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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别让它过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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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的森都尼亚大会结束后,我去看望了我的老师。他想追寻雷安德·诺斯韦德的成长轨迹,现在正在艾尔平原。
他居住的地方几乎已经到了科迪亚斯的国土边境,靠近被精灵划分出的界限,在艾尔第十个筑城者的地界上。伊格内修斯·坎贝尔执掌森都尼亚大会后,他就一直待在这里。
“法厄同,最近过得怎么样?”他拍着我的肩膀,领我走进家门。
我点点头,“所有事情都在稳步推进。”
“是呀,你的成果是大家都可以见到的。我没想到,身经百战的伶人也有在舞台上眩晕的一天。”
“都是老师您教导有方。但我还是觉得可惜,没有阻止森都尼亚大会与他人合作的进程。”我推推鼻梁上的眼镜。
“没关系,被压抑的东西翻涌上来后总有一天会失控。无论如何,你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之后我一定会向波拉克引荐你的,你可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哪里哪里。”我的心底升起一丝莫名的愧疚,所以我说,“我也只是不想我们赖以生存的巨轮驶入迷雾。”
我把心头的疑问强压下去,立场必须坚定,一旦开始左右摇摆,心就会被撕裂成碎片,我不能让自己也陷入迷惘之境。
“不过,想要保持航向,仅仅这样是不够的。我们必须尽快把舵手换下去。”
“虽然我也想,但还有其他更重要的问题出现。”老师没有参加森都尼亚大会,于是我解释道,“特克洛奇那个统御亡灵的将军的封印松动了,有很多亡灵从缺口处出来袭击人民。”
那位将军曾经是特克洛奇的一位将领,黑暗降临时,他想要压制阴影却被阴影压制,最后沦为了他们的一员,无法得到解脱,永远徘徊在特克洛奇接近荒漠的地界。魔法师们为了镇压他和他的亡灵大军,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设置大型封印阵,每年都要委派人员进行检查。今年还没开始检查,特克洛奇的爱森斯公爵就报告那里的封印被撬动了,根据调查结果,是前任坎贝尔公爵放逐的魔法师所为,目前,坎贝尔公爵已经派遣他所训练的魔法师小队前往了那里。虽然他在森都尼亚大会上失态让信任度骤减,但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处理问题。
这是基于目前情况作出的判断,应该和立场无关,也是个相对安全的话题。
“我得到了消息。这是他小队的第一次试炼,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对我们都是有利的,所以我想你能据此再往前走一步。”
老师的态度和我想的一样,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就算对他的信任度减少,从贵族到民众也不得不先把弹劾的事放到一边去。除了他以外,还有谁愿意对重大失误负责?
但我并不觉得他成功对我们而言是好事,更糟糕的在于我觉得他一定会成功,届时他的反对者会越来越少,我们的势力也就越来越脆弱,迟早有天会和那些被关押受审的犯人一个下场,而世界则会被他拖入深渊。
“我也想啊。”我苦笑道,“但是越是面对绝对错误的对手,他越有决心,越有优势。只有那些他不确定该不该死的才能让他产生波动。”
“这你不必担心,大会开完后还有小的会议,每一场会议都能让他怀疑自己决策的正当性。”老师补充道,“这些日子的谈话下来你对他的了解都有哪些?虽然我已经提前知道,但还是想听你亲口说说。”
我点点头顺从地说:“事实上我认为,他最大的问题在于坚定地认为自己所作所为皆正义,虽然立场说一不二,但他又会自己问责自己。我觉得是因为他在心里提前预演过自己可能受到的所有质疑,导致大脑一直处于过载状态。”
所以我给他开了阿戈美拉汀和劳拉西泮进行控制,他的睡眠好多了,焦虑有所改善。但药物的副作用也很明显,他颤抖着晕倒在台上后,巴特侯爵私下指责过我用药太多。
我补充道:“他曾说自己总因为梦见小时候的自己指控自己是刽子手而无法入睡。”
“他难道不是吗?”
