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破碎 ...
-
Tawan走进房间的时候,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阳台的门大开,轻纱随湿咸的海风在半空中飘荡着。
他脚步一顿,向前的动作犹豫了一瞬,盯着玻璃门上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难得地发了会儿呆。
Tay果然在阳台,躺在椅子上望着远处已经与夜色彻底融为一体的大海,脸上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深夜的海表面平静,却不知蕴藏着怎样的危险在那表象之下,就像现在,他们之间看起来平常的气氛,谁又知这岂不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安宁。
有时候,Tawan当真恨极了自己的善解人意,他不想提起那些伤心事让Tay再次难过,就只能选择闭口不谈独自一人心急火燎地焦灼。
Tawan深深吐了口气,将玻璃杯轻轻放在茶几上,陶瓷与大理石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看见Tay的脊背随着这声音颤了颤,月光给蜷在藤编吊椅里的身影镀上层流动的水银色,让Tay看起来像是随时会跌进浪涛声里的海妖,神秘又危险。
“要听故事吗?”Tawan突然开口,指尖无意识摩挲过锁骨的纹身,“关于我锁骨的海浪纹身。”
藤椅发出细微的吱呀声,Tay转过半张脸,月光将他睫毛的影子折成两段,一段落在青灰的眼睑上,一段跌进锁骨的凹陷处。
Tawan垂首瞧着他,突然觉得喉咙干得厉害,像是被海滩上正午的砂砾塞满了气管,他慌张的移开了视线,眺望着远处和夜色融为一体的大海。
“十八岁那年我在珊瑚礁被暗流卷走,”他长指拨了拨黑色背心的肩带,露出完整的海浪刺青,浪尖上的海鸥依旧没有眼睛,可却仿佛已经找到了注定的归宿,“救生员找到我的时候,氧气瓶里只剩3%的残压。”
那是他第一次,距离死亡只有一口气的长度。
带着薄茧的指尖抚过刺青微微凸起的纹路,“这个,是纪念那次劫后余生。”
“后来每次潜水遇到暗流,这个纹身都会发烫。”Tawan向前半步,月光终于攀上他紧皱的眉心,“就像现在,你每次想起Time的时候,手腕的佛珠也会发烫对吗?”
海风突然变得腥咸,Tawan看见Tay无意识揪住浴袍系带的指尖在发抖。他太熟悉这种颤抖了——就像当年在海底,求生本能与逐渐涣散的意识撕扯时,自己死死攥着珊瑚断枝的手也是这样痉挛。
是恐惧,也是无奈的绝望。
Tawan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他觉得自己还是高看自己了,他以为可以不去在乎Tay和Time的那些过往,毕竟不管曾经如何,都已经过去了,留给他的还有长长久久的以后,他总归是有机会的,让Tay眼里只能看到他。
可现在,他不确定了,Time在Tay心里占的位置太重,他敢赌,却并不代表他不怕输。
“你...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要放弃Time,后悔答应给我一个机会。
潮声突然汹涌,Tay不自觉抓紧了两侧的扶手,藤条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刺痛让他指尖不自控地轻颤,却依然比不上此刻心底酸涩的痛。
记忆如同涨潮时的泡沫,层层漫上来——
Time总是嫌他麻烦,可却从不曾错过他任何一个电话,就连他每次别到他西服口袋的玉兰花,尽管Time说了不止一遍“怎么老是弄这些娘儿们唧唧的东西”,可没有一次不是紧蹙着眉安静站着让他折腾。
这些都是真的,自从听完Sun提起那些他从不曾了解的往事后,Tay试着不代入自己的视角,完全跳出来去看两人曾经的过往,的确发现了许多Time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温柔。
这些都是真的,可是那又如何?这11年里,他的痛苦,他的难过,他的绝望难道就不是真的吗?难道这所有的一切都能因为一句情有可原就能被一笔勾销吗?
