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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幽冥之痕与厨房硝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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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警局法医中心,弥漫着消毒水、福尔马林和一种冰冷的、属于死亡的寂静。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只有大型冷冻设备发出低沉的嗡鸣。程窒出示证件,带着一身寒气的祝源畅通无阻地进入。他刻意支开了当值的年轻法医,理由是需要重新核对几处关键伤口的细节。
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无声关闭,将外界彻底隔绝。冷库特有的刺骨寒意瞬间包裹全身,一排排不锈钢停尸柜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程窒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滞涩感,走到标注着“古原爆炸案——07”的柜门前。这里面躺着的,是痕迹专家老钱,他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
他用力拉开沉重的抽屉,金属滑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寒气裹挟着难以言喻的气息扑面而来。覆盖着白布的轮廓显现出来。
“开始吧。”程窒的声音干涩紧绷,带着一种职业的肃穆和深藏的悲痛。他戴上手套,动作有些僵硬地掀开白布。
老钱的面容在低温下呈现出一种僵硬的灰白色,爆炸造成的冲击伤和烧伤遍布体表,惨不忍睹。程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寸皮肤、每一处伤痕。
祝源静静地站在一旁,如同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扫过尸体,目光平静得近乎残酷,仿佛眼前只是一件需要检测的物品。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老钱胸口一处相对完好的皮肤区域时,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这里。”祝源的声音低沉响起,打破了死寂。他没有动,只是用目光示意程窒看向老钱锁骨下方。
程窒立刻凑近,凝神细看。在惨白的皮肤上,靠近心脏的位置,赫然印着一个极其细微、直径不到一厘米的图案!
那不是爆炸造成的撕裂或灼烧痕迹。它更像是一种……烙印。
一个由极其细密、扭曲的幽蓝色线条构成的——螺旋符号!
与金属盒里那张图纸上、覆盖在煤气管道锈蚀点旁边的标记,一模一样!只是缩小了无数倍,如同一个刻印在皮肤下的微型纹身!
程窒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猛地抬头看向祝源:“这个符号!和图纸上的一样!这是什么?!”
祝源冰封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程窒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凝重的寒光,那光芒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怒意?
“能量残留的印记。”祝源的声音冷得像冰渣,“‘溢出’的源头力量,在瞬间爆发时,侵染了近距离的生命体,留下的烙印。就像……被烫红的铁烙了一下。”他的解释冰冷而简洁,目光却死死锁定在那个螺旋符号上,仿佛在确认着什么极其不祥的东西。
“侵染?”程窒的心揪紧了,“老钱他……不是因为爆炸死的?是因为……这东西?”
“直接死因是爆炸冲击和高温。”祝源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个符号,“但这个印记,意味着他在死亡瞬间,接触到了‘溢出’的核心力量。这种力量……”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会吸引‘东西’。”
“吸引什么?!”程窒追问道,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规则之外的东西。”祝源的声音更冷了,“一些以这种混乱能量为食,或者……被其吸引而来的存在。它们会循着印记的气息而来,如同鲨鱼嗅到血腥。”他冰蓝的眸子转向程窒,里面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所有带有这种印记的遇难者遗体,都必须立刻、彻底净化销毁。否则,它们会成为新的‘信标’,引来更大的麻烦。”
程窒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净化销毁?战友的遗体?!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不行!他们是受害者!是证据!是……”
“是潜在的灾难源点!”祝源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你想让整个城市都变成下一个古原餐厅吗?程队长?”他刻意加重了“程队长”三个字,提醒着他的责任所在。“你的职责,是保护活人,而不是守着这些被污染的‘残骸’。”
冰冷的现实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程窒的心上。他看着白布下老钱灰败的脸,那个螺旋印记如同一个邪恶的眼睛,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无力。保护活人……他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决绝。
“怎么……净化?”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
祝源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那只骨节分明、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掌,悬停在老钱尸体的上方。没有任何咒语,没有光芒,但一股极其纯粹、更加深邃的寒意瞬间从他掌心弥漫开来!
空气仿佛被冻结,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停尸柜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程窒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那股寒意精准地笼罩住老钱胸口那个螺旋印记所在的区域。程窒清晰地看到,那幽蓝色的、如同活物般的细密线条,在极致的低温下剧烈地扭曲、挣扎,发出只有精神层面才能感知到的无声尖啸!仿佛某种邪恶的生物被瞬间冻结、粉碎!
仅仅几秒钟。
挣扎停止了。
那幽蓝色的螺旋印记,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彻底消失了!连带着印记下方的一小块皮肤,都变得如同从未存在过一样平滑,只留下一个边缘极其整齐、仿佛被最精密的激光切割过的、硬币大小的空白区域。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了那块冰冷的、令人心悸的“空白”。
祝源缓缓收回手,指尖似乎萦绕着一缕极其淡薄的、几乎看不见的幽蓝烟气,被他不动声色地碾碎在掌心。他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一分,但眼神依旧冰冷漠然。
“下一个。”他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程窒看着老钱胸口那块诡异的“空白”,又看看祝源毫无血色的侧脸,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腔里翻涌——恐惧、愤怒、对力量的敬畏、对战友遗体被“处理”的痛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对这个非人存在的担忧?
