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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他们的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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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懔忧果然收敛了些。虽然还是会在背后说闲话,但至少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搞小动作。有一次萧尘去上厕所,又听见隔间里懔忧在跟人抱怨:“宸逸那个家伙,不知道吃了什么药,天天护着萧尘,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
另一个声音说:“要不就算了吧,宸逸是班长,跟老师关系好,真闹起来我们讨不到好。”
懔忧骂了句脏话,没再说话。萧尘站在门外,心里松了口气,脚步却顿住了——他听见宸逸的声音从隔间外传来,平静却带着力量:“懔忧,造谣诽谤是要负责任的,萧尘的转学手续都是按规定办的,你再乱说话,我就把你在背后做的事告诉老师。”
隔间里瞬间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懔忧才悻悻地带着人走了。萧尘躲在拐角,看见宸逸站在原地,对着空气轻轻吁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那天下午的体育课,自由活动时,萧尘坐在看台上喝水,宸逸走过来,递给了他一个新的水杯,蓝色的,和他之前被懔忧撞掉的那个很像。
“给你的。”宸逸说,“之前那个摔破了,我重新给你买了一个。”
萧尘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杯壁,温温的,是刚接的温水。他看着宸逸,忽然想起昨晚少年笨拙地拍着他的背,说“别怕,有我呢”,眼眶又有点发热。
“宸逸,”他鼓起勇气开口,“谢谢你。”
宸逸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说了不用谢。”他顿了顿,又说,“其实我以前也被人欺负过,那时候总觉得很孤单,后来有人站出来帮了我,我才知道,有人陪着是多重要的事。”
萧尘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看起来沉稳可靠的宸逸,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所以,”宸逸看着他,眼神很亮,“我不想让你也觉得孤单。”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幅温暖的画。萧尘低头喝了一口水,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他心里发涨。他知道,那些被霸凌的日子或许还没完全过去,但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晚自习时,萧尘翻开数学作业本,上面干干净净的,没有红笔的涂鸦。他抬头看向斜后方的宸逸,对方正在低头做题,侧脸在台灯的光晕里显得格外柔和。萧尘笑了笑,低下头,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写着,这一次,他的心很静,像被月光洗过的湖面,再也没有波澜。
窗外的蝉鸣又开始了,叽叽喳喳的,却不再让人觉得烦躁,反而像一首温柔的歌,陪着两个少年,在漫长的夏日里,慢慢长大。红绳·印记
暮色四合,明德中学笼罩在一片橘粉色的晚霞中。蝉鸣声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篮球拍打地面的“砰砰”声和学生们三三两两离开教学楼的喧闹。萧尘抱着几本厚厚的物理习题集,慢悠悠地走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书包带勒得肩膀有些发酸,但心里却有种奇异的轻松感。今天的电磁感应他终于搞明白了,多亏了……
“萧尘!等等我!”
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林晓晓小跑着追上来,发梢的蓝色蝴蝶结随着她的动作活泼地跳跃着,在路灯初亮的光线下闪着微光。她喘了口气,脸上带着惯有的、略带八卦的兴奋表情。
“张老师说按月考成绩重新排座位啦!”她压低声音,眼神却亮晶晶的,“你终于不用跟宸逸那个闷葫芦绑在一起了,开心吧?”
萧尘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他回头望去,宸逸果然落在后面十几米远的地方,独自一人走着。他微微低着头,白衬衫的袖子一丝不苟地扣着,只有左手习惯性地搭在右腕上——那里,那条褪色的红绳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像一道隐秘的伤疤。
“其实……宸逸挺好的。”萧尘脱口而出,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维护,“上周那道力学综合题,要不是他给我讲辅助线的画法,我肯定卡死了。”
林晓晓眨眨眼,似乎有些意外萧尘会这么说。她歪着头想了想,脸上的八卦劲儿淡了些,反而流露出一点理解和同情。
“也是哦,”她点点头,“他对你……好像确实不太一样。”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分享秘密的郑重,“你知道吗,宸逸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他以前可爱说爱笑了,跟现在完全两个人。”
萧尘的心轻轻一颤,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那个沉默的身影。宸逸此刻停在了一盏路灯下,正低着头,专注地调整着腕上的红绳。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那专注而近乎虔诚的神情,让萧尘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仿佛看到了六岁时的自己,蜷缩在父亲冰冷的病床前,手里死死攥着那条沾染了消毒水和……隐约铁锈味的蓝色手帕。
“七岁那年,”林晓晓的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叹息,清晰地传入萧尘耳中,“他爸妈带他去听他期待了很久的音乐会,结果路上……出了很严重的车祸。”她的声音哽了一下,“他爸妈都没能救回来。从那以后,宸逸就像把自己关进了一个壳里,不爱说话,也不怎么理人了。他爷爷奶奶把他接回乡下照顾了好一阵子才慢慢缓过来一点,但……话还是很少。只有跟他爷爷奶奶,还有特别信任的人,才会多说几句。那条红绳……”林晓晓的目光也落在了宸逸的手腕上,“好像是他妈妈出事那天戴着的,后来他奶奶把……把没完全损坏的部分,重新编进了新绳子里。他一直戴着,从不离身。”
萧尘的呼吸停滞了。他明白了路灯下宸逸那近乎膜拜的神情意味着什么。那不再仅仅是装饰或护身符,那是连接着生与死、过去与现在的唯一信物,是父母留在这世上最后的、带着血色温度的气息。这与他锁在南城家中那个小小铁盒里的蓝色手帕何其相似——上面沾着父亲最后咳出的、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点。
“谁?”
