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发旅程》桑奇

23、第 23 章

　　临时预订，遇到过节满座，只好吃饭堂，安安请煲仔饭。跨年舞台就搭在饭堂外面的广场，离开演还有段时间，可以慢慢吃不用急。两个人坐到角落，一人一盒柠檬茶，一个托盘托着一个瓦煲。

　　阿煊戴一顶画家帽，穿得像一位色彩缤纷的艺术家，不过他的颜色藏在里面，外面套了件相对普通的宽松外套——他掀开衣服眉飞色舞地说，你看，我里面开满花，是不是和今天很搭。

　　安安认真地看，然后认真地说，嗯。

　　其实无论安安说什么阿煊都会高兴的，因为他发现安安今天没戴眼镜，他眼角的泪痣很可爱，他整个人很可爱，阿煊撑在台面看着安安笑，那笑容因为太过幸福太过直白显得有点傻。

　　你看到我连饭都吃不下了。安安放下筷子。

　　不行，你今晚不能没有力气。阿煊故意。

　　好的，我觉得我们吃完饭就可以散了。

　　阿煊也不回嘴，就在那里冒傻气地笑，末了，吃完饭下楼梯的时候，阿煊突然凑近安安低声说，你刚说散的时候，我想一脚把你踹地上。

　　是吗。安安若无其事地摘下阿煊帽子，在阿煊不设防时将他一步逼到墙面，举起帽子挡住他视线——

　　吻技烂到不行。安安放开阿煊还死鸭子嘴硬。

　　是吗。安安将帽子扣回他头上，也觉得自己一时冲动，但看到阿煊面红耳赤，体会到阿煊平时逗惹自己的快乐，又觉得这样的冲动不妨来多几次。

　　听到主持人说开场白了，安安带阿煊混入人群当中。其实对于跨年活动，安安没有什么特别兴趣，无非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倒数，呐喊，好像过了那十秒一切都会不同。

　　况且，站在人群蜂拥的舞台下，会有十分不合群的疏离感，无法融入，无所适从，他向来对经由集体扩大膨胀的情绪无法放下警惕，因为自己从来不被属于某集团的某分子。

　　带阿煊过来，可以解释为偶然，中午收到传单，晚上随口一提，对方又答应，其中任意一环不成立，都不存在站在这里的他们，但无可否认，发出邀请的是自己。

　　在人群之中，阿煊的手牵过来，对视，笑，又望向灯光笼聚的舞台。

　　是为了这一刻吗，就这样，并肩，静默地牵手，站在人群当中。不跨越时空从未来想此时此刻的意义，不去想，不抓住意义，不理会周围汹涌的或者消融的人群，只握住彼此的手。

　　一关上房间门，无法遏止地热吻，吻到朦胧——没关系——

　　你完了。阿煊说。

　　是啊我完了。安安揽吻阿煊的缤纷色彩。

　　……

　　同一时间，司耀在守着林朝。中午开车赶回来，约了安安阿煊的午饭，一餐饭，除了交代林朝的事情，其余一概默契地闭口不谈。

　　林朝已经暂时转到普通病房，三个床位，只有林朝一个病人。安安和阿煊陪了一阵，道别，只剩下司耀和林朝。

　　从白天到晚上，司耀坐在床前，走到阳台，又坐回床前。林朝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是醒，偶尔睁开眼，眼神空茫一片，对一切毫无反应。

　　不会主动进食，不会翻身，直直地躺着，睁眼，眨眼，闭眼。帮林朝翻身，清理，按摩手脚，活动关节，晚上一个人的时候，看到他渗出血的裤子，心一扯，想用刀往自己手上用力扎。不能停地想。

　　令人恐怖的是还有欲想。想象那条染血的裤，林朝在昏迷中不安扭动，但他不会醒来，林朝嘴唇发白痛到抽动，但他仍然不会醒来——

　　重叠，与永远永远不愿提及的一幕重叠，他的母亲，红唇欲滴的母亲——

　　啊啊，我爱你阿耀，我真的好爱你，啊啊——

　　母亲变形的脸在尖叫着，母亲，林朝，林朝，母亲……

　　哐当哐啷，风吹跌了窗台上的空花瓶，司耀在一片冷汗中回神，恍惚看着手上的渍，一时竟分不清那究竟是谁的血。

　　洗手，走到林朝身边，又想应该到休息时间了，走去关灯，又走回林朝身边。父亲。母亲。一个不正常的家庭，如何孕育一个正常的儿子。只能假装正常了。暴力是正常。扭曲是正常。假装正常最正常不过。

　　林朝，你也是这样吗。

　　司耀站在林朝身边问，林朝苍白不语。

　　你也像我一样想死吧。

　　我们一起去死吧。

　　司耀伸手向林朝——回来的途中，他天真地相信，他可以洗心革面，乐观到连自己都欺骗过去，但是一看到林朝，病床上濒死的林朝，再不能比这更清晰地意识到，这一切无法挽回。这一切由自己亲手制造。

　　双手覆在林朝的颈上，能感受到颈动脉的汩动，别怕，这一切很快会结束。

　　林朝，我爱你。

　　我深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