他沉默地、机械地走向下一个停尸柜。冰冷的工作还在继续。
离开法医中心时,天色已近黄昏。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却无法驱散两人身上沾染的浓重寒意和死亡气息。程窒坐在驾驶座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目光有些空洞。祝源则闭目靠在副驾驶座上,脸色苍白,呼吸轻浅得几乎感觉不到,像一尊完美但易碎的冰雕。
“你……”程窒迟疑地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默,“刚才消耗很大?”他想起祝源碾碎那缕烟气时指尖的微颤和此刻苍白的脸色。
祝源没有睁眼,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倦意的冷哼:“哼,你以为处理那种级别的‘污染源’是捏死只蚂蚁?麻烦精,记得给我加工资。还有,晚饭我要吃红烧排骨,别放姜。”他语气依旧刻薄,但那丝疲惫却掩盖不住,甚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程窒被这突如其来的“点菜”和那丝软化的语气弄得一愣,随即一股莫名的火气又冒了上来:“红烧排骨?你当我是你家保姆?!还有,加工资?时薪一千还不够你吃排骨?”话虽这么说,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却紧了紧,心里某个角落却因对方那毫不客气的“点菜”而悄然松动。这种理所当然的依赖感,熟悉得让他心惊。
“啧,小气。一千块还不够我买块好点的玉养魂呢。”祝源终于睁开眼,冰蓝的眸子斜睨了程窒一眼,带着点鄙夷,“再说,给你打工风险多高?精神损失费、能量损耗费、外加人身安全险,排骨只是基本福利。开车,回家。我累了。”他说完,又闭上了眼睛,摆出一副“我弱我有理,你看着办”的姿态。
程窒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愤愤地发动车子。心里却不由自主地盘算起冰箱里还有什么菜,排骨……好像还真有半扇?该死!他用力甩甩头,想把这种诡异的、仿佛老夫老妻般的念头甩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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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程窒那间不算宽敞但还算整洁的公寓,气氛变得更加微妙。祝源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客厅唯一一张看起来最舒服的单人沙发,像一只慵懒又矜贵的猫,闭目养神,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程窒认命地钻进厨房。系上围裙,打开冰箱,拿出那半扇排骨,动作熟练地开始清洗、焯水、切配。厨房里很快响起了规律的切菜声、水流声和油锅滋啦作响的声音。食物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驱散了一部分来自法医中心和祝源身上的寒意。
祝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目光透过厨房的玻璃门,落在那个系着围裙、围着灶台忙碌的身影上。那身影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颈托的束缚带格外刺眼,但动作却带着一种坚韧的利落。祝源冰封般的眼底,那层坚固的寒冰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丝,流淌出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有跨越轮回的眷恋,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看着他受伤的心疼,还有一丝被烟火气包裹的、久违的安宁。
当程窒端着一盘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红烧排骨,还有两碗米饭和一碟清炒时蔬放到餐桌上时,祝源已经施施然坐到了餐桌旁,手里甚至还变戏法似的多了一双银筷子(程窒发誓自己家里没这东西)。
“开饭。”程窒没好气地把碗筷推过去,自己也在对面坐下,脖子上的颈托让他吃饭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僵硬。
祝源没说话,直接用那双银筷子夹起一块裹着浓郁酱汁的排骨,优雅地送入口中。他咀嚼的动作很慢,冰蓝的眸子微微眯起,似乎在细细品味。
程窒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像个等待老师点评作业的学生。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舌头……可能真的很刁钻。
“嗯……”祝源咽下排骨,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纸巾(同样不知道哪来的)擦了擦嘴角,然后抬眼看向程窒。
程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火候过了点,糖色炒得有点焦苦,酱油放多了,咸。”祝源面无表情地开始点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肉质不够软烂,筋膜没处理干净,影响口感。总体评价……勉强能吃,距离我要求的‘基本福利’标准还差……”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比划了一下,“至少两个星系那么远。”
“你!”程窒气得差点把筷子拍桌上,“爱吃不吃!挑三拣四,有本事你自己做!”他愤愤地夹起一大块排骨塞进嘴里,用力咀嚼,仿佛在嚼祝源的肉。奇怪的是,虽然被批得一无是处,但他看着祝源面前那碗明显下去一小半的米饭和盘子里迅速减少的排骨,心里那点火气又莫名其妙地消了大半。这家伙……口是心非得也太明显了!
“自己做?”祝源挑了挑眉,又夹起一块排骨,动作依旧优雅,“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做饭的成本,怕是你这辈子的工资都付不起。用九天玄冰当锅,三昧真火做灶,食材得是昆仑山顶的雪莲芯,瑶池水底的玉藕片……你确定要尝尝?”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冰蓝的眼底却藏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程窒被他的“顶级菜单”噎得直翻白眼:“……闭嘴!吃饭!”他决定不再跟这个非人类讨论厨艺问题,闷头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