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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小麦与黑麦之间 ...

  •     在新王即位,政权还不稳固时,伊格内修斯·坎贝尔护驾有功,被赐予雄狮之盾勋章,所有人都以为他要顶替某位元帅,但他只是坐上铁旗将的位置,手里的兵团有五分之三驻扎在森都尼亚堡附近,黑橡木街的宅邸里只留了大约十分之一的兵力应对可能的袭击。
      也就是在一年多前,他召集一批平民魔法师跟随军队进行训练,组成十七支游侠小队,专门应对由魔物引发的大大小小的问题。
      老师之所以称稳固马洛韦特·赫梅利尼将军封印的战斗为第一次正式战斗,是因为赫尔利尼将军和加斯科涅那些被圈养驯化的魔物完全是两种类型。当然,伊格内修斯·坎贝尔也考虑到了这点,几乎将十七支游侠小队全押进去,又额外外派掌握清泉和心灵疗愈的魔法师在黑棘口山坳之外,跟随特克洛奇的军队待命。
      危机不出半月便顺利解决,封印得到稳固,他的声望也和我想的那样水涨船高,人们开始觉得,强权之力就是强权之力,魔法师受普通人统领也没关系。即便是精神病人又如何?只要他不表现出令正常人厌恶的行径,所有人都会如崇拜权力那样崇拜他。
      表彰大会结束后没多久,内厄姆·坎贝尔死亡的消息从赫勒拿岛传来,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第一时间控制坎蒂莱娜·瓦雷因。自从坎蒂莱娜得到许可后,就同内厄姆·坎贝尔住在岛上,作为唯一一个不属于伊格内修斯控制下的人,将她作为嫌疑犯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将坎蒂莱娜抓住后,他没有采取更近一步的行动,反倒是《科迪亚斯特派》和《太阳鸟日报》等等一众报社在猜测内厄姆的死亡原因以及坎蒂莱娜的来历。就像当时的露西亚·戴维德一样,坎蒂莱娜·瓦雷因也成为大家谈论的对象。由于这个女人比露西亚更为神秘,无人知晓她的来历,眼见着无人出来阻止,也没有人对此负责,她身上的流言也就更为复杂。
      我刚看完一篇新的报道,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的猎犬就敲响诊疗室的门,“贝姆克大人,坎贝尔公爵找您,但愿您今天没有急事。”
      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好几个触目惊心的画面,喉咙里的湿气几乎全被夺走。我强压下内心的惊慌,说道:“他怎么了?”
      而猎犬也不打算想我隐瞒,“他准备去找坎蒂莱娜·瓦雷因。呃,就是因为内厄姆·坎贝尔死亡而被抓的那个女人。说实话,他觉得自己应付不来,希望您能陪同前往。”
      我暗叫不妙,试探道:“我会带上镇定剂之类的药物。”
      “啊这个,您得自行安排。”猎犬本人没有什么反应。
      但我还有所顾虑,担心他是否要拿坎蒂莱娜来危害我,恐惧他是否已经觉察出我并不是个合格的心理医生,还妨碍了他的前路。
      我战战兢兢地在猎犬眼皮子底下捡着东西,就连锤子一类的防身工具也塞进皮箱里,当然,最多的还是各类药剂,一直拿到我确信自己能在必要时给他致命一击的程度,我才和猎犬说:“好了,我准备好了。”
      “出诊一趟要带这么多东西啊,难怪找你们看病价格高。”猎犬随性地说。
      我拼命在脑海里搜索回答,“我也有公益就诊活动,您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参加。”
      猎犬点点头,带我上马车,方向并不是公爵府,而是伊格内修斯·坎贝尔新组织的裁决处。
      事实上,裁决处组建已有三年之久,因为他最初掌权森都尼亚大会时反对者众多,而他显然不满从前流放犯人或囚禁犯人的手段,对魔法师聚集的地方也毫无信任,又担心世俗的纠察组织难以形成效力,亟须一个地方关押魔法师囚犯,所以才建立裁决处关押与魔法犯罪有关的重刑犯。
      本来,他想去找诺斯韦德公爵接管森都尼亚大会,自己则专心处理裁决处能力范围的事,可是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完全不受九大支柱约束了,对魔法师的影响更大,九大支柱也有意压制裁决处,使其保持在不上不下的尴尬处境,所以,现在能够进入裁决处的,要么是重点嫌疑犯,要么是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的军队。
      我向三神殿祈祷自己不会变成前者,脑海里闪过使用魔法的可能性,又想起他手里绝对的武器优势。如果我在他问询坎蒂莱娜·瓦雷因时,以需要安静为借口把其他无关人员支开,是不是可以将镇定剂插-入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的静脉,然后再来一剂麻醉针,接着敲门报告坎贝尔公爵犯病,趁乱离开裁决处立刻逃去加斯科涅,找老师的帮助。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我绝望地发现,在他地盘上逃跑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
      “您出诊前都会这般紧张吗?”猎犬递过来一张手帕。
      我连忙摆手,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帕,说:“那可是裁决处,是个魔法师都会害怕的地方。”
      “哪有这么恐怖?”
