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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黑色的海,我觉得我的心一起沉了下去。说不出为什么,我感受到一种剧变。以前我深信不疑的所有突然出现裂痕。那片海仍然平静,它无声无息地吞噬了一个人,那个人从此无影无踪,而那片海仍然无风无浪。

      我们开始搜寻蛛丝马迹,关于他死亡的缘由,诱因,或者创伤,但他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都没。至此,我们才发觉我们对他如此不解,我们自以为的知根知底,只不过是他人生的一些皮毛,又或者人生就是由这些琐碎的皮毛堆成的。

      物理距离上我离他最近,我被反复地问,被逼反复地想,毫无头绪,也正是这种毫无头绪让我陷得更深。你如何解释一个人毫无道理跳海,如何让人信服,他被某种神秘吸引了吗,他听到塞壬的歌声吗,我没办法再想,我开始忘记他,开始整晚失眠。阿海这个名字是我随口编的,我已经不记得他名字。

      但是我记得,我记得他如何翻越栏杆消失在海里,我记得,我开始无法控制地想象,他或许干性溺水,毫无痛苦地离开,又或许被船尾掀起的浪所裹挟,突然醒觉求生欲但已永远来不及。

      但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他浮在海面,在船浪的尾迹里,目送我们远离。然后,他背过身去,振臂游向茫茫大海,直到再不能挥动手臂。我好像能清楚地看见他,他在下沉,面向头顶的星空下沉,而身后是漆黑的,漆黑的海。

      我觉得,那片海,好像也在呼唤我。

      我感受到一种切断的孤独,我开始渴望联系,也终于肯坦诚面对我对司耀的感情。我像茫茫海上的孤魂,而他是陆上的指引,我离开他,又最终寻回他。我会回到陆上去,我会和他踏实地生活,我会在他臂弯安睡。

      我期待着与他的重逢,却从未将这些心绪告知。我想,在相见的时候,我会告诉他,我会彻底撕开自己,撕开我自以为是的坚强,撕开我拼命想要隐藏的软弱,撕开博弈和计较,我会坦诚又坦诚地和他说我的欲,我的爱。

      就这样我们返航,我仍然深爱着这片海,但是我心中,装了比海更深的什么,我说不出是什么,但至少其中是有希望的。

      在那些夜不能寐的夜晚,我幻想我和司耀和好。但其实还没等到上岸,我就已经迫不及待留讯息打电话。消息已读不回,电话无人接听。换作平时,我可以冷静等待解释机会,但那次不同寻常,我从亢奋的狂喜直跌落深渊,觉得自己无路可走。

      你能理解这种感觉吗,害怕一个人害怕到发疯。

      有人察觉我不妥,申请和我同住。他对我有意,之前帮我涂芦荟膏时就已经各种暗示,我同意他住过来算一种允许。我需要人。病急乱投医。

      我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有所预料,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爬我床的时候,我很坦然,因为我需要这种需要。最后一步,我打了个赌,我说算了,我想如果这是一场临时起意,现在抽身还算来得及。

      结果他问我,算了是怎样算?——我将我的命运托付给冥冥不可知的上天,所谓算和不算,其实心中早有答案,只不过想通过上天将这份图谋合理成偶然,将它伪装成一出由不得我的意外。我不是不能承担出轨的责任,于此我也毫无罪恶感,我只是不能正视做出选择的自己。

      我看着他挖出阿海的芦荟膏,我拧头看阿海的空床,这间船舱大大小小的角落都被我们染指,唯独那张空床,好像一个忌讳。我笑着问敢不敢到阿海床上去。他当然说敢。

      我在他身上的时候,我看到阿海,我在阿海身上,我兴奋到头皮发麻。是了,阿海无处不在。

      瞬间的空白之中,我窥见了宇宙的真容。黑色的宇宙,从黑色的大海之中升起,这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代价,我爱上了死亡。

      下船之后,我没有联系司耀,我仍然需要他,我确信,但我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何需要他,我没有力气解释清楚,有一部分的我已经永远留在海上。

