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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司耀记得小时候,爷爷骑电动车载他到佛寺拜佛。寺门口很多人摆摊,卖香火卖金元宝。他们一路走一路逛,走到一处摆满佛像的摊位,摊主见小朋友来,特意拿出一尊笑佛。那尊佛像大腹便便,周身金黄,脸笑成一张扭曲的皱褶。

      突然间,那尊笑佛猛烈地大笑起来,受惊吓,自己也以同样程度猛烈大哭起来。午后的光线,地砖和远近处一片白炽,连人都仿佛消融在光里,唯有笑佛金光灿灿,接连不断地放出一长串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所适从,那机械的人造笑声令人恐慌,不明白它为什么笑,为什么大笑,自己又为什么不受控制地大哭。后来,佛像被买回家,哪怕知道它背后有开关,仍然一听到笑声就哭。

      笑和哭竟如此荒谬地并存,可能从那时就已经启示人生将颠倒错乱,但真实如何,已经随那个痛哭的孩子远去了。

      司耀下公交,几个拎着香篮的阿姨阿婆追问要不要香,司耀摆手,过马路,买票的时候送了一把香,本想拒绝,但已经接到手上。不懂礼仪,便跟随其他香客,每到一个香炉,燃三支香,鞠三个躬。

      寒风来,刚聚合起来的白烟又吹散吹净,香客又陆续插香掷香,人们的欲想袅袅。不信佛的也来拜佛,佛祖会保佑吗,但其实并无所求,因为所求太多,心塞得太满反而空了,看见自己只剩个空壳,失重地迈过褪漆的门槛,双手合十。

      后院中有菩提树,有人摸着树干在树下转圈,树干被摸到油滑,一片青黄的叶在风中打转落下,摸树的人即刻抢那片叶子,南无阿弥陀佛。司耀也转了两圈,如果灵验,希望林朝身体健康,到第三圈,意识到这愿望有为自己脱罪的嫌疑。

      停下,穿过回廊,往后山去,后山是一片松林,山中有泉水汇成的池,高耸的松木从池中抽出,几尾颜色鲜艳的锦鲤穿游而过。还可以继续上山,到泉的源头,但已经倦了,就地坐在冰凉的石凳,放空。

      云翳吹散,大风过后开始放晴,天光穿过松林直直下落,光洁无瑕,还有轻微的风摇动松涛,地面上还有未来得及扫的松针,折断的枯枝,细小的滚到人们脚下,踩扁,压碎,变成粉末。

      越想清空,就越被清空的念头占据,寒冷从接触地板的脚底开始一寸一寸往上爬,伸脚到太阳底下,暖意又铺满鞋面。一瞬间的惬意,被更加汹涌的歉意覆盖,觉得这一刻是从林朝身上抢来的。

      为什么不说对不起。因为伤害已经造成。如果说对不起能够治愈,司耀可以说断舌头。但关键是不可能。知道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弥补,无法遏止的想要见面的心情。

      林朝。林朝。林朝。

      计算寒流到达的时差,你那边也会放晴吗。

      你自由了。

      一瞬间,心好像被人捅了一刀。

      从头到尾都在狡辩。

      我不适合爱人。

      狡辩。

      想找个地方跳下去。想找台车撞过去。割腕。手上全是切割的鲜血。用枪指太阳穴。爆头。你为什么这么自私——背后是无数汇成的女声——为什么这么自私——戳背脊的手指,指指指指。

      嗡嗡,手机的震动让司耀回神,屏幕显示一则讯息,突然反应不过来那串数字来自谁,突然遗失名字,啊安安——安安发来一张相片——司耀的手开始颤抖,他想他必须找个地方否则他会崩溃,他不敢看,他匆忙地盲目地走,终于见到无人的庭院,就倚在门廊上缓慢滑落。