      “就是很恐怖。如果只是去坎贝尔公爵的府邸,我不会这么紧张。”
      “好吧。不知道你们魔法师把裁决处传成什么样,我觉得办公环境还挺好的。”
      “怎么说。”
      “建筑都是透光的,院子里的绿植也多,专门设置了吸烟所给大家休息。裁决处大厅的落地窗外是花园,每次去那里都可以看见好多穿灰衣服的在那里办公聊天,就是不大,才两层而已。”
      “地下的呢?”
      “没去过。”
      “这就是我紧张的地方。”
      “噢。理解理解。”
      “坎贝尔公爵当真会严刑逼供吗?”我终于记起自己是个魔法师,当然会畏惧世俗的力量。
      “还好吧。哎,主要是有时候不使点手段没法叫人认罪。”
      “我听说前任调查部部长也被关在这里。”
      “那还不是花着纳税人的钱把他供得好好的。”
      “你根本不理解我为什么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是坎贝尔公爵的心理咨询师吗?”
      谈话间,马车已经经过裁决处院落的大门,在中心的喷泉前停下。
      就办公而言,的确是个好地方。尽管建立在郊区,规模小,但整洁且干净,完全对称的设计呈现出令人敬畏的美感。建筑通体呈灰白色,大理石制的多立克柱把投入大厅的光切割成均等的12份,门扉以精确的间隔安置在刚好被阳光照到的地方,因为线条与比例优雅且纯粹,充斥着一股难以言表的理性主义光辉。
      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穿着深灰色制服,左肩有一颗三剑交叉的小徽记,三剑背后是两片呈对角线的羽毛。他的秘书在门口等我,把我带到二楼。我进去时,他刚好服用了药物,见我来,便说:“伊伦西叫我用药量减半,但我还在吃药。”
      “怎么现在才吃?”我故作镇定。
      “我感觉自己产生了药物依赖,决心只在面对重大场合时吃。”
      “注意力还能集中吗?”
      “能。有的时候需要别人复述几次。不过太累的话我会去休息。”
      我点点头,“还有其他问题吗?”
      “阴影的低语听不见了,耳鸣很严重,我总觉得是耳鸣让我听不见它们在说什么,不过也好,比听得见强。”
      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状,“睡得怎么样?”
      “入睡没以前困难,但梦做得好累。”
      “以前不是也多梦吗?”
      “不一样,以前不累。我总觉得,以前是有梦境守护者这种东西存在的,现在我越来越感觉不到了。”
      “但它是客观存在,所以您不用担心。”我本可以说梦境守护者是虚假的安慰,但还是让他坚信了自己没有被抛弃。
      我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心态完成的这场对话,总之,他进入了下一个话题。
      “坎蒂莱娜·瓦雷因是安息乡那边培养的人。我害怕她。”
      “为什么害怕?”
      “因为,她的意志就是本家的意志,她是个没有自我意志的人。我害怕变成她那样。”
      “您无法理解她,自然就会担忧变成她那样。人是由社会关系构成的,如你所说,她如果生活在瓦雷因谷,想必是没有多少社会关系可言的。”
      他沉默片刻,终于说:“我担心自己会杀害她。”
      “这就是您让我来的原因吗?”
