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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人间和光亦同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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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小姐,在家吗?”无人回应。
……
“咚咚咚”,又是一阵敲门声。
江清月按下怦怦的心跳,飞速地思索着:要是他们破门而入,趁一部分人进来的时间空隙,她跳窗而下,或许还能有一点点微乎其微的生机。
“咚咚咚”,他们还在敲门:“月小姐?你没事吧?”
正当江清月已经准备要跳窗时,却听一人道:
“算了。”
便一转身带着一队人往回撤。
啊?
江清月懵了。
她又惊又怕的心这才平复了几分,定睛一看,领队的人却是老黑。
怪不得刚刚叫“月小姐”呢。
江清月悄悄地想,若是真来抓她的,不管她在或不在,这会儿都会破门而入了吧?
她忐忑的,慢慢的,一步一步走下楼,试探性的开了个门缝,看着他们走远的身影,十分不确定,亦十分大胆地唤了句:“老黑?”
老黑倏地转身,看见门缝间一双恐惧的眼。他也没有再往前走,只在原地咧咧嘴:“啊,月小姐,在啊?吓坏了吧?”
老黑不好意思挠挠头,继续道:“也没啥事儿,就怕我们刚刚抓人,吓着你了。没事就好哈,没事就好……”
江清月这下心里才松了半口气。
“对了”,老黑似乎想起什么事,一个人往前走了走,离着门口几步的距离开口道:“这不是旱灾么,城里也不知道咋混进来了好些灾民。那个,上面说为了城防治安,给我们下任务了,要是户籍不是平城的,都要清一清。过几天,可能,该遣散就得遣散咯。”
老黑又很不好意思的挠挠脸:“嗐,我说这事儿也怪梁帅不是,谁让他磨磨唧唧的。诶,你俩的事,我也不好瞎说啥。就是月小姐,你提前准备准备,不然到时候我老黑也难做……”
老黑有些窘迫地看看江清月,嘿嘿咧咧嘴:“没啥事,走啦!”便转身走了。
大队的军兵乌泱泱地离开了,拖着那面目全非的青年,在巷子里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
江清月关上门,将手上的枪放入口袋中,坐回到椅子上,双手捂住脸,大口地吸着气,心脏还在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咯吱一声。
阁楼的门又开了。
江清月惊慌地转头看过去,却猛地跌进了一个炽热的怀抱。
“幸好,幸好……幸好不是你。”梁尘飞声音颤抖。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的脸上,与屋内照不到光的角落形成鲜明对比。明暗交织中,只听到两颗刚刚都经历了惊吓的心,剧烈的,一起跳动着。
咚咚咚
咚咚咚
或许是这个拥抱太踏实、太温暖,江清月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眼泪也不争气地,瞬间打湿了眼眶。
她轻轻拍了拍梁尘飞,像哄着小孩子似的:“好了,好了,那不是我,我没事。”
可梁尘飞还是紧紧抱着,只有这真切的实感才让他感受到一丝丝安慰。没人知道,当他得知衙门已经带人来横渠巷抓江家案的人,他有多慌张,又有多害怕。
他怕再也见不到江清月,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拥抱。
许久,梁尘飞才稍稍松开了些。江清月看着他,笑了,可是这笑里又多了一丝苦涩。
她轻声道:“尘飞,我该准备准备离开的事了。”她哽咽了一瞬,又继续道:“老黑今天和我说了,过几天,要开始遣散乡下的人了。到时候……”
“我知道。我今天也得到消息了。”梁尘飞抢白着,他扶着江清月的的双臂,摇头:“可是现在外面这么乱,不说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追捕;灾荒也还没有过去,这缺衣少粮的,出了城,更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江清月将梁尘飞的双手慢慢放下,对他弯起嘴角,像是安慰:“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如今,也是不得不分开了。不说遣散的事,她也不想再继续连累梁尘飞了。这些天,秀儿、今天满身是血的青年,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深渊,会把周围明明不相干的人,都带入万劫不复。
该去收拾收拾了,江清月慢慢站起身,在转身的一瞬间,一只手被猛地拽住了。
“师姐”,梁尘飞开口道:“我们结亲吧,让我名正言顺地保护你。”
江清月没有转身,眼泪却止不住的大滴大滴的落下来。她嘴唇颤抖,不知道要如何答复。
