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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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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朝留下的模型,有盏蓝色灯罩的吊灯,安上电池,按下开关,灯会亮起来,温暖地照亮整个露台。司耀将它带回房间,摆到床头柜,从早到晚,那盏灯陪着他。当初买,只是路过看到,觉得适合林朝解闷,又有花有草。
现在它成为林朝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物件,和那束干燥褪色的勿忘我一起,传递着林朝未能亲口诉说的片段,司耀有时觉得自己能理解,有时又不愿理解,他一直如此对待林朝。
再讲下去就像为自己开脱,不是要找理由解释这一切,而是要为这一切找解决的出口。林朝为自己找到方法,他决定离开,也许是物理上的离开,找机会搬离,但司耀封锁了所有可能,将他逼上绝路。
林朝倒在脚下的时候,想看他死,看他流血,抱起他,吻他,看他的气息在怀里弱下去,司耀开始思考保存尸体的方法。当时心中的确有快感存在,同时存在的还有惊惶,兴奋,凌乱,无法做出下一步行动,拖延,等时间消耗。
林朝已经失去意识,不能期待他给出答案。他好像在缩小,在怀里迅速缩小,与此同时他开始变重,试图从司耀手上滑落。那一刻,司耀也不能理解自己,好像分裂出两个人格,一个,翻寻手机,冷静拨打救护电话,另一个,在体内看着自己。
也看着林朝。好像从未认真看过林朝。打完电话后,这个人格冲出来,紧紧抱着林朝。喉咙梗到痛,但是哭不出来,只能紧紧抱着。
到医院才发现衣服上全是林朝的血。穿的是深色衬衫,血迹看不明显,暗沉的一大块,干燥后布料发硬。收到了病危通知书,签字,打赵煊辉电话,麻木麻木,站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失去了所有感觉。
我很想爱你。林朝。——司耀对着手术室张口,却无声。
我想当一切从未发生,我们可以回到两年前,我带你从医院离开,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确信我在你身上留下许多伤痛,我故意的,我知道许多事是错的,但我仍然去做,因为我不相信对的事情就能导出对的答案。
再说下去就像狡辩,司耀看着台面的纸箱。他已经辞去工作,决定搬走,要搬去哪里,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不知道。物业来敲门了,司耀抱起纸箱,那个箱子装了想要留下的林朝的东西,用亚克力板包好防尘的模型,勿忘我,植物图鉴,其余的衣物鞋袜寄给阿煊。
自己的行李也不多,一个行李箱已经足够,其余全部舍弃。和物业签好解约合同后,司耀一手抱着纸箱,一手拉行李箱出门。物业关门的时候,好像隐约见到,林朝晒太阳的背影。
于是又想起,最初的最初,林朝像只猫凑过来,两个人在地毯上晒太阳。林朝咬他手,连咬痛都不舍得,眼睛雪亮。
林朝后来就再没让他痛过,明明有牙齿爪子,都收起来,抬头接受他吻。那么小一只,拥抱的时候在发抖,不能控制,从骨头渗出来的抖,自己竟也做到无视,无穷尽地索取。
简直人渣。所以没资格祈求原谅。司耀摁开电梯,下落的时候拨通阿煊电话,如果信号中断,还可以怪罪电梯,又发觉原来到这时还想推卸责任。
干嘛?阿煊不耐烦地问。
我今天要走……你好好照顾他。
我艹你爹!阿煊突然暴怒,司耀你到底还是不是人!