      他点点头,“我觉得让你陪同,我会更放心点。”
      “好。请原谅,这个到时候可以带进去吗?”我把手里的箱子往上提了提。
      “当然。我们在这里稍坐片刻,大概再过15分钟。”
      说完,他就两手交叉抵着额头,闭上了双眼。我看见他的太阳穴在无规律跳动,看起来实在撑不住,只能用这种方式稍作休息。
      他在示弱吗?是想要做给我看,才显出这样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好混淆我的判断。如果我真的相信他,他是不是会立刻做出下一步举动,以证实我是个间谍或罪犯?
      我不敢轻举妄动,直到门敲了五声,他疲惫地抬起头,目光中透露着烦躁和绝望。
      “坎贝尔大人,已经准备好了。”他的秘书走进来。
      他沉默了十秒钟,在这段空白的时间里,我们的位置形成一个尴尬的三角,大家僵持着,谁也没有先一步举动。
      这很奇怪,我连看向坎贝尔的勇气也没有,几乎屏住呼吸。
      此时,我终于认识到,自己完全没有可能在他手中脱逃。
      “好。”他看向我时,已经平静下来,又是波澜不惊的模样,“贝姆克,我们走吧。”
      我点点头,跟随他和秘书去往一层。
      从办公室侧方的楼梯向下走,要跨越七扇玻璃落地窗走到侧方。和那只猎犬说得丝毫不差,花园里栽种着许多植物,走在光影间,连心情都变得舒畅——如果我不是个潜在嫌疑犯就更好了。
      在大厅的北墙有个银质的大门,被分割成左右各五份正方形,打磨得如同镜面,其上突出的圆形和正方形边框扭曲了站在下面的人的轮廓。我突然意识到,在这里没有任何称得上故事的东西存在,一切都保持着数学精准抽象的架构,和他私人宅邸的流变感毫不相同,摒弃了所有对待数字有如对待文字般充满诗意与想象的隐喻,将所有的装饰都转向绝对理性的永恒之物。
      我打了个寒噤。
      伊格内修斯·坎贝尔显然注意到我的异常,他笑道:“你已经察觉到了吗?”
      察觉到了什么?我看向他的眼神想必是相当困惑的,他的安慰中透露着威胁性,“没关系,我们会滞留三分钟,让你适应。”
      今天,他的右手中指也戴了一枚未公开的戒指,我注意到上面是三柄交叉的利剑,意识到那是裁决处的徽记,他的秘书同样把这枚戒指戴在右手中指,随着他的示意将其取下,按在门上几乎不可见的小孔上,顺时针拧了三圈,随着看不见的齿轮在门后咬合,门也自动打开,露出一条路径来。
      预想中的黑暗没有降临,里面用光元素魔法石照明,使一切清晰可见。
      我看见一池清水。
      的确,除了那条蔓延到下一层的蜗行之途,其余都是地方全都是水。
      他用可惜的口吻说:“这地方还是建得太小了,池子太浅,屏蔽的效果也堪忧。要是引入特克洛奇的升降技术,或许会好些,但目前只是临时据点,没必要大费周章。”
      我的思维还没来得及跟上,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手里的箱子飞了出去,是我自己放的手,而后又不小心踢到了它,差点把它踢进池子里。
      这是怎么回事?我好像突然脱离出了世界,四周全是一片虚无,我能看见,但触碰不到实体,我的眼睛仿佛在欺骗我一般,而我的身体和梦游无异。
      我绝望地看向坎贝尔公爵,他的秘书搀扶着我——我想我应该是被搀扶的,因为我的腿还弯曲着,按照常理,我根本不可能好好站在这里。我感觉被套进隔绝一切的袋子里,什么都觉察不到,在那一刻,连意识都没能调动。
      “法厄同·贝姆克先生,您好些了吗?”我身边的人说话也是虚无缥缈的,仿佛站在很远的山坡上叫我的名字。
      “让他适应下。”伊格内修斯·坎贝尔好像在解释,又好像没解释,因为在这段时间里,所有的词语都是叠加在一起的,在他解释的后半段,我才逐渐听清,“……脉轮结石的作用。本来应该给你们适应的空间,但如我刚才所说,池子太浅了。”
      我终于亲身体验到了让他常胜的武器的可怕之处。我的大脑艰难运作,意识到即便是他身边的文官也不容小觑,毫无疑问能承载一个完全丧失行动力的成年男性的重量。
      又过了一分钟,我终于缓过来,慢慢找回身体的重心。
