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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爆竹声中同祈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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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梁河的水有些浅,三只小小的摇橹船载着零星几个人,几箱茶叶,慢慢漂了出去。
蔺青山默默地清点完人员和物品。短短一月,他比从前沉稳了许多,神色中倏然间有些蔺叔年轻时的样子。
他轻轻抚了抚船里的大箱子,站到迎风处,给身旁的江清月辟出一小片无风的所在。
寅时的城郊,空气中还留有爆竹和烟花的气息,是人们对未来祈福的味道。
岸上那人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远,蔺青山看着揉碎在河中的星光。踏着星辰,应该在天亮前,船就能按时到达津城,与佯做回家探亲的杰弗瑞先生汇合。
津城各国租界林立,当局的兵管不到,又有杰弗瑞先生一路保驾护航,上了渡轮,便是谁也抓不到了。
夜风沉沉,只有摇橹船拨开河面的声音。希望一切顺利,就此平稳。
“嘭”的一声。
蔺青山一扭头,却见身旁的江清月只身跳进了河里!
他猛地伸手,却连残影都没能抓住,低声吼道:“江清月!你疯了!快上来!”
沉下去的身影又浮了起来,冻的直哆嗦仍笑着:“别管我,快走!天亮之前得到津城!”
蔺青山气的直跺脚,正欲跳下去把这个肆意妄为的大小姐拽回来,又被下人一把拉住。身后的箱子咚咚咚地从里敲响着,嗡嗡地嚷着。
该是装在箱子里的江峥嵘听到了动静,在里面又踢又骂。
同时,岸上的梁尘飞已经脱了外套,纵身一跃,跳入了江中。
蔺青山被人拽住,一扭头,看到所剩不多的江家人,一脸的愕然无助。又咬着牙,从船边上下来。蔺叔去了,他便要担起江家,从前与江少爷,江小姐一道的那些任性胡为,都不该有了。
江清月向对岸游去,又扬起身:“快走啊,不能耽误,不然天亮前就要到不了了!”
梁尘飞已经接到了江清月,扶着江清月上了岸。她还咧着嘴笑着:“青山哥哥,我的箱子!”
自小到大,江清月就是被宠坏了,无法无天,她要往东,就是磕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蔺青山又气又无可奈何,又一跺脚,还是拎起身旁的皮箱扔了出去。
梁尘飞拾起岸上的外套忙给江清月裹上,又游过去捞起皮箱。江清月还开心地朝河中挥着手:“走吧,走吧,别管我了,快走吧!以后我再去找你们!”
河水不算湍急,却是顺流向着津城的方向而去。师傅逆流摇着桨,也是吃力。双方对峙了片刻,蔺青山看着一点点西沉的星河,咬着牙骂了几句,还是出发了。
小船一点点远去,直到河心里豆大的影子都消失不见了。
梁尘飞已生起了一个小火堆,他脱下衬衣,拧干水,呼出的气如雾一般,往他线条精悍的身上四散开来。
他拉开衬衫,俯下身,擦着江清月湿漉漉的头发。江清月在衬衣的褶皱里,笑的像个孩子。
梁尘飞也跟着弯起了嘴角,宠溺地责怪道:“你还笑呢?”
江清月不答话,依旧咯咯咯地笑着:“我现在是不是很像一个落汤鸡?”她抿抿嘴,有些不好意思:“我堂堂江大小姐,形象尽失咯。”
梁尘飞轻轻揉着她的头发,河里的星光漾在两个人的眼里,全是闪烁的光亮:“不会,我的流光,不论什么样子,都是最好看的。”
但在低头的一瞬,梁尘飞还是没忍住轻叹了口气,小声道:“其实你不该回来的。”
江清月娇嗔地瞪了一眼:“我不回来,万一老黑又来查户,你怎么办?”
梁尘飞刚要张口就被江清月的食指抵住。江清月耍着小性子道:“好啦,回都回来啦,难道你还能把我交出去不成?”