我们都笑起来。
“伪装强势总是简单的,难的是认清自我。”老师说。
我点点头,“之前巴特侯爵想要把他的问题归咎于阴影,但我和他相处之后,发现他只是个卑劣的精神病人。觉得自己是唯一正义的,都是听不进谏言的疯子,这不是立场坚定,而是自我膨胀。我担心我们也和波金圣城一样,沦落为俗人政治斗争的地盘。”
我想起,执白棋者按照政治家培养,而执黑棋者按照战士培养,如果是内厄姆·坎贝尔,一定不会让它处于被污染的状态。
老师也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他说:“如果是内厄姆·坎贝尔大人执掌森都尼亚大会,我们或许可以走向将心灵系魔法发扬的道路。作为正统的执黑棋者,内厄姆·坎贝尔大人完全有能力校准心灵炼金会的线路。”
内厄姆·坎贝尔大人从小跟随伊利兰德·波拉克大人学习,是心灵系魔法方面的天才,9岁就进入心灵炼金会,之后支持塞凡·巴菲特纠正雷安德·诺斯韦德与世俗合作的路线,积极与贤者之蛋合作,探索出更为幽深的路线。他在世俗大学中学习文学,将艺术纳入心灵魔法范畴,影响了一大批艺术家,让他们专心潜入意识,用自动书写和自动绘画来维护艺术的神圣性。
这比艾莉亚·诺斯韦德绘制的心灵图册更近一步,完全脱离了世俗象征和原型限制,走向更幽深的通道。
我们都相信,他执掌森都尼亚大会会使心灵系魔法的路径再次上升一个台阶,也会使心灵炼金会真正走回心灵深处。可惜,如今森都尼亚大会是伊格内修斯·坎贝尔专权,他想要伪造证据陷害塞凡·巴菲特简直轻而易举,大部分人——尤其是知道巴菲特大人为人的人都对所谓的证据心怀疑虑。
更何况,巴菲特大人认罪认得也很蹊跷。在当时,他组织过多达十二次对伊格内修斯精神原野的检查,第十一次开始时,他申请退居二线,但伊格内修斯突然的精神崩溃又让他再度进入他的精神原野,这时,他开始陆陆续续说出自己曾经的罪行,到第十三次审判开展之前,他先一步比伊格内修斯崩溃,并交出所有罪证。
在伊格内修斯的精神原野中,他到底看见了什么,我们无从得知,老师那时尝试弹劾伊伦西·巴特,又因为证据不足而放弃。但许多事的发生都是有由头的,早在还未去加斯科涅翻找魔物之前,伊格内修斯·坎贝尔就和伊伦西·巴特熟识,经常参与他们的集会,现在,说心灵炼金会完全沦落为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的工具也不为过。
“我还觉察出他还有严重的阉割焦虑和分离痛苦,这两种压力被他内化为对权力的渴望。即便他杀死了父亲和变成父亲的母亲,也无法从心理、血脉、生活上弑父。无论如何,前任坎贝尔公爵的阴影一直盘踞在他身上,所以,他靠牢牢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权力来填充对丧失的恐惧。像他这样膨胀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意识,除了自己的存在之外其他任何事物都意识不到。他不可避免地注定会发生灾难。”
“而我们必定要利用灾难置他于死地。”老师补充,又给我提供新的思路,“我最近了解到世俗的心理学家用文字阐释了我们无法形容的心理问题。人因选择而痛苦,因关系而治愈。你是否有所了解?”
