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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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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竟然快到午饭时间,我不要再点外卖了——为此,阿煊争取到一顿火锅,他自荐洗菜,安安就包碗碟。不过买菜前还要去配副眼镜,若不然安安连面前的菜都夹不到。
我弄掉的,我赔你。一进门就将安安推给验光师,自己到眼镜柜挑选。
如果不是安安摘下眼镜,根本没发觉他有泪痣,甚至不觉得他原来有双有神的眼睛。斟酌着为安安选了几个镜框,等安安出来试。
帮人选眼镜,以前阿煊也做过这样的事。司耀有轻度近视,但不肯戴眼镜,上课就坐前排,也没有什么影响。但要在人群中找到阿煊就有些困难了,有一两次,阿煊到他课室等他,远远挥手,竟毫无反应,直到阿煊一拍他肩膀。
他吓一跳,看清楚后,面上的笑容就止不住了。周围人来人往,他们在下课的校道,有经过的同学和司耀打招呼,司耀面红,但牵住他的手从未放开。
不戴眼镜也有经济原因——配眼镜不如买张去见阿煊的机票,那时司耀已经断了和父亲的联系,一切都要靠自己。
我想送你眼镜,因为我希望你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用最快速度找到我。
好啊,好,我答应你,一定找到你。
既然作为礼物,就要有诚意,阿煊决定用自己赚到的钱买。那时他刚上大一,生活从来优渥,从没考虑过赚钱的事,无计可施,舍友就将自己的一柜子传单全交给他。
阿煊的大学一共有二十二栋宿舍楼,每栋七层,每层有二十二间宿舍,其中有十一栋是男生宿舍。这份兼职很简单,往门缝塞传单就可以了。舍友说太辛苦了不想做,阿煊一口气接下来。
趁午休的中午,趁没课的晚上,一个门一个门低头弯腰,最吓人的还是被舍管发现,脾气差的不单只将他赶出楼,还会大声呵斥,阿煊哪里受过这些委屈,眼泪在眼眶腾腾转。
但是,每塞一张传单进一扇门,就好像完成一副眼镜之中的一块拼图,今天能买到镜框的一半,明天赚到镜片。
安安出来了,试戴阿煊选的眼镜,但轮流几副两个人都不满意。
有没带过隐形眼镜?
隐形?没有。
那今天试试。
又挑了几个牌子,筛出适合安安的。验光师教安安如何佩戴,但试了好几次,安安都因为不习惯而闭眼,阿煊心急,自己上阵。
放松,看着我。
和验光师的手指不同,阿煊的手指是暖的,熟练地撑开并固定安安眼皮,白色的佩戴棒渐渐靠近,紧接着眼球一阵冰凉,阿煊突然变得清楚。等镜片贴合了,阿煊才放开手指,应激的眼泪流出来,阿煊抽了张纸巾给安安,轮到另一只眼。
以后你就戴隐形来见我。
阿煊说得好像自言自语,随后和店员交谈,问可不可以定制之类。
知道长时间戴隐形会辛苦,还是和安安选了镜框,和原来那副差不多,阿煊表示嫌弃。等待配镜的时间,去附近买食材,买到中途阿煊觉得又饿又累又麻烦,拎着塑料袋开始又吵又闹发脾气,安安竟然没心没肺拿手机录下,笑到屏幕震。
到家,用萝卜玉米排骨煲汤底,然后洗菜。阿煊剁酱料就像剁仇人,安安那份点名要加蒜蓉和半粒切片的小米辣,搞到阿煊手指又有蒜味又被辣到爆爆跳,激到就差将手指往安安嘴里塞。
我!好!饿!
刚刚是谁说要在家里吃?
一句话顶到阿煊没声出。
好在两个人合作,汤底煮好时蔬菜也都洗好,直接围坐在饭台起筷。彼此的口水都吃过了,就不在乎公筷不公筷了,阿煊毫不客气地伸筷子,蘸料,热气腾腾的菜肉落肚,脸终于不那么臭了。
叔叔阿姨呢,他们不回来吗?安安问。
我爸我妈?他们不住这里。
你一个人住?