      那张相片,林朝睁开眼睛,在病床上。

      啪哒,啪哒,眼泪打在屏幕上,司耀往身上一抹,又啪嗒,啪嗒。

      司耀打字,我可以去见他吗

      安安马上回,当然可以

      司耀又写,可以不是现在吗,我需要时间

      安安说,嗯,什么时候来,提前告诉我,他在——

      司耀蹲在地上,过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人来问,怎么了吗。

      司耀红着眼睛摇头,没走几步又是那棵菩提树,司耀站在菩提树下,打字,发送,然后飞奔出门外,风刮到眼睛流泪,寒气大把大把塞进喉咙,肺刺痛,但还是要跑,大步迈出大门,大步冲到广场,招手拦截一部车,上气不接下气。

      他说,我现在就回去。

      ——

      收到讯息,安安告诉阿煊说,司耀在来的路上。

      你告诉那个烂人干什么?阿煊的脸冷下来。

      因为想和你过二人世界啊,安安抬头,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二人世界是随口说的,辛苦是真的。安安大四了其实,找工作写毕设,没有那么多时间照顾林朝。阿煊帮了很多忙,转院,请护工,和安安轮流陪护,也不抱怨。

      他说他能闻到林朝身上的不安,他释放信息素的时候林朝会变得安稳,很细微的感觉。安安什么都闻不到,什么都察觉不到,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阿煊又说,其实我现在也在释放信息素啊,一见到你就控制不了,好在你闻不到。

      说完就飞快地一吻,轻得好像不存在,安安慢一拍反应,看到阿煊装无事发生又忍不住嘴角上扬,只好放过他了。

      这些插曲减轻了看护的心理压力,但实际林朝的情况不容乐观。大出血,加上林朝本身体质差,有心脏病史,又曾经流产留下损伤,所以最坏打算成为最大可能。

      医生说的每一条都听到安安心惊胆战,那些不曾知晓的林朝的过去逐渐清晰,安安不知所措。想起最后一次见面,原来已怀有身孕,怎么敢想,十八九岁的身体,越细想越觉得司耀十恶不赦。

      难道看到的爱都是假象吗,安安不想武断,这些应该交由林朝判断,如果林朝能醒来。

      半个月,一个月,林朝终于睁开眼睛。安安拍下这一刻,就如几个月前他拍下阳光下的林朝,也可能出于同样的心理,分享司耀。重要的人的重要时刻。

      司耀说要回来,那就让他回来,安安扭头看陪在身边的阿煊,生出想要两个人相处的念头,在阿煊家里的沙发也足够,肉桂酒,慢慢地饮,小太阳在脚边呼噜冒热气。

      不能保证司耀是否会再度伤害,但安安从未见过司耀那样恳求地说话,也许他也需要机会。安安本不想替代林朝决定,但可能短时间内等不到林朝做决定了,他对任何事物都毫无反应,像个醒着的植物人。

      唯一有反应的时候,是睡着的时候,手背插着吊针,很冷,阿煊的手指扫过他手背,又暖他冰冷的手指,林朝的手就圈起,好像不让他走。一时之间心情复杂,安安调侃自己。

      一路想,原来他和林朝的道别,很早就开始了,早在意识到之前。拥抱他说明天再见的时候,又或者更早时,陪他坐江边看黑色的沙船。说不出口的话,是因为没勇气,因为时机未到,找很多藉口让它们说不出口,其实是,一开始就没有说出口的打算。

      明天就跨年了,有什么节目吗,安安问。

      没啊,就陪你在病房陪林朝,阿煊说。

      司耀说他明天到。

      所以呢。

      所以我们明天一起过吧,晚上学校有跨年会,来不来。

      好无聊啊,直接去开房好啦。

      滚。

      阿煊拿出手机划了划,诶你们学校那什么宾馆还有房,江边很豪华那栋啊。

      赵煊辉你够了。

      订好了,会员折扣不能退,明天我请你吃大餐啊。

      你埋单你说了算,但我拒绝吃西餐,我不会刀叉。

      好啊。阿煊捧着手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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