从前,门第悬殊,他们尚且年少,可以不谈未来,只是陪伴。后来她写信问他,他却远远地推开了。如今她自己就是个祸患,又如何能将他也拖入深渊呢。
为什么啊,这么多年了,他们次次靠近,却又无法再进一步。
她抬起头,看着窗户里透过半星的天,只觉得命运弄人,不曾成全。
梁尘飞站起身,一只手握上了她的手,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手指紧扣。
这件事,梁尘飞早已来来回回地幻想过,考虑过。他知道自己门第微寒,知道自己如今能给的生活也远远比不上江家。他怕自己配不上她,怕她觉得是自己趁人之危,怕她就真的这么走了。
但他更怕自己再也护不住她。
“师姐,求你,求你先别拒绝。”他小心翼翼解释道:“不是真的结亲,只是像戏里那样,像我们在从前戏台上那样。在外,我们是夫妻;这里,你依然,还是你。”
从前,没了身份的桎梏,在戏台上,梁尘飞可以无所顾及地借着戏里的话,道尽爱意,诉尽衷肠。可下了戏台,他却什么也不敢说。
她还是她,梁尘飞其实并不在意她到底是姓江,还是姓月。可是面对江家大小姐,总有些现实的考量,束住了他的脚,封住了他的口。
而没有了外在身份的月流光,才终于让他们彼此相见,彼此相拥。
梁尘飞试探地向前走了一步,轻声道:“这样,月流光是梁尘飞的妻,我便可以光明正大的护着你。”
江清月也乱了,月流光啊,那些曾经戏台上的画面纷纷跌进她的脑海里,那个目光灼灼的少年说着:“流光,你是我的妻”。那些画面一幕幕纷至沓来,僵住了她要放开的手,叫住了她要回绝的心。
可是又一个画面撕破了戏台上的剪影,直冲到她的脑海中:今日被带走的青年突然浮现出梁尘飞的脸。
江清月吓得一激灵,另一只手捂住眼睛,手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声音呜咽:“尘飞,我,我怕,我怕,今天那人,会是你。我怕……”
话还没说完,江清月只感身后被坚实的抱住了,身后传来稳稳的声音:“不会的,不是我。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或许是身后的拥抱太过温暖,倏然打散了脑海里那个青年的血腥画面。
直到江清月的手慢慢不再颤抖,梁尘飞才慢慢松开臂膀。他依然握着江清月的手,慢慢道:“你是月流光,不是江清月。月流光和江家又有什么关系呢,那被抓的也永远不会是我。”
江清月慢慢转过身来,一双泪眼定定地望着梁尘飞:“万一,我说万一,有那么一天,我被抓了。那也是我骗了你。自始至终,不论对谁,你只认识月流光,从来不认识什么江清月。”
梁尘飞看着她,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道:“你说了算,流光。”
紧扣的手,无法再分开了。
白日里喧嚣残忍的画面随着落下的夕阳一点点远去,寂静的夜给人以无声的安慰。
江清月睡在阁楼,梁尘飞宿在楼下。
白日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无法平复的江清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又翻了个身,将手伸到床边地板,“咚咚咚”轻轻敲了三下,小声问:“尘飞,睡了吗?”
只听见楼下也传来“咚咚咚”的三声,梁尘飞轻声回应:“我在呢。”
江清月:“哦。”
不一会儿,江清月又“咚咚咚”的敲了三下楼板。
楼下轻轻地“咚、咚、咚”回应着。
江清月没有再敲了。
楼下依然“咚、咚、咚……咚、咚、咚……“。那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缓。这轻柔的声响,让江清月想起幼时老家的打更,想起祖母哼的调,烛火摇曳,睡梦香甜。
直到梁尘飞不再听到翻身的声音,才不再继续敲下去。
月光照进屋里。
明月有缺亦有圆,上天垂怜。
第二日,当梁尘飞拖着疲惫回到阁楼时,江清月伏在书桌上,红纸黑字散了满桌,有些甚至掉到地上也未曾注意。
江清月不好意思笑笑,站起来拾起散落的手稿,又将桌上的叠到一起,整了整。
梁尘飞好奇的过去,只见叠起的手稿上写着:两姓联盟,一堂缔约,良缘缔结,匹配同称……
是婚书……
梁尘飞抿抿嘴,却抑制不住的嘴角上扬。
江清月挑起嘴角,掩饰脸上的浮现的一丝羞赧:“没事,毕竟登记造册总要用到的。”
她写了一天,那些陈词滥调的,写了又不想用,从前下笔如飞,今日不知为何,怎么也写不出一个满意的。
桌上一张写了一半的婚书放在那里。“大梦犹怀”“大梦犹怀”,江清月念叨着:“尘飞,你帮我想想呀。”
梁尘飞看了看,思忖了片刻,轻轻握起她拿笔的手,添到:“和光同尘,永系偕行。”
“好极了!”江清月眼里闪起亮莹莹的光,笑道:“和光同尘,好极了!”
看着江清月满意的样子,梁尘飞又笑着添上了两人的名字:
赤绳系定,珠联璧合
鸳侣订盟,二姓嘉姻
世道艰生,大梦犹怀
和光同尘,永系偕行
梁尘飞
月流光
此证
两人抬起头,西下的阳光正透过窗户,照亮飘浮着的细小微尘,真实而又可贵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