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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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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到的时候,大门虚掩,没有开灯,只有隐约的光亮从客厅传来。朝光源走去,原来是那盏月亮灯,放在客厅的茶几上,阿煊正对着灯出神,面前玻璃杯和酒。
阿煊?安安试探叫了声。
阿煊回过头来,安安才发觉他化了妆,连发型都有微小调整,整个人看上去很不同。
来了,他说。
嗯。安安应。
我们跳舞吧。
但是我不会啊。
我带你就好了。
阿煊站起来,后知后觉他穿了裙,吊带,露背,伤痕触目,深沉到近似墨的蓝色。
冷不冷?见到阿煊赤脚,安安回到鞋柜,拎出对平时穿的毛毛鞋放他脚下。
你好没情趣啊。阿煊脚勾起鞋子,笑出声。
地板冷,加上你穿上鞋我就不怕踩到你。安安又认真解释起来。
好啦好啦,把手给我。
我连手都不知道要怎么放,怎么跳。安安很头痛,但还是伸手给阿煊。
我带你跳就好啦。
踩到你不关我事。
放心,我会用力踩回去。
两对毛毛鞋在地板来回,虽然在安安看来算不上跳舞,只不过跟着对方胡乱踩踏罢了,好在阿煊乐在其中,不像以前容易发脾气,渐渐,安安也能跟上节拍了。
只是阿煊过于光彩动人了,不知道眼神放哪里,只好看着他颈侧的空气。墙面两个旋转的影子,蹦恰恰,蹦恰恰,真的好像在月光下跳舞。
虽知不应该擅自评价他人,但也不得不衷心叹一句,今晚的你很迷人。
我知道。阿煊笑着说。所以你想爱我吗。
有想过,但我觉得你现在并不想。
你又怎么知道?
你可以说是理智也可以说是直觉——诶你摆明套我话。
这么快就发现啦。阿煊又笑,拎玻璃杯倒酒给安安,喝了比较容易开口。
安安将酒挡回去,酒精过敏,我就等你喝到发癫。
你好无聊。阿煊一饮而尽,仰头时有什么从耳垂滴落,沿着肩膀滑到后背。借灯光安安看得清楚,是血,阿煊抽纸捂着,又让安安看有没沾到沙发。
为什么会流血?
刚刚摘了耳钉,戴太久,长进肉了。
有没消毒药水?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摘耳钉?
你想说自然会说的。安安帮阿煊查看伤口说。
你这个人。阿煊哑口笑笑。你想听吗?
你愿意讲我就愿意听,不过讲之前你要披件衣服,免得感冒发烧又怪我。
你好像我妈啊。
于是阿煊就开始说,他说,这只不过是个平凡无奇的故事。
这条裙,是我十八岁为自己买的,那时我觉得我的人生就像这条裙,我可以自由选择任何,成为任何,又不被任何束缚。
当然我也知道,我的自信很大程度上来自我的家庭,所以我也想努力出一番成绩,说不上回报或什么,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一种不自知的骄傲。但我那时不觉。
十八岁那天,我拥有三个蛋糕。
第一个蛋糕是司耀送的。
那时,我在上课,高三,没有特意回家,结果中午临近午休,司耀敲敲窗玻璃,我跟他出去,他带我到一处没有人的走廊,我一眼就看到栏杆上的蛋糕,他祝我生日快乐。
那个蛋糕两个人吃刚好,叉子叉奶油和樱桃,他有些紧张,说话都不流畅,我开玩笑问他是不是翻墙进来的,他说不是,我报了你的班级和名字。看他认真解释,我忍不住要吻他。
他还是紧张,怕别人发现,说可能对我不好,我不准他避开,他也迁就我,将我吻到墙角,将我整个护在怀里,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了。
其实我不怕,也没什么好怕,我爱他,没有什么应该遮掩。
他送我一对耳钉,他说,应该会衬你的裙。
我很开心,但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你又为它辛苦了多久。
说到这里,阿煊停下来,看着台面的血纸巾,原来我从那时就做错了,他说。
其实我那时没想那么多,高中生,忙着发梦的年纪,那时我和他,真的接吻当饭吃,一天到晚在床上,也不觉得饿——
第二个蛋糕来自我爸妈。
晚自习快结束时,班主任叫我出去,我以为有什么事,结果看到我爸妈。一个拎着蛋糕,一个拎着汤,他们说,和同学一起分享啊。
说了几句,下课铃就响了,我回到教室,分蛋糕,隔窗看着他们和班主任边谈边走远。蛋糕上的朱古力牌,年年都写生日快乐,这一年,写的是世事无憾。
世事无憾,就是我父母对我的祝愿了。
直到教室灯熄我才开始收拾书包,有位朋友,也是舍友,和我一起,我们像平时回宿舍,谁想到一到宿舍他就关了灯,大喊煊仔到啦,然后好多人涌过来,起哄,吹哨,舍长捧出擦满蜡烛的第三个蛋糕,我被簇拥在大家当中,燃亮的烛光,台灯,大家抱着我唱情歌,非常,非常肉麻的情歌。
所以你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十八岁,充满祝福,我拥有恋人,亲人,朋友,也对未来怀抱自信和期望,那晚我膨胀到失眠,觉得自己什么都可实现。
赵煊辉我酸了,安安笑,后来呢,突然来了转折?