Tay不知道,但他清楚的是,自己做不到。
有些伤害,或许不曾在表面留下任何疤痕,但却是刻进灵魂深处的。Tay忘不掉,即使是到了现在,只要接触到任何和Time相关的,哪怕仅仅只是听到他的名字,他的胸口都会忍不住的泛起密密麻麻的痛。
他做不到欺骗自己,不论真相如何,他和Time已经不可能再有以后了。
“没有,”Tay的声音混着浪涛拍岸的轰鸣,“Tawan。”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软软的,像是什么在心上轻轻挠了下。
“我没有后悔。”
在哗哗的海浪声里,Tawan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砰砰砰的,好似新年夜里在天边炸开的烟花。
Tawan喉咙突然哽住了,月光将Tay睫毛投下的阴影染成青灰色,那些阴影此刻正在他锁骨上随着呼吸轻轻摇晃。这让他想起潜水时遇到过的发光水母,看似柔软的触须实则藏着致命的毒液。危险,他明明比谁都清楚的,可还是一头扎了进去,义无反顾。
“我——”他难得的局促,想到自己隐瞒Tay的秘密,胸口处因Tay的回答涌上来的欣喜瞬间被更巨大的恐慌所替代。
“你手心流血了。”注意到Tay掌心的红痕,刚准备坦白的话头瞬间一转,Tawan急忙转身往医药箱方向走。
消毒棉球碰到伤口的刹那,Tawan明显感觉到Tay的手腕在颤抖。那些佛珠硌着他的掌心,檀木被体温焐得温热,泛着经年摩挲才有的柔光。
“这是Time送的吧?”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镊子夹着的碘伏棉签差点戳歪。
“嗯,十六岁那年去玉佛寺求的。”Tay的声音轻得像海雾,“他说戴着这个,可以保平安。”
Tawan的指尖顿在绷带边缘,不过转瞬,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月光突然没进云层,两人交叠的呼吸变得粘稠,Tawan将绷带打个结,抬头看见Tay上下滑动着的喉结,那些未说出口的哽咽在昏黄的灯光下凝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紧紧包裹着。
“其实——”Tawan刚一开口,酒店房间的大门被人粗暴地从外面一脚踹开,阴沉着脸的Time在五六名保镖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Time黑色大衣下摆仿佛还带着深夜的露水,皮鞋踩过木制地板发出沉重的吱呀声。他目光扫过Tawan半跪在藤椅前的身影,最后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瞳孔骤然紧缩。
“我说怎么派了那么多人出去都找不到人。”Time从喉间溢出声冷笑,“原来是Tay少爷这是有了新欢躲在这里谈情说爱。”
最后四个字裹着冰碴砸在Tay的耳膜上,他条件反射般蜷起手指,纱布边缘立刻洇出新鲜的血迹。这个细微的颤抖被两个男人同时捕捉,Tawan当即攥住了他的手指,避免他下意识的动作。
“小心!”
“别碰他!”
Time的警告与Tawan的关心同时炸开。
“你找死!”
Time眼底一片猩红,抢过身边保镖的枪上了膛直对着Tawan。
藤条扶手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Tay踉跄着撞进满地狼藉。他抖得厉害,却仍固执地挡在Tawan身前。
“够了!”喉间泛起铁锈味,Tay看着Time领口晃动的玉兰花瓣形状的铂金领针,眼波微动,那是他二十岁生日时送他的礼物,玉兰花总会凋零,可铂金的领针却不会。
“别再闹了。”
短短四个字让屋内变得更加死寂,Time看向Tay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握着枪的手都止不住的颤抖,目光扫过被Tay护在身后的Tawan,脸色黑到仿佛要滴出水来,“你竟然要为了他和我闹?”
Tay闭了闭眼,深深的无力感将他包裹着,眉眼间都染上几分疲态,他突然觉得这一切无聊极了,也让他累极了。
“Time,别再闹了。”
他重复着,声音叹息似的,有气无力。
“呵,”Time嘴角勾起一抹讽刺,“我闹?那你又是在做什么?被人耍得团团转还不知道,蠢!”
说完,他将阴冷的目光移向Tay身后的Tawan,“你说是吗?Tawan警官,好好的皇家警署不待,来这儿玩角色扮演哄骗我的未婚夫,真是好兴致啊。”
随着Time声音落下,Tay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他僵硬转身,待看清Tawan的神情后,便知道Time说的都是真的,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咸涩海风突然灌满房间,潮湿的咸腥气从敞开的阳台门涌进来,暴雨终于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