      他重复刚才的话:“魔法师习惯承载元素,让它们从体内流过,所以一旦周遭的元素被屏蔽,就会感觉世界离自己而去,物质都变成了虚妄的影子,这是脉轮结石的作用。”
      见我捡回箱子,他瞥了我一眼,示意秘书掺着我下楼,“当心,贝姆克先生。”
      的确应该当心,就连下楼梯我也没有实感,只看见眼前的事物在有规律地下坠停滞,在大约21次后,到底了。
      我面色苍白依靠在门廊处,而秘书走上前去打开第二道门。我感觉到那东西给我带来的压力更为深重。
      “你可以休息到身体适应为止。”他们在门前等我,我看见门后又是一道长廊,两边把守的侍卫朝他们敬礼,他们的长枪砸在地面上,咚咚咚咚,像人用脑袋撞击地面的声音。
      “为了不散布恐慌,这里的所有房间都是独立的铁门,只有在需要提审的时候才会打开。”
      这不是更令人恐慌吗?我不知道他哪里得出的独立空间能够让犯人不恐慌的结论,这样幽闭的环境,再亮堂也会被逼疯。而且,铁门里的人一定也会听到我刚才听到的声音,也会得知坎贝尔公爵的来访,他们无法得知坎贝尔公爵要去哪一间牢房,只能无望地祈祷打开的不是自己的那扇门。
      但话说回来,是至少和外来的坎贝尔公爵说上几句话,让他早日结束幽闭的痛苦好,还是呆在这座连时间也无法感知到的牢房里直到疯病好?
      如果终有一天我被关在这里,我宁愿他能尽早结束我的痛苦,而现在,我却要帮助他保持理智。
      我总算恢复了一点对世界的感知力,尽量走成一条直线地向他们靠近。
      我们在第三个房间停下,他向把守在两边的侍卫说了些什么,他们从铁皮罐头里掏出一枚钥匙。铁门又发出机械的咔嗒咔嗒声,巨大的声响被狭窄的长廊加固,不停回荡在半空中。
      牢房里的女人早就做好迎接准备,大门打开时,她已站在铁栅栏前。和坎贝尔公爵威严之下难以掩饰的疲惫不同,她容光焕发,和我见到她时毫无差别,只是衣着更为宽松舒适,不难看出她已经成为了母亲,而且,她是个生命力旺盛的女人,怀孕和监禁都没让她变得憔悴。
      “感谢您近段时间的悉心照料,坎贝尔公爵。比起赫勒拿岛,这里更适合养胎。”
      “瓦雷因小姐喜欢就好。”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也要感谢您配合我们的调查,帮助我了解我弟弟的死因。”
      秘书先生在一旁默默记录着此次谈话,笔尖落下的沙沙声充斥在房间里,为他们的对峙增添一分紧张。
      “但这个孩子终归还是要回到安息乡的。您不会认为,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还有抚养继承者的资格吧。”
      “孩子这种又脆弱又渺小的东西,我没兴趣。瓦雷因小姐也该祈祷肚里的孩子是个魔法师,最好还是双胞胎才是。”
      “您在害怕吧,坎贝尔公爵?您不也是从这么小小的一个,开始反抗,开始谋划,而后弑父弑母,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独裁者的吗?以后,他也会将你的一切毁于一旦。”
      伊格内修斯·坎贝尔毫不在意她的挑衅,“我有什么好怕的,这可是坎贝尔家的头胎。把母亲关在这里,我已经受到来自各方面的指摘了,若是胎儿有所损失,我岂不是成了将屠刀指向婴儿的懦夫。”
      “那接下来您要怎么处置我。”
      “既然都已经尘埃落定,当然是送您回到您出生的地方去。在那里您可以得到更好的照料。”
      “我还得感谢您了。”坎蒂莱娜挑挑眉。
      “倒也不用。”他的手背在身后,从我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看见左手紧紧抓住右腕,把白色制服的袖口捏得满是皱褶。看来他所言非虚,他的确害怕这个女人,害怕自己无法自持对她造成伤害,没法给本家做交代。
      他的语调倒是非常平静,“明天一早,我就会把你送去车站,本家已经为你打点好了一切。除了……”
      “您可以继续说下去。”坎蒂莱娜依旧面带微笑。
      他摇摇头,“这可不好,万一我说了,您因为无法接受而在我这里出了什么事呢?”