嗯,他们搬到郊区,觉得清净,我嫌太远不方便。
他们不担心?
听到这里,阿煊笑出来,你觉得我几岁?
安安又认真解释起来,既然都在一座城市,住一起也很正常,相互关心更加正常。
我发觉你很不管什么都好认真,阿煊还是笑,不过这个笑和方才的笑意味不同,又说,是我说要一个人住的,你就当我是桑奇,毕竟航海的勇士,总是一个人出征的。
桑奇明明还有小黑,而且严格来讲,他坐的船还有船长和水手。安安又驳道。桑奇是昨晚航海故事的主人公,小黑是桑奇身边一条黑到周身发亮的狗。
你又来了,那你就当我是弄丢了小黑,一个人撑着一条小破船驶向茫茫大海的桑奇好了。阿煊接道。
海底下有鱼,头顶上有星星,你不用怕。安安安慰道。在他的脑海里,已经想象出一幅画面,盔甲破破烂烂的桑奇,站在一条收起帆的木船上,帆是结实的白色,上面有血和烟熏过的痕迹,而在桑奇的面前,是日落和大海,他在海浪上摇啊摇,浑身染成金黄色。
所以你可以说桑奇是孤单的,但桑奇又不是孤单的。安安总结道。
所以你今晚还会留在这里讲故事吗?
不会,我要回去写论文。一口回绝。
离开时,安安到阿煊房间拿书包,有了眼镜,安安看清了阿煊的房间,海洋主题,他的柜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玻璃瓶,里面有大大小小的船,各式各样,阿煊对着他惊诧的表情笑了笑,晃了晃车匙。
车是陆上的船,平实的路面和摇晃的海面差不多,各有各的道路航线,也各有各的意外惊险,蚯蚓和爬虫是路面下的鱼,泥石是缓慢的洋流而混凝土是结冰的海面,车胎扬起破冰的风,阿煊开车就像开船,安安才注意到他的车是蓝色的,深沉到近似黑的蓝色。
送走安安,阿煊回到一个人的家里,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人。他走进司耀房间看了一圈,除了衣柜里的衣服,床头柜的剃须刀和领带,房间几乎没有司耀的痕迹。
他或许真的不会回来了,阿煊有预感,这是他几年来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心不是如刀割,因为他没有心,他胸膛空荡荡,原本就空的地方又空多了一块,就像一个风蚀的岩洞,今天吹走一些,明天吹走一些,风声呜呜。
司耀在的大厦,也是能感受到风的,因为太高了,猛烈风吹的时候,能感觉到楼在歪斜。据说建设高楼的时候,建筑师会预设风吹的摇摆幅度,也就是说,一栋摩天高楼可以像一支在手里摇出残影的铅笔,铅笔的歪影子是视线错觉,而风里的高楼是真的会摇摆。
林朝也感受着风吹,极轻微的摇晃,台台凳凳都粘在地毯上,这场摇晃不足以移动屋里的任何东西,不像海啸或者地震,地动山摇一切瞬刻颠覆,这场摇晃只发生在心里,在极静中,在巨大的建筑物里的小小躯体里,身体感受到晕眩,那是风穿不透玻璃墙而怒啸的余震。
听说寒流要来,空调开得猛烈,又讨厌水果的冷和酸所以不吃,空气干燥,身体也开始干燥。鼻子忽然湿湿的,以为流鼻涕,但是怎么吸鼻子鼻子还是湿的,鼻水滴在地毯上,才发觉是血,捂住鼻子抽纸巾抹血,仰高头,心里想着要怎样清理地毯上的血。
看到血的时候很慌乱,但慌乱之中又有奇异的冷静,也有燃烧的火花般闪过的念头,原来我还是怕死的,林朝想到。在动物世界里,自杀也是存在的,没有人会谴责或制止动物的选择,但人们却不允许人们选择死亡。
用冷水拍额头,水沿着颈钻入衣服,血渐渐止住,不打算告诉司耀,不过司耀看到血纸巾一定会问,于是又将纸巾从垃圾桶里捡起来,丢进马桶冲走。出来又看了很久桌面的苹果,伸手,觉得削皮很麻烦,算了。
当晚,林朝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