一声带着警惕的清冷询问打破了萧尘翻涌的思绪。他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跟着宸逸走到了教学楼的男厕所门口,而门内,宸逸正站在洗手台前,镜子里映出他骤然抬起的脸,以及萧尘来不及收回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目光。水珠顺着宸逸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白色的陶瓷台盆上,碎裂开来,像无声的泪。
“我……”萧尘嗓子发紧,声音有些干涩,“我好像落了笔记本。”一个拙劣的借口,但在宸逸那双浅褐色、此刻却显得格外锐利的眸子注视下,他只能想到这个。
空气仿佛凝固了。宸逸的目光在萧尘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像是能穿透人心。然后,他缓缓地、几乎是无声地放下了袖子,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手腕上的红绳,也遮住了那一小截萧尘刚才惊鸿一瞥的、暗褐得近乎发黑的编织痕迹。但他的动作没有逃过萧尘的眼睛——那修长的手指在放下袖子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回宿舍的路,两人依旧一前一后,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他们。走廊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又熄灭,光影在两人身上快速切换。萧尘看着宸逸挺拔却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那些被林晓晓勾起的、关于自己父亲离世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翻腾。
走到楼梯拐角处,宸逸的脚步突然停住了。他没有回头,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你看到了。”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萧尘的心跳陡然加速,他看着宸逸绷紧的肩胛骨线条,那是一种防御的姿态。
深吸一口气,萧尘向前走了两步,停在宸逸身后不远处。他决定不再用谎言搪塞。
“嗯,”他轻声应道,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显得有些飘忽,“我爸爸……去世的时候),是在医院。”他顿了顿,仿佛在积攒勇气,“他有一支用了很多年的钢笔,笔帽上被他咬得都是小坑。我……一直留着它。有时候半夜惊醒,摸着冰凉的笔杆,还会恍惚觉得他就在隔壁房间写病历……”萧尘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宸逸的身体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他慢慢转过身,月光从旁边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他半张脸。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在月色下显得更加透明,像两块被溪水冲刷了千年的琥珀。此刻,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窥见秘密的刺痛,有长久的孤寂,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他的目光落在萧尘脸上,不再是之前的锐利,而是带着一种探寻和深沉的悲伤。
“七岁生日那天,”宸逸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沉睡的幽灵,“他们答应带我去听《胡桃夹子》。”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抬起,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紧紧握住了左手腕上的红绳位置。“那天下大雨……很大的雨。一辆失控的货车……”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将后面血腥的画面咽回去,“救援队的人……只找到了这个。”他的手指隔着袖子,用力地按着那处暗痕,“绳子断了,沾满了……奶奶后来,把……把洗不干净的那部分,一点一点拆出来,编进了新的红绳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沉重的痛楚。
一阵穿堂风呜咽着掠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带走了宸逸话语中最后一点温度,也吹得萧尘眼眶发热。他想起昨晚淋艺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程婷温柔的声音在背景音里嘱咐:“尘尘,给你寄的腊肠记得分给新室友尝尝,打好关系很重要……”那种被温暖包裹的感觉,此刻与宸逸身上散发出的巨大悲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让萧尘的心揪得更紧。
“我妈妈……”萧尘的声音有些发抖,他努力控制着,“她生我的时候就……只留下了一把旧木梳。淋艺姐……她每周都会拿出来,用软布蘸着橄榄油,很小心地擦一遍。”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迎上宸逸的眼睛,“她说,这样木头就不会干裂,就不会……长霉斑。就好像……妈妈还在用一样。”他把自己最深的脆弱,用这种方式,笨拙地递了出去,希望能稍稍填补对方那巨大的空洞。
宸逸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他定定地看着萧尘,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有什么话即将冲破那层冰封的沉默。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楼梯拐角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织。最终,那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宸逸只是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
这个微小的动作,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萧尘心中漾开了一圈圈温暖的涟漪。一股难以言喻的释然和连接感悄然滋生。他们再次沉默地并肩(虽然依旧隔着一点距离)走向宿舍楼。
在302宿舍那扇漆成深绿色的门前,宸逸的手已经搭上了门把手,却又停住了。他没有回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明天早上……”他似乎犹豫了一下,“食堂有牛肉粉。”
萧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笨拙的邀约背后,是对方试图打破隔阂的努力。一丝笑意忍不住爬上他的嘴角,驱散了心头的沉重。
“加辣?”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问。
“嗯。”宸逸应了一声,推开了门。在走廊灯光照进去的瞬间,萧尘清晰地看到,他那只没被头发完全遮住的耳尖,正泛着明显的、可爱的红晕。
宿舍里,王浩戴着巨大的耳机,正对着电脑屏幕在游戏世界里厮杀,听到动静也只是含糊地“唔”了一声。李哲的床铺空着,大概是去网吧了。萧尘洗漱完爬上自己的上铺,刚躺下,就听见下铺传来极其轻微的、纸张翻动的声音——宸逸又在看那些乐谱了。萧尘闭上眼,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那条红绳上暗沉的痕迹,以及宸逸说起父母时眼中深不见底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