      “既然已经提起,那您还是说吧。”
      “那好。”伊格内修斯·坎贝尔转向我,“还请法厄同·贝姆克先生证明我的确没有虐待孕妇。”
      我尴尬地笑笑,原来这就是我在这里的原因吗?我的嫌疑又上升了,还是说这仅仅是他的无意之举呢?
      “和你一样来自瓦雷因谷的战士们,他们的荣耀和姓名将被永世遗忘。但坎蒂莱娜·瓦雷因小姐,正如您指摘露西亚·戴维德小姐的那样,您的名字将成为耻辱,您永远不会被家族冠上坎贝尔的姓。”
      坎蒂莱娜瞪大了眼睛,她的面色迅速苍白,两只手牢牢抓住栏栅。
      伊格内修斯·坎贝尔接着宣判:“没有自由意志,只能和弃子一样被坎贝尔家背叛。打坎贝尔家的主意前先点好自己手上有几张牌。”
      坎蒂莱娜气恼得只剩下诅咒:“您这种只会算计的人一定会跌进塔耳塔洛斯的!您永远不可能和您的情人在一起,因为您的情人也会为您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她绝对不允许像您这样肮脏无耻卑劣的人和她莅临同一片天空!”
      “闭嘴。”锁链砸在栅栏上的声音在这片无声无息的走廊显得突兀,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的右手伸进去扼住她的喉咙。
      我连忙上前阻止,“伊格内修斯·坎贝尔,放手。”
      他转过头来,目光死死地盯住我,手上的力道不断加大,我说:“别忘了您叫我来这里的目的。”
      我也在赌,倘若他的目的是连同我一起关押,现在就是好时机,倘若他的目的是为了求安心,现在就应该放手。
      他盯着我收回了手,仅仅是这几秒,坎蒂莱娜·瓦雷因小姐的脖子就留下清晰的红印,她咳嗽几声,声音沙哑笑道:“我说的都是事实,只是您太懦弱,没有勇气正视而已。您的支撑如此虚无飘渺,您的身后也空无一人,将一切押注在转瞬即逝的东西上,您才是弃子。”
      “伊格内修斯·坎贝尔,请务必保持理智。”我连忙把他往外拉。
      “关门。”他的秘书下达指令。
      于是,在机械的咔哒咔哒声中,坎蒂莱娜·瓦雷因小姐狂妄地笑了:“您害怕我,您的确害怕我。因为您如此容易失控,又不得不装出宽宏大量的模样。殉道者,呵,您必定跌入苍穹的对面,与阴影合流,与爱人为敌。”
      就像阿喀琉斯的脚踵那般,坚不可摧,无法战胜的人,再次轻而易举地被一个名字击溃。复杂的阵法束缚不了他,流动的线条击败不了他,壮丽的奇观无法叫他共鸣,唯有名字,此世最简单的符文,使他丧失理智,变成凶恶的野兽。
      倘若名为露西亚·戴维德的支柱早已倾圮,倘若爱早已烟消云散,只有他自己守着那片本就不存在的废墟,那么对他而言,所做的这一切是否真的还有意义?不,当属于这个名字的存在消亡,存在本身也就跟着没了意义。这样,他还会考虑自己是否要接受治疗,将扭曲的灵魂再次扭曲成正常的模样进入窄门吗?不,因为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不管是至高者的荣光,还是倒置的肮脏阴影,倘若她的存在消亡,一切都会没有意义。正如坎蒂莱娜所说,他的支撑是空洞而短命的,但为了欺骗自己,当心在空荡荡的胸腔里跳动的时候,他不得不回忆起它曾经和另一颗心在孤寂的黑夜中共同跳动,所以,这份共鸣留在他空荡荡的胸腔里,他必须为了保存这份共鸣而活着,而保持理智,而将自己扭曲成正确。
      “您不会想接下来一天都昏睡过去的。”我拍拍手里的箱子提醒他。
      “多谢。是我失态了。”
      我们站在落地窗前。他的存在并没有打搅其他职员的工作和休憩,他们自顾自聊着天,收拾着报告,翻阅着文档。
      “这的确是个好地方。”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我随口说。
      他点点头,“办公环境不好,压力会更大。你不会将这件事告诉戴维德女士吧?”
