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寄存处》暮曲涸泽

3、寻觅身体

　　邱迟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一下，停一下，像是在试探地雷。

　　“往下拉，别抖。”
　　“我没抖。这是节奏感。”邱迟嘴硬，故意把指尖在操作上敲得噼啪作响，试图敲碎那潜藏的紧张。

　　屏幕一闪，黑底红字的标题弹出来：【帝国九年·军事中央大楼袭击事件（B级机密）】
　　冗长的伤亡名单像雪崩一样滚落。

　　邱迟的呼吸在叶落棠的感知里变得极其缓慢，热气在空气里凝成白雾。

　　名单滑到了最后，末尾赫然是“柏泽少将（追授）”，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状态栏血红：【确认牺牲，遗骸未寻获，立衣冠冢】

　　他的指关节“咔”地一声收紧，像是要捏爆胸中的那股烦闷气。
　　叶落棠甚至能听到他后槽牙咬合磨动时细微的咯吱声。

　　“将军。”
　　“嗯。”
　　“别在操作台上砸洞，那台机器很贵。”
　　“......哦”邱迟松开拳头，改用中指在桌面上画圈泄愤。

　　叶落棠滑动页面，动用权限调出子文件夹。

　　【事件幸存者及后续处理报告】
　　列表极简，最顶端只有孤零零一个名字：
　　“童梓宸（现设计院实习研究员）”
　　状态栏是简短到冷酷的两个字：“存活”
　　备注：“精神受创严重，记忆缺失，接受长期心理干预及物理复建。无任务执行能力。”

　　邱迟眨眨眼，把半个小时前那个抱着他哭到湿掉半条裤子的少年，和“精神受创”四个字拼在一起。

　　“哭得比发动机还有劲儿，这也是无执行能力？”
　　叶落棠语气平静：“创伤后亢奋人格也是创伤症状。”

　　“你们设计师说话都这么拐弯抹角的吗？”
　　“这叫严谨。”

　　毫无线索。
　　检索栏重新输入：【邱迟遗体处置备案】

　　屏幕“咚”地弹出满屏警告：【注意，SSS级机密，权限不足，请退出】

　　红光映在邱迟脸上，把他那点吊儿郎当的笑烧得一干二净，气得他差点把操作台掀了，“我生前都没见过权限这么高的锁！”

　　他抬手就想再来一拳，被叶落棠及时提醒：“砸了我和童梓宸要赔到退休。”

　　拳头悬在半空，最后变成一根中指，对准屏幕狠狠晃了晃。

　　再查柏泽。
　　【生理数据备份（帝国九年封存）】
　　那警告同样红的晃眼。
　　【注意，SS级机密，权限不足，请退出】

　　邱迟气得原地打转，“小叶子，你A级权限是水漂打的？”

　　“都说了是A级，你看这都到多少级去了？”
　　叶落棠的声音在他脑内响起，依旧淡淡的，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挫败：“军方档案对‘邱迟’的死亡记录应该只到‘移交太平间’，这里我能查到其他人的，再往下就被锁了。”

　　“太平间也分级？”邱迟挑眉。
　　“比你想象得更深。”
　　叶落棠停顿半秒，补了一句，“我平时的权限只到武器图纸，还没查过这些。尸体应该归军法处管，不归设计院。”

　　邱迟“啧”了一声，把身体往椅背里一窝，两条长腿大大咧咧地搭在操作台边缘，椅子被他压得吱呀乱响：“那就升级权限呗。”

　　“说得轻巧。”叶落棠轻嗤，“时老师本人都不一定撬得动军法处的黑箱。”
　　邱迟却笑得像听见什么好消息，眼睛亮得过分：“那就撬时老师本人。”

　　就在这时，实验室门禁系统发出柔和的提示音。一个沉稳的男声通过内部通讯传来：“落棠，在里面吗？”

　　叶落棠赶紧关掉了检索页面，邱迟一秒切换表情，把不着调全塞进牙缝，嘴角扯出叶落棠氏礼貌弧度，“老师，我在。”

　　门无声滑开，穿着银灰色制服的男人走进来。来人年过五旬，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形挺拔，面容严肃，眼神却带着和蔼。
　　“脸色不好。梓宸又来找你哭了？”时喆声音里带着关切，走到旁边的实验台，拿起一个刚打印完的微型能量核心部件仔细打量着，“他是不是又来跟你说，项目卡壳，被我骂惨了？”

　　邱迟学着叶落棠的平淡语调：“是。他情绪比较激动。”

　　“他哪天不激动。”时喆轻哼，“这孩子老是在基础算法里出错，还傻兮兮地准备直接运行，要不是我叫人帮他检查着，哪天设计院被他炸了都不知道。”

　　他放下部件，叹了口气，“落棠，你不在的这三天，‘炽天使’的腿部关节传动匹配度测试确实遇到了瓶颈，他们几个搞不定。”

　　邱迟怔楞了一会。‘炽天使’他是知道的，他所带军团正好准备和这个单兵外骨骼核心项目对接。他张了张嘴，试图解释这突如其来的休假，却发现叶落棠在意识里罕见的沉默了。

　　时喆却没有追问，神情却变得严肃：“关于‘炽天使’的实战模拟，设计院这边一直是纸上谈兵，局限太多。我已经跟军队协调好，准备去第七军团做一次实装数据采集和战场环境模拟测试。”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邱迟，“落棠，你是项目总工，你必须去。实地走一趟，会比在实验室对着图纸和数据强百倍。你准备一下，半个小时后出发。梓宸会留守设计院，负责基础维护。”

　　第七军团，邱迟生前直接统辖的嫡系军团，太平间也在军团内部。
　　这巨大的馅饼砸得邱迟心跳加速，嘴角差点压不住。

　　叶落棠提醒：“别笑的像中奖了。”
　　邱迟轻声回：“可我们真的中奖了。”