司耀举着手机,不做声。
我知道了,你今天就是来找骂的,我骂你你心里会好受些是吗,阿煊极其勉强地冷笑,我不骂了,我现在就去掐死他,我要你知道你把林朝交给一个什么人。
你不会的。
我艹你司耀。
……
到现在你跟我说你要走?人死了跟你一点关系没有?我当年真瞎了眼操了你这条狗,你配不上林朝。真的。滚吧。
挂断电话。
司耀下到停车场,把林朝的箱子放在副驾驶。好像林朝就坐在那里,抱着箱子。
司耀系好安全带,有那么一瞬他想开车往墙上撞,但撞墙之前他会先撞上安全气囊,所以没有任何意义。又想自己到现在还分析这些那些,好像真的人格分裂,脑海有很多声音,嗡嗡嗡嗡,各说各话。
林朝抱着箱子在旁边看他。
他很想吻林朝,摁在位子上暴虐地吻,将林朝绞碎,因为林朝正在将他绞碎。你看,到现在还在进行暴力的幻想,连自己都觉得无力。
一拳砸到喇叭,空旷的车库,声音被吞没。
开车,不知道要去哪里,沿着眼前的路盲目地开,竟然开上高速,继续开,开到没油,进服务站加油,又继续开,开到车道上只剩下自己一辆车的深夜,眼睛暴暴地跳,指示牌反光像针扎进来,又往前开十几公里,见到出口。
导航到最近的酒店,一下车就觉得空气凛然,已经开到气温不同的地域。只剩最便宜的房,无窗,带有自我安慰的自我惩罚,好像对待自己恶劣就能赎罪。
刷房卡,开灯开暖气,房间很小,连行李箱都只能打开一半,好在淋浴够热,疲劳消解了一些,听到卫生间抽风机呜呜地转,熄灯,一片绝对的黑。
侧身睡,圈起手臂,手指触到肤肉时欲想又潜上来,幻想林朝就在身边,司耀不再抵抗这些无时无刻不在侵袭他的幻想,他甚至想慢些,慢些,让肌肤相亲的温存久些,在这完全松懈的片刻,他才能撇弃自尊将自己完全交付。
哪怕这只是幻想,也是豁出去的想象。司耀不再抵抗那些汹涌的念想,或者爱意,因为它们将不被人所知,我爱你,我爱你。——但又如何。这几个字好像虚空织成的口号,梗塞在知觉的某处,一旦说出来,一切将不复存在。
竟就沉沉睡去,连这沉睡都可变作责怪自己的理由,因为连象征性的失眠都没。但其实是逃避,躲进深深的睡眠,就像鼹鼠躲进漆黑的地洞。直到前台打内线询问,才吃力地爬起来,续了两三天或者三四天,又倒头就睡。
昏睡也消耗体力,饿醒,饥肠辘辘,转个身又闭上眼,实在没有胃口。就这样一直睡到不能再睡,躺下去会头晕到头痛,才浑身浮软地坐起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饿到感觉不到饿,打开手机点外卖,又不知道点什么。
最后叫了平时不吃的炸鸡薯条。等待送餐的时候,刷牙,洗脸,懒得翻出剃须刀了,任由胡茬邋遢地挂在脸上。外卖员敲门,接过,关门。闻到味道时突然觉得饿,拆开包装狼吞虎咽,但吃得太急太猛,又油腻,胃受不住,过一阵又呕出来。
司耀狼狈地从马桶起身,漱口,眩晕,一阵一阵冷汗,像要虚脱。拆矿泉水,倒灌几口,手指的痉挛才松了些。虽然抽风机一直开,但房间的通风很差,炸物的油味和呕吐味散播在空气中,还有自己身上积郁的陈腐的人味,司耀打开房门,走出去。
想提醒前台叫保洁去清洁,前台正在接电话,自己顺手拿起吧台的宣传单张,漫无目的地看,是一个寺庙的宣传,司耀不信佛也不信教,正要放下,却被热心的前台误会道,这个寺对外地人很灵的,你今天也要去?
灵不灵也分本地外地?司耀问。
是啊,初一十五很多外地人专门过来烧香的。
这样。
从我们店里去很方便,门口就有公交直达,十几二十分钟到。
嗯。
不过今天降温了,你穿这么少,怕会冷。
谢谢。
推开玻璃门,一阵猛风马上刮身上,又急急退回门内,果然降温,有些窘迫地对着看过来的前台,我上去加几件衣服。
五点有斋饭供应,味道还可以。
好,谢谢。
这份热情有重量,想躲避,却是连日来唯一收到的好意,所以是暖的。下楼时前台换了一个人。
出门刚好公交车来,没有去的打算,但仍然上了车。公交崭新,车上疏疏落落坐着几个老人,司机戴着积了陈年痕迹的白手套,沉默地转动方向盘。
车上的广播说,寒潮即将到来,这次寒潮为本年度最强。
那么,这阵吹过他的风,也会吹到林朝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