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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当年希望梦重燃 ...

  •   这天,梁尘飞回来时,夜已深了。阁楼却是漆黑一片,梁尘飞点了灯,唤了几声“流光”,亦没有人应。

      梁尘飞的酒意瞬间便醒了,他有些担忧地又寻了一圈,依旧无果,立马拿起外套出了门。

      一开门,便看到一个身影,仍是将脸埋得很深,但肉眼可见的,脚步轻快。看得出来,今天的江清月很高兴。

      他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手这么凉,还开心呢。”

      江清月抬起头,露出帽檐下好看的脸,低笑道:“当然!我回去同你讲。”

      一进门,江清月便兴高采烈地打开了话题:“我今天见到非心先生了!”

      梁尘飞:“谁?”

      “呀,你忘啦,上次我在报纸里读到那篇新的戏剧文章的作者,还和你分享的呀。”江清月回道。

      梁尘飞突然想起来了。江清月素有读报的习惯。自从文明戏没落后,除了批判,很少再见到关于戏剧新的理论文章了。那日,她读到一篇提出了新方向的文章,颇是兴奋,几乎是雀跃着跑下阁楼,与梁尘飞分享:

      “你看,新戏是有些问题,但戏剧改良没有错。还有人和我们一样希望不灭呢!”她一边念着报纸里的文章,一边说:

      “这位非心先生说的对,当年最先做新戏的‘春柳’、‘进化’社也都是心之所至,哪里天天想着赚钱,哪里会为了卖得好,就搞些低俗趣味。”

      江清月犹记得,她留洋之前,文明戏取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座无虚席,剧团林立,百花齐放。但众多题材中,那些披着“新剧”外衣,说着白话的家庭伦理剧,却更为老百姓津津乐道。

      他们的爱国剧逐渐趋于下风。可是文明新戏是如何昙花一现般,兴盛后迅速消亡,江清月没能亲眼看到,只是之后才偶然听其他人提起。

      他们说:看到能赚钱,投机分子都来了。东一个文明戏剧社,西一个文明戏剧团,闹得鱼目混珠,黑白不分……到后来简直不成样了,流氓土棍都一起来参加了。

      他们说:这些人一哄而起,为了赶紧挣钱,剧剧雷同,令人生厌。要是社会剧,不外乎青年游沪,遇骗嫖妓,床头金尽,落魄他乡;要是家庭剧,不外乎懦夫惧内,悍妇作威,纵子败家;还有更多的狗血的男男女女,伦理混乱,赚足了眼球。

      如若果真如此,那非心先生在文中所倡导的,让戏剧回归艺术本身,做非职业的,非营利的戏剧,而不是为了赚钱就迎合市场,或许确是条好的新路子。

      见梁尘飞愣神,江清月继续笑着:“你忘了,你当时还问我为什么叫‘爱美的’呢。”

      梁尘飞笑笑,捂了捂江清月凉凉的手,用蹩脚的发音道:“想起来了,□□。”

      爱美的戏剧,是洋文□□的音译,意思是业余的,不是职业的,不靠这个吃饭的。如此这般,爱美的戏剧便不会沦为商业附庸,不再重蹈文明戏之路。

      江清月呵呵的笑起来:“对对!”

      她拽着梁尘飞坐下,继续兴奋道:“我前两天去杰弗瑞先生家给他稿子的时候,提起了这篇文章。他说他也读了!今天我再去,他竟然约到了非心先生!”

      “非心先生其实思考的,比那篇文章呈现的更深刻。他说‘戏剧活动者,要意识到自己的艺术使命,要看到自己、社会和艺术’;他说‘现在还没到职业戏剧合理存在的时候,与其让那些无意识的人谋取私利,倒不如让受过教育,有知识的人作研究和引领’。”

      “是啊,其实从前在不列颠的时候,学校里,广场上,也有会一些‘自由戏院’或是‘独立戏院’,也是不盈利的,只为了探索的,他们的剧也很有趣。这条路,怎么我就没想到呢。”

      江清月如倒豆子一般说了这么好一阵,突然看向身旁的梁尘飞:“非心先生确实厉害,是吧?”

      梁尘飞被问的一愣,没答上来。

      江清月还沉浸在希望的鼓舞中,也没等梁尘飞回答,自言自语般:“诶呀,我得赶紧去改改那戏本子,还约了非心先生看剧本呢。”

      说完便步履轻快地上了楼,留梁尘飞一脸茫然地坐在那。

      看到江清月开心,他本亦是高兴的。可听了江清月一晚上的“非心”先生,突然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堵在了心口。

      江清月重拾了对戏剧的热情,甚至比从前学生时更甚。每日不是写剧,就是写文,或者就是去杰弗瑞先生家。

      她时常兴奋地拿新写的剧给梁尘飞看,也经常鼓励梁尘飞搞创作,写起戏本,“重操旧业”。

      她说:“非心先生说‘好剧本很重要,好演员离不开脚本。不通的剧本,任是谁也演不出好戏剧来’;

      “非心先生说‘要从现实生活中挖掘材料,创作出有文学性和艺术价值的剧本’。”