　　他努力控制着身体的激动，强压下喜悦带来的颤抖，“是，老师。我立刻准备。”

　　时喆点了点头，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提醒道：“落棠，第七军团刚经历主将......变故，内部氛围比较敏感。采集数据就好，不要多问。”

　　大门关闭，实验室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嗡鸣声。

　　邱次强压下的嘴角又疯狂上扬。
　　“指挥官，下命令吧！”

　　叶落棠的声音冷静且沉稳：“三件事。第一，收拾数据采集箱，装得像一点。第二，带上童梓宸的副卡，备用。第三，把情绪锁在心里。”

　　邱迟咧嘴笑起来，像个准备偷袭的猫。

　　“别太得意了将军。B7层是军法处临时停尸点，我们去那里收集所有士兵的数据，也只能通过门禁进到走廊，里面的生物锁要虹膜。”叶落棠提醒道。

　　“虹膜我有啊。”邱迟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的眯起了眼睛，“原装，热乎的。”
　　“问题是现在是我的身体用的是我的眼睛。”
　　“......哦”

　　邱迟挠挠头，“那就借一下你老师的眼睛？”
　　“你想让我被逐出师门就直说。”

　　“叶指挥，我上啦？”
　　B7层的电梯“叮”地一声打开，邱迟跟着时喆还有两名技术人员往军械库走，他心脏跳得砰砰响。

　　“......等等。”
　　叶落棠罕见地犹豫了，“他是我老师，也是你舅舅，真要硬抢？”

　　“这哪是抢，是借。”邱迟纠正，“再说小叶子你不已经准备好了复制虹膜的程序嘛。”
　　“你说得好像借支笔一样。”
　　“笔哪有眼睛好用。”

　　军械库门口，虹膜识别仪亮起蓝光。
　　时喆刚要凑过去，邱迟在旁边“哎呀”一声，假装被光滑的地面拌了一脚，整个人扑向识别仪。

　　啪！
　　手掌精准的盖住扫描区，另一只手飞快地在识别仪背面贴上一个纳米数据芯片。

　　一个技术员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时喆也关切地询问，“落棠，没事吧？小心点。”

　　“没、没事。”邱迟讪笑，手心里全是汗。

　　滴——
　　门禁绿灯亮起。

　　几人进门，邱迟借口需要记录更宏观的战场适配数据，想自己去别的地方收集，时喆不疑有他，点点头和技术员去了军械库。

　　目送他们走远，邱迟立刻闪身溜向标着“BIO-TRANSFER”的小门。那里国民们喜欢文艺地叫它“永恒安息所”，军队里就大咧咧叫它“太平间”。

　　滴——
　　虹膜复制程序生效。

　　门无声滑开，冷气扑面而来，邱迟裸露的皮肤不自觉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呼吸也在空中瞬间凝成白雾。

　　里面并非想象中停尸房的阴森，巨大的空间被分割成无数整齐的隔间，每一格都嵌着一个半透明、胶囊状的低温维生舱。舱内氤氲着淡蓝色的冷雾，隐约可见里面保存的躯体轮廓，如同沉睡在琥珀里的昆虫。无数管线从维生舱延伸，汇聚在中央顶部的数据中枢，无数绿色指示灯在整个空间里无声闪烁。

　　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技术员在维生舱间四处忙碌地穿梭，时刻记录着维生数据。邱迟也拿出一个记录板，手指在虚拟屏上随意滑动，装模作样地记录，眼神却仔细扫过一个个维生舱外部的电子铭牌。
　　【F-312：李岩上尉...帝国七年牺牲...待认领】
　　【C-035：刘青（文职）...联邦239年病故...无人认领，年限未满】
　　......

　　没有。
　　没有邱迟。
　　也没有柏泽。

　　名字一个个掠过，他不死心，又重新找一遍。

　　“叶工？对环境数据采集有什么特别要求吗？”一个技术员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邱迟猛地回神，强装镇定，模仿着叶落棠专注于技术细节的语气，随手指向一个指示灯微弱的角落开始胡诌。

　　“哦，那边角落的温度场似乎有异常波动，可能是冷源管道局部散热不均。我需要靠近检查对比数据。”他顿了顿，补充道，“时院长强调过环境数据要尽可能排查所有潜在干扰点。”

　　技术员看了看他手里的记录板，点了点头，“好的，叶工您请便。需要协助随时叫我。”

　　邱迟长出一口气，心脏还在砰砰直跳。他快步走向那个较为阴暗的角落。这里的指示灯极其微弱，维生舱也少得可怜，如果不是仔细看还很难在满屋闪烁的指示灯里发现这里。

　　“编得还挺像模像样的，将军你挺有当研究员的潜质的。”叶落棠在意识里轻笑。

　　“那肯定啊，本将军就是文武双全，不在话下。”邱迟听到夸奖简直乐得开花，尾巴都要翘上天。

　　邱迟仔细在附近查看着每个维生舱的铭牌，一个，又一个，都不是。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叶落棠的声音在意识里骤然响起：“将军，右前方！我检测到了数据流波动！那里有个暗格！”

　　闻言，邱迟立马伸手向右前方探去，穿过几根粗大的冷凝管道胡乱摸索着。不知碰到哪个开关，一个维生舱在角落里浮现。它似乎比其他舱体更厚实，舱壁透明度也更低，里面的蓝雾近乎把视线遮挡干净，只看到旁边铭牌上隐约显现【Z-02】编码。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一步、一步慢慢挪过去，心跳如擂。小心翼翼拨开旁边碍事的管线，冰冷的电子铭牌完整的暴露在视线：
　　【Z-02：邱迟将军...帝国十五年五月二十三日...军队保存】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