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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相对相望两伤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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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清月开门的一瞬间,梁尘飞飞奔下楼来,看见是她,猛地松了一口气:“师姐,还好你没事,你不知道……”后面的话梁尘飞觉得晦气,咽了下去。
江清月狡黠地笑笑:“我当然没事,瞎担心。”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
“这是怎么了?”梁尘飞忙过去搀住,焦急问。
江清月无所谓的摆摆手,依然笑着:“没事,跑太快,可能把脚划破了。”她倏的一转头,得意道:“不过秀儿保下来了!我把她送回到了东巷栓子那里。”
她突然看清梁尘飞脸上的印记,蹙起眉,急问:“尘飞,你脸怎么了?”
“对不起,师姐……”梁尘飞完全没有理会脸如何,他愧疚极了:“是我没能救下秀儿,让你遭罪了。”
江清月一脸诧异:“说什么呢!要不是你想办法给我消息,秀儿怎么能保得下?她是我们一起保下的。”
今日那样危急的当口,梁尘飞只顾得上护住江清月。只要江清月提前知晓了今日步军衙门的行动,相信以她的聪明,躲避或逃跑都不是难事。从看到她身影转出乌衣巷的那一刻,梁尘飞悬着的心便落下了。
梁尘飞也有那么几个瞬间想过要连同秀儿一起救。可是他没想到什么万全的办法,最多不过是见机行事,能救则救。救不了,实在无法,杀人灭口,以绝后患,也在考虑之中——反正无论如何,不能让江清月有事。
没想到,反而是从前娇滴滴的大小姐江清月,救下了秀儿,顺便把自己搞得满身狼狈。
“尘飞,你脸怎么肿了?谁弄的?”江清月看他发愣,再次问道。
梁尘飞却含糊其辞说是自己不小心碰的。“明明是……”,江清月还未说完,梁尘飞便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江清月深知,梁尘飞虽常沉默,性子却是敏感,骨子里极其要强,要强到自卑。
江清月叹了口气,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她踮起脚,想要看清楚些,不小心带动了脚上的伤口,瞬间疼得她龇牙咧嘴。
梁尘飞急忙道:“师姐,你快别动了。”他停顿了片刻,犹豫着,试探道:“要不,我,帮你看看脚吧?”
两人相视一瞬,都有些不好意思。江清月有些不太自然地扭过头去,回了句:“喔”。
虽然江家崇尚新风,江峥嵘是最早反对女子裹足的文明人,江清月一双脚也是自然生长。可是纤纤玉足只能给丈夫看的旧时传统,他们也是听闻的。
梁尘飞小心翼翼抱起江清月。江清月小小一只依偎在宽阔的胸怀里,她能感觉到他坚实的臂膀,灼热的胸膛和搏动的心跳。一切都是那么有力,那么结实,像是小鸟蜷缩在巢穴中,温暖的,安稳的。
梁尘飞将江清月轻轻放在椅子上,打来一盆热水,拿来干净的毛巾。小心翼翼的脱了江清月的鞋袜,一双脚虽然沾了血迹,却依然可看出底子细腻娇嫩,如玉一般莹莹生辉。
这白玉般的脚此时挂着一条条细细的口子,有的已经被血凝住了,有的被脱下的袜子拉开了新的伤,又溢出血来。有些伤口边缘还有些发紫。
梁尘飞心疼地倒吸一口气,却听江清月呵呵笑道:“哈哈,这姹紫嫣红的,我也是头一回见。”
梁尘飞将双足轻轻的放入热水中,江清月疼的“嘶”的一哼,脚却是动也不敢动。
梁尘飞一抬头,不知是疼的还是如何,江清月眼眶盈盈,松散的头发垂下几绺发丝。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像是春日里刚淋过雨的梨花,既美好,又惹人怜惜。
梁尘飞的脸蹭蹭红了起来,他低下头,小心翼翼的洗,一句话也不说。
倒是江清月,她开心极了,双手比划着,向梁尘飞描述着自己当时,是如何从天而降,拽了秀儿就跑。
“我噌的一下就跳屋顶上了!”
“哐的一下从黄包车上跳下来!”
……
手舞足蹈,生动异常,亦毫不谦逊,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
梁尘飞低着头跟着笑了起来。想象着江清月描绘的画面,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女英雄的形象。想起从前,便是江清月在一旁绘声绘色,而他也被她丰富的想象力感染,常常回想江清月的笑颜,梁尘飞便灵光乍现,思绪泉涌,下笔飞速。
要是现在他还在写戏文,今日江清月描述的画面,他定是要写进去的。
嗐,他又一转念:他在想什么呢!
时代早就变了。现在从了军,大小任务一个接一个的来,上面日日施压,他光想想手头上要交的差,胡三金的脸色,当牛做马的滋味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早就不是那个曾和江清月一般,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挥斥方遒,激扬文字的少年郎了。
他望着眼前灰头土脸,但依然欢脱的江清月,只希望她可以永远这样,不被摧折,不沾尘土,永远绽放,永远明亮。
如此,他担的惊,受的怕,吃的苦,咽的气,也都值了。
“疼吗?”猝不及防的,江清月一只小手已经抚上了梁尘飞红肿的脸。
梁尘飞先是下意识地微微一避,又几乎不可察地悄悄蹭了蹭那细软温暖的手心,心尖倏然荡开一丝香甜的暖意。他轻轻摇摇头:“不疼”。
两人相视的一瞬,都不禁笑了。
梁尘飞手里轻握着她满是伤痕的脚,江清月抚着他红肿的脸。
两个伤员,都伤了,都笑了。
梁尘飞护住了江清月,而江清月保下了秀儿。虽然在这万物刍狗的乱世,粗使丫头连性命都微不足道。他们仍觉得,这一天,这些伤,值得。
窗外月光如水,轻柔的洒在家家户户的屋顶。不论明日如何,至少现在,万籁俱寂,万家安宁。
第二日,可以预料的,办公室的胡三金大发雷霆:“看着像的就追啊,一群酒囊饭袋!结果呢,追了个捡别人衣服穿的灾民!”
“梁尘飞啊,我看你是越发不中用了。”胡三金拿起枪,拍着梁尘飞的脸,贴近他,阴恻恻地继续道:“你的位置,可是很多人盯着呢。”胡三金直起身,枪往梁尘飞脸上再狠狠一拍:“别以为得了上头的几个嘉奖令就是个人物了,我能让你坐上去,也能让你明天就滚蛋!”
梁尘飞被拍得退了两步,立刻行军礼道:“一定找到更多的线索!完成任务!”
胡三金垂下枪,一双阴鸷的眼盯着他,咬牙切齿:“要是让老子交不了差,老子,弄,死你。”
“是!”梁尘飞大声回道。
“哐!”几乎同时,胡三金已狠狠踹了梁尘飞一脚,吼道:“