      “我和她没那么熟。只是她对我的研究方向感兴趣罢了,实际上我们没怎么聊过,她提问我回答的场合居多。”我想我们都受到了冲击,于是我也卑劣地抬出这个名字,用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那看来我请对心理医生了。”
      他说起很久以后的打算,“之后裁决处会搬离这里,搬到王宫附近去,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让魔法师没有适应时间。”
      “为什么这么说?”
      “裁决处当然本质上和监狱没有区别,之所以叫裁决处,是因为你们魔法师觉得入狱不体面。被关押进监狱,显得自己像个盗窃犯、强-奸犯、杀人犯,但被关押进裁决处,就像个等待命运决断的牺牲。如此,为了保证机构在王权和神权上的神圣性,当然要尽可能建设在离他们更近的地方。”他补充道,“而且,也可以增加隶属于宫廷的魔法师队伍进行保护,不会像现在这样,全都是我的势力,倒显得我专权。”
      我知道他说的是风语者,他们是基础支柱中的第四大支柱,既不参与世俗政务,也不追寻魔法路径,自魔女纪元以来,就进入王宫,生活在捕风塔里,为王室提供庇护。
      春风生万物,夏风聚温暖,秋风肃杀如刑,寒风埋葬所有,由于是此世最必要之力,不可被征服,各大魔法师都不敢以魔法师的手段颠覆王权。这也是克伦威尔·坎贝尔在谋反时必须按照世俗赋予的权力进行策划的原因。要是克伦威尔·坎贝尔成功,此世最强权之力便能和此世最必要之力联合,并将其训化。
      我意识到这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我尚且经验不足,还是决定保持老师的判断。况且,他现在不也享受着最高审判者的荣光,只需一个手势就可以决定魔法师的生死。
      “您会感到惶恐吗?毕竟,依照以往的历史来看,您可以点燃一团火,但无法保证火燃烧的方向。”
      “伟大的心灵是不屑于向世人散布自己所感到的惶恐的。我只希望保持平衡,这也是裁决处最重要的训诫。”他看向白色柱廊外整齐排布的绿植,“黑棋与白棋不仅仅是坎贝尔家的规矩,也是世界运转的方式。黑棋与白棋只有在各自不动,或势均力敌彼此保留的情况下,棋局才能长久拉扯。这样的拉扯很消耗棋手精力,但坎贝尔家的棋手是不会愿意棋局就此结束的。”
      魏尔德·坎贝尔和康拉德·坎贝尔的合作对他影响至深,从而,他的自我认知不再是克伦威尔·坎贝尔的孩子,也不属于更幽深神秘的坎贝尔本家,而是维系均衡的棋手。看来,我要推翻从前对他弑父的看法。
      “或许一开始就是为了自相残杀,才会有双执棋者这样的设置。黑白棋只有在各自的境地和角度保持信任,彼此按兵不动,才能谋划一场难分胜负的和棋,我本想控制内厄姆,好让棋局继续进行下去,我们不用自相残杀,直到下一代执棋者掌权,回归平衡,真是可惜……”
      他叹了口气,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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