      说到这里,阿煊才真的停下来。

      安安说,人这一生当中,又有几次能得到这样的启示。

      一次就足够人精疲力尽了。阿煊疲倦地笑,又看着台面的耳钉,说,曾经我舍不得戴这对耳钉,就像我舍不得穿这条裙,我总觉得,要等到某个意义非凡的时刻才轮到它们出场,但是,物件会旧,人也会老,总会贪心觉得下一个时刻更值得,殊不知就错过了此时此刻。

      为此时此刻干杯,安安举起酒杯。

      是啊,为此时此刻,阿煊拎过安安的酒杯饮尽,热吻,舌尖还有酒的苦涩,但这苦味很快冲淡,阿煊吻得很深,像要将所有热情都耗尽,安安一一承受,两个人陷进沙发吻。

      安安,我一度觉得自己走不出来了,直到我看见你为林朝哭。

      我想,这眼泪多珍贵。我觉得我好像被救赎了,原来人,真的可以发自真心感受到别人的痛苦并且流泪,所以我是不是也有可能被看见,不用再扮演一切平安无事。

      安,我不是想要你的眼泪……多谢你。

      在耳边说完,阿煊放开安安,好像这是一场道别。

      你要像推开司耀那样推开我吗?安安问。

      不是,我已经找到你了,现在轮到你来找我了。

      我不明白。安安说。

      我不是要离开你,但我已经无法再维持现在的关系,我想要更多了,你明白吗,但是你需要自己找出这段关系的回答,就像此时此刻我坦诚对你。

      阿煊看安安眼泪流出来,泪痕在灯下似星河,安说,我需要些时间,但是,在我得出结论前,可不可以仍然在我身边。

      我又没说我要走,阿煊帮安安抹眼泪,无论何时,我都会在你身边,但是答应我,不要因为想留住我而编造我想要的答案。

      嗯。安安点头。见阿煊披着的外衣从肩上滑落,帮他挂回,又情难自禁抱紧阿煊。手在外面会冻,阿煊不经意说,手贴在安安心口。

      这也是我的私心。阿煊下巴搭在安安肩上轻轻说。

      优雅的背,这背上布满自虐的伤痕,阿煊的伤痛得以具现,安安从未想过要抚平,伤痕会自愈,况且各人又有各人的痛。

      安安伸手去触,去摸,阿煊暖融融在他怀里,好了,好了,祝愿你不要再痛。

      第二天,逐间医院找林朝,根据司耀电话推断,林朝大概率病重。阿煊开车,陪安安到导诊处去问,从司耀住处附近的大医院开始。

      你要有心理准备,可能情况不会乐观。等红灯时,阿煊提醒道。

      嗯。安安应声沉沉。

      日夜不停大半周,终于找到林朝,在重症监护室。有规定的探护时间,怕撞见司耀,只敢远望几眼,看见仪器,床,看不见人,因为人深深地陷在床里——安安当时就脚软了,被阿煊拖到楼梯间,浑身在抖,但是说不出话来。

      阿煊陪他平复。他对林朝没有什么感情,不像安安触动,但又不道德地想,如果继续和司耀交往,会不会躺在里面的会是自己。短暂的一想,又开解自己,命运无法交换也无法比较,是林朝自己的选择导致他的走向,但林朝本身又拥有多少选项呢。

      当年,阿煊也曾参与林朝的命运。一圈人买下来的新玩具,林朝正在发情,但眼神看人凶狠,尤其那只金色的眼,明明视力微弱,却硬铮到能杀人,于是翻倍价钱买下来,自己代替林朝陪了一晚。

      这些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讲,还没力气想怎样处置林朝,就听司耀说他已经死了,感慨一句有运无命,这件事就这样翻篇,轻到几乎没在心中留痕。

      如果不是看到他金色的眼,阿煊绝对认不出林朝,但他明明又和两年前没什么不同,仍然薄到好像一张纸,只是眼神完全变了,变到完全认不出,阿煊熟悉他现在的眼神,仍会牵动面部肌肉做表情,但看进去是空的。

      由此,阿煊想,林朝能活下去的几率渺茫。

      但是安安说,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带他走。

      嗯。阿煊看着安安,又想,说不定还有希望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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