥的龙兴之地!”

      他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自豪:“当年大哥流放北地五年,与永琅呕心沥血五载,方初步安定,令诸族归化。那里浸透了大哥的心血——亦是未来我大靖开疆拓土、经略西北的跳板!届时,正是你好儿郎驰骋疆场、打出自己名号的最好所在!孤要你去那里,以自己的名义,一刀一枪,拼出一份比你父亲更传奇的功业!”

      林振只觉得胸腔中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再无丝毫犹豫,声音异常坚定:“大哥!弟愿效仿父亲,却不愿止步于父亲!弟要去北地,要为我大靖开疆拓土,扫清边患!”

      赵昕朗声大笑:“好!好志气!孤要的就是你这份心气!”

      他随即沉稳道:“有此雄心,更要辅以谋略。正因如此,更不能让你贸然扎进最复杂的局面。孤予你六年时间。”

      他伸出三根手指:“前三年,不急于求成,大哥与永琅留下的老班子会为你稳住局面。”

      赵昕继续道:“你要做的,是藏锋守拙——去看,去学,去揣摩,去积累——看山川、看民生、看官场、看军心所向、看狄虏虚实。沉下心来,观察、筛选、甄别——学理政、学驭人、学与诸部周旋、学如何协调、驾驭麾下。权柄予你,责任亦在你身。”

      “与你同去之人,孤会挑选一些干才,但不会过多。至于你的旧友,公是公,私是私。要让他们尽快熟悉事务,在各处站稳脚跟,建立关系网络,此为你掌控局面之延伸。然需把握好度,令其凭真本事立足,你亦要与那些不熟悉之人建立联系。”

      “待三年观察、学习、布局之后,”赵昕语气昂扬,“届时,北地休养生息已见成效,国力有所恢复。后三年,便是你在北地真正立下赫赫功勋之时!兄在京城,会看着你,亦会为你稳住后方。”

      说到此处,赵昕目光如炬,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期待:“那开疆拓土的首功,大哥为你而留!让你以最稳健之势,让天下人只知你以为名的功勋!”

      林振听着太子这番肺腑之言,心中如巨浪翻涌。

      他胸中热血沸腾,更充满了感激,当即后退一步,撩袍便要行大礼:“大哥深恩!为弟思虑周祥至此,弟……弟……”他声音哽咽,一时竟不知如何表达。

      赵昕连忙扶住他,笑道:“你我兄弟,何须如此!只要你明白大哥这片苦心,日后在北地,沉心静气,莫要急躁冒进,便是对大哥最好的回报了。”

      林振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与成熟的光芒:“弟,谨遵大哥教诲!定不负大哥苦心栽培与厚望!”

      赵昕见他如此,心下甚慰,兴致又起,打趣道:“好!正事谈毕。贤弟年少有为,此番北上,若有缘遇上心仪的好姑娘,家世清白、性情相投的,定要来信告知为兄,大哥亲自为你保媒,风风光光……”

      林振闻言,耳根瞬间泛红,连忙摆手打断:“大、大哥!此事……此事不劳大哥费心了……”

      “哦?”赵昕挑眉,颇觉有趣,“怎的?莫非已有了属意之人?还是嫌大哥眼光不好?”

      “非是如此!”林振忙道,脸色更红了几分,声音也低了下去,“是……是梅夫人她……之前已在狱中答应……日后要为学生保媒……故而……”

      赵昕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原是如此!玄瑾出手,倒确是比大哥更稳妥些!她眼光毒辣,又识人甚深,由她为你掌眼,必是天作之合!好事!好事!”

      笑罢,他心思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温和的期许:“既然媒妁之事有玄瑾操心,那大哥便换个心意。”

      赵昕兴致勃勃道:“贤弟今年十七,尚未及冠,然既已肩负重任,不可无字。弟可有表字?虽兄已听说温明远为弟似字‘承晦’,然弟可有其他表字?若弟无表字,孤托大,可否为弟似一字?”

      林振恭敬道:“回大哥,小弟已有表字。”

      “哦?”赵昕饶有兴趣,“是何字?何人所赐?”

      林振面上浮现出几丝骄傲,他不由得挺直了身体——“弟表字‘继晦’,乃弟身陷囹圄之时,蒙先生开智,收为弟子所赐之字。先生言,‘处晦观明,守静制动。’”

      “处晦观明,守静制动……好字!好寓意!”赵昕赞道,随即追问,“不知是哪位高人在狱中尚有此等胸怀见识,能为贤弟取此佳字?”

      林振笑道:“说来与兄有缘,此人正是姝陵梅氏六公子——梅问熹!”

      “谁?!”赵昕脸上的笑容如潮水般退去,取代的是巨大的震惊!

      他难以置信地晃了晃,声音都拔高了几分:“继晦,你说的可是姝陵梅氏六公子——梅璩??他给你取的字?!”

      “正是。”林振被这一出弄得有点茫然,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对,但仍肯定道,“正是梅璩先生。”

      “这……这不可能!”

      赵昕眉头锁紧,脸上疑虑颇深,“孤记得孤离京时阿璩尚十五左右,后身陷伪帝诏狱时也才十七。姝陵梅氏世代与我赵氏交集颇深,亦师亦友,他就算提前及冠,孤怎会不知?”

      他来回踱了几步,月下脸色变幻不定,“况且诏狱那地方险恶无比,阿璩身陷囹圄,自身难保,如何能行此礼?”

      “这些年京城一直称呼他为梅氏六郎,未见表字——因为他自身连冠礼都未能来的及举行。”

      赵昕捏了捏眉心,还不忘拍了拍林振——“继晦莫要多想,只是按大靖礼制,未冠者,如何能为他人取字?!”

      他停了下来,看着林振,神态认真的问道:“继晦,这字,从何而来?确定是阿璩亲口所赐?当时情形究竟如何?”

      枫林寂静,月光清冷。

      月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洒下斑驳的清辉。给这围绕在枫林的喜悦,罩上了一层名为疑问的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军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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