梁尘飞不再说了,他扶过江清月的头抵到自己胸膛,就这么搂着,捧着他的流光,呢喃道:“回来也好,回来也好。”
整幕星空垂落,拥着依偎着的,小小的两个人。
他不想再放手了。
两人在火堆旁暖了暖,便准备返程。一抬脚,江清月没忍住“诶呦”一声哼了出来,才发现自己脚崴了。
梁尘飞二话不说,背起江清月。
他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很稳。那背上传来的都是踏实的温暖。
江清月其实也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她本也是要走的,只是上了船,无数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叫嚣。
曾经五年前,离开去留洋时,是踌躇满志的要回来报效家国。可是如今,她还什么都没做,难道就像个逃兵一样灰溜溜地跑掉么?或许,留下来可以做点什么呢?帮老爹传递点信息也好啊。
当然,或许,她只是舍不得这样的,踏实的温暖。
是了,江清月想起,五年前,梁尘飞也是这般背着她回去。
江清月凑近头,下巴趴在他肩上:“尘飞,你还记得五年前么?也是这样背着我。”
“记得。”
甜甜的热气吹在梁尘飞耳边:“那时候,你可真瘦,我都怕把你压塌了。”
梁尘飞颠了一下背上的江清月,笑道:“现在呢?”
江清月呵呵呵地笑起来:“现在,可结实了,呵呵呵,结实的像头老牛!”
梁尘飞一听,咚咚咚地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颠:“抱稳咯,老牛要起飞咯!”江清月在他背上笑作一团。
“嘭”一团烟花又在他们头顶的夜空盛开。江清月低下头对着他耳边小声道:“新年快乐。”
梁尘飞看着那团烟花,低声回:“新年快乐。”
“阿嚏!”
不出所料,江清月害了风寒,喷嚏一个接着一个,打到涕泗横流,好不狼狈。
回到阁楼,她裹着棉被,看凌晨的天里,窗外的梁尘飞攀着梯子,在房檐边挂上一个火红的灯笼。红红的光晕打在窗面上,喜庆又温暖。
带着一身寒气的梁尘飞进门,搓着手,一直把手搓暖了,才抚上江清月的额头:“还好,没发热。”
他又叮嘱了几句,看时间不早了,又匆匆赶去衙里当值。
江清月也抱怨:“你们衙门还能不能把人当人啊,平时忙成那样,大过年的还不让人休息……”,梁尘飞只能无奈笑笑。
灶上还煮着姜汤,江清月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感觉好些了,便翻出一袋面,鼓捣起来。
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直到弄出好大一盆。从来没进过厨房的江清月,不知道面皮是怎么弄出来的。咦,好像这面拉一拉,扯一扯,也能变薄变宽。
等到梁尘飞回来时,满地满屋,甚至江清月满头满脸都是面。他笑起来,帮江清月摘掉头发上的面屑,又擦了擦她脸上的面粉,笑问:“大小姐在捣鼓什么呢?”
“大过年的,当然要吃饺子呀。看!”
江清月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十分自豪地掀起灶上的锅盖。
梁尘飞将刚从云香楼打包回来的饺子放一边,伸头一看:
一盆疙瘩汤。
江清月也凑过头来,讪笑道:“呀,怎么都散了。”
一盆疙瘩汤端上桌,江清月左捞捞,右捞捞,捞出一个面团,放到梁尘飞碗里:“吃吧。”
这里三层,外三层包了这么大一个,明晃晃的蓄谋在内。梁尘飞佯装不知,一口下去,全是面,蓦的嗑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你吃到彩头啦!”江清月笑起来。
她接过那“彩头”,擦了擦,拉出梁尘飞的手,便戴到了他手指上。那是一枚小小的金色指环。江清月高兴地拍拍手:“好啦。”
过去,也曾有娶妇先以金同心指环为聘的传统,梁尘飞以为江清月作为一个革旧立新的文明人,会不喜这些。
他看着手上的指环,暗自窃笑。可是细看又有些奇怪,这不是完整的指环,底下的环口打开着,像一个环扣。
江清月将梁尘飞的疑惑看在眼里,吐吐舌头:“我临时用耳环敲的。看,”她也伸出手:“我也有一个。”
这几日都在忙着江家的事,结亲也不过是匆忙的权宜之计。除了婚书为证,他们竟没有一个像样的物件。
“阿嚏!”江清月又打了个喷嚏,不好意思地吸吸鼻子。梁尘飞端来姜汤,江清月倒了一半到他碗里:“你也受凉了,也得喝。”
他们端着姜汤,碰了个杯。一碗姜汤下肚,都是暖意。
窗外爆竹声声,今夜,万家团圆,阖家安康。
梁尘飞看着窗外的灯火,突然道:“流光,我们许个愿吧。”
两人双手合十,两个金色的指环明晃晃的,做工不甚精致,甚至于简陋,在这样一间小小的阁楼里,默默祈愿。窗外时明时灭的烟火映在他们脸上,溢彩流光。
江清月:愿海晏河清,万世太平;
梁尘飞:愿我的流光,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