      又是“非心先生”……

      这段时间来,梁尘飞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他瘪瘪嘴,心里的那点不舒服越长越大。

      想当年,梁尘飞写的剧也曾名声大噪,也曾高朋满座,不过是随着文明新戏一同没落了罢。他不甘人后,稍微空暇时,也会拾起笔,写下突然冒出的只言片语。有时候仅仅是一个开头:“那是一个玉兰花开的清晨。”

      去衙门的路上,他还想着:“玉兰花开,露落枝头,满院芬芳……”

      “梁尘飞!”刚进衙门,胡三金那声凄厉的叫喊声瞬间打碎了他脑海中的画面。

      “在!头儿!”梁尘飞只能忙不迭地奔上楼去。

      北边的大帅虎视眈眈,大有入主之意。又招兵了,操练新兵的任务自然落在了如梁尘飞这样的小头目上。

      操练场上都是青涩的面孔,期待、兴奋、迷惘和偶尔可见的呆滞。

      胡三金交代过的,要让他们全身心的认同,才能全身心的向前冲。

      旁边那同僚训话训得响亮:“别看今天是个小兵,明日仗打赢了,你就是大帅!大帅也是像你们这般这么过来的!”

      梁尘飞揉揉太阳穴,想起当年胡三金也是这般激情澎湃说着一样的话。可这些年过去了,哪里的大帅?如他和老黑算是上天保佑,捡回来一条命,做个起早贪黑的小头目。而那些曾经和他们一起并肩的兄弟们,在一场场兵荒马乱中,又去了多少。

      从未上过战场的胡三金,却稳坐高楼,踩着弟兄们的尸骨,一步步爬到了这院里最顶层的办公室。

      梁尘飞的太阳穴又突突跳了几下,连带着胃里也有些难受。他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每每来到衙门,犯恶心的症状便愈发明显。

      那样激荡人心的话,他说不出口。面对这一张张稚嫩的脸,他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弟兄们,拿起你们的枪!至少可以保卫你们惦念的人!至少还有口饭吃。”

      满心期待的新兵们听到这样没气势的话,似乎有些失望,甚至窃窃地笑起来。

      他才说完,便听到另一边老黑洪亮的声音:“弟兄们!进了衙门,好好干!有酒,有肉,有女人!”

      “是!”随之而来的响亮回应。

      老黑,依然俗不可耐,依然卓有成效。

      累了一天,梁尘飞满脑袋里都是“弟兄们!”“拿起枪!”“集队!”……他瘫坐在椅子上,看到出门前写的“那是一个玉兰花开的清晨。”

      然后呢?

      他提起笔,却是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写不出来了。他想写的新剧,永远停留在了那个玉兰花开的清晨。

      他也曾努力过,不是构思到一半就被打断;就是太累了,拿着写了只言片语的手稿便睡着了。

      爱美的戏剧,爱美的,□□,业余的。可大兵的生活已将他填满,他梁尘飞,没有业余,只剩当值。

      他终于清醒地认识到,曾经的希望,曾经的理想,实在无法再捡起。

      所幸,江清月的戏越写越好了,写到生动之处,他甚至觉得“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比当年梁尘飞写的更好更动人。

      时常,读着江清月写的剧,他会莫名感到一种安慰。只要她笑着,只要她还在写,便已是延续着他的理想。

      自从成立了新剧社,江清月亦常常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总是兴奋地和梁尘飞讨论,新剧又如何如何,剧社又如何如何。

      而梁尘飞这边却是另一番景象。局势又紧张了起来,梁尘飞的工作也愈发忙碌,他不敢想未来,更不敢和江清月说。可能某一日,他的枪又不得不对向同胞妇孺。

      那天,梁尘飞已是很晚回来,阁楼依旧是黑的,江清月还没回来。他不知从哪儿突然升腾起一股害怕,他怕有一天,这间阁楼永远是黑的。

      是的,除了那点醋意的不舒服外,他更担心江清月的安危。他突然有些怕,觉得是不是当初不应该支持她做新剧社,不应该让她留在这里;或者更早一点,不应该和她一起走上戏曲改良的大梦中。

      “哟,怎么不点灯呢?”刚回来的江清月笑着,拉亮了灯,丝毫未注意到梁尘飞脸上的情绪。继续开心道:

      “尘飞,你知道么!我们的剧马上就要公演了!非心先生已经找到了特别好的场地,老板也是个爱国人士,他同意免费借给我们场地。真好啊!”

      要公演了,真好啊。

      梁尘飞在朦胧中睡下,又在朦胧中被江清月唤醒:“尘飞,没事,没事。没事了。”

      梁尘飞睁开眼,江清月轻轻的抱着他,拍着他,小声问:“你一直说‘我不想’,有时候会喊‘不!不!’。尘飞,你怎么了?”

      梁尘飞似乎越来越频繁地在呼喊或者是噩梦中惊醒,他头很痛,但怕江清月担心,什么也没说。只是也轻轻拍着江清月,安慰道:“我没事,就是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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