暂时还没到转折,阿煊说,一切和我设想的一样顺利,甚至可以说毫无波澜。我有没和你讲过,我的梦想是当一名海员。
怪不得你房间那么多船,安安恍然大悟。
阿煊继续说,我如愿考上理想的大学和专业,去到一个海边的,拥有自己科考船只的学校。你知道吗,学校连教学楼啊图书馆啊都是面海的,图书馆整栋楼是透明落地窗,我就坐在窗边一个人敲电脑啃研究,疲倦时就抬头望望外面的海,承载我梦想的海。
听到这里,你应该会觉得我的一切都很轻松。其实没那么容易,高中的时候是,大学时也是,我很用功,吃的苦熬的夜不比旁人少,我只是比较幸运,用力大多能立竿见影。如是,我如愿申请到大三的出海实习,这大概就是你口中的转折。
你们……遭遇海难?安安小心地问。
相反,一切一切,都风平浪静。阿煊停下来,又灌了一口酒,安安好像从酒的震纹看到阿煊说的那片海。
这里要说回我和司耀了。
大学后,我和他的感情开始出现问题。我觉得他抓太紧了。因为异地,每天都要打视频电话,报告发生了什么什么,连情事都变得辛苦,他毫无顾忌地发泄他的愤怒,而我不知道他的愤怒从何而来。
我想体谅他,我知道他有很多不易,我想我应该包容这些。但我喘不过气了。我开始忽略他电话,拒绝和他见面,我说我们应该重新思考这段关系,我需要足够的空间和距离。然后我就踏上了那艘船。三个月。够我们想清楚了。
可以说我踏上了梦寐以求的航程,我将身后的陆地、以及滞留陆上的烦闷与忧愁远远抛开,驶向未知的崭新的大海,在再也看不见大陆的那一刻,我感受到彻底的放松,在那一刻我确信我可以放弃这段感情了。
无牵无挂,也可说无心无肺,我全情投入了海上的生活。同期还有其他九个学生,按姓氏字母分舱位,四人舱,另一位同学和我排在后面,变成两个人住一间。那位同学和我同系不同班,见过面,但不熟悉,就叫他阿海好了。
在船上,再不熟悉也会很快熟识。一两个星期过去,彼此都成为知根知底的朋友。太阳猛烈,海盐浸渍,我们晒脱了一层又一层皮,黑到连妈都不认得,我脸上的斑啊,就是那时晒出来的。
阿海很贴心,他带了很多芦荟膏,一放工大家就挤过来搽药膏,你抹我脸,我涂你身……海上,海上有很多事情可以讲,和纪录片拍的差不多,我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讲起,我也不想讲这些,我不想定义那段时间,那些经历,总之大部分时间是开心的。
直到某天醒来,发现阿海不见了。
我们翻遍了整艘船,连个影都见不到。我开始怀疑是否真的有这个人存在,但他的芦荟膏又确实在,上面还有大家的指纹。开始查监控,大家都在场,就看到半夜,他一个人走出船舱,走向船尾,没有迟疑,纵身跃过栏杆。
外面是黑色的海。
说到这里,阿煊又停下来。
如果难受,可以在这里停下来,安安说。
我要说,若不然我永远没办法面对,阿煊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