“当然。但是伊格内修斯·坎贝尔不是会因选择痛苦的那类人,我很难诱发他对未来的恐惧。”说到这里,我继续说,“他太过明白自我存在的基石,也会为了保持理智强调个人限制。”
也因此,他的自驱力和动力性强大到了可怖的程度。
“我的方法强调在后半段。”老师点明自己的意图,“倘若给他植入怀疑的种子,改变他的社会关系,或者直接击垮他的基石……”
我思考片刻,委婉地拒绝,“我认为这不属于心理干涉的一部分,而且,他的社会关系很复杂,上到贵族下到平民都是他的追随者,如果直接依靠心灵魔法植入怀疑,那么他的变化必然会被周围的人察觉并直截了当点明,而魔法一旦被觉察,就没有效力了。”
我不知道要不要谈论戴维德女士,但既然老师没有提起,我也不打算主动说明。出于保守底线的责任,尽管戴维德女士对伊格内修斯·坎贝尔来说意义非凡,甚至可能阻止他的某些决策,也不能让对我们的事业毫不知情的女人卷入。
我们又谈论了许多事,大多围绕坎贝尔家的执白棋者和执黑棋者展开,老师给我的任务还是彻底清理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的精神原野,他认为我应该尽快开展下一步工作,好配合森都尼亚大会和王都四散的流言,将他和疯主祭区分开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向世人昭示,伊格内修斯·坎贝尔和默默抵抗阴影的雅各·霍华德不同,他是个真正的疯子。
“对了。”老师无意间提起,“你有多久没回缪斯看望妻儿了?”
这时,我才想起,因为一门心思扑在这些事情上,我已经有四个月没有回家了。我有所顾虑,不想让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知道他们的存在,所以就连讲座也取消了好几回。
我动动嘴唇,“可是老师,这边的事情我还没有……”
老师往沙发后背靠,和我说:“下旬就是各个大学联合汇报的日子了。你之前经常四处开设讲座,这会没有动静,反而令人怀疑。”
我回避道:“但心理学研究方法和心灵魔法研究方法完全不一样。在心理学研究方面,这半年来,我恐怕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理论。”
跟随老师学习时,我觉得现有的能接触到的心灵魔法术式不足以解决我期望解决的问题,所以,老师推荐我去莱比锡大学学习心理学,我因此成为心理研究者。心理研究和心灵魔法不同,心理研究需要从理性角度出发,将一切归纳整合成令人信服的理论,并用之于更广泛的群体。
不过,心灵魔法和心理学的结合终究是小众的先锋研究,不可避免地存在着魔法师认为心灵魔法的隐秘性被亵渎,心理学家认为魔法师混合软性的疗法会破坏这门学科的理性和系统性的情况。
“不不。”老师鼓励我,“这些活动还是要参与的。非正式的行为能够拓展自己,在更深远的层次对人造成影响。人文关怀和心理干涉同样重要。”
“我明白了。的确,是要多吸收学术界的新成果。”
“我听说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的妻子也会参与这些讲座和论坛。”在我几次回避和打断后,老师终于忍无可忍地正面提起了她。我未免想到那几个因失控而被虐待致死的魔法师。他们也提到了露西亚·戴维德,而他认为这是卑劣的行径,这种卑劣让他们最后一点活下去的价值也消失殆尽。
“她不是他的妻子。”
“但是他亲口说的,不是吗?”老师看向我,“存在于正式治疗外的生活同样是治疗性的活动。我想露西亚·戴维德也认识到过这点。”
我顿时明白老师的意图。
“对于他而言,他的妻子也是重大的关怀的一部分,你也应当给予她应有的地位,把她放在治疗舞台的中央。”
我还是觉得有所不妥,回答道:“可是她毕竟只是业余爱好,没有什么知识储备。况且,她身边也有猎犬跟着,我担心伊格内修斯·坎贝尔察觉。”
“哈哈哈哈。”老师笑着拍我的肩膀,纠正我的想法,“法厄同,你太紧张了。又不是叫你对她下手,只是稍稍接触接触。你瞧,这也是治疗的一部分,只要是对治疗有益的活动,都应该去做。而且,你的主要目的不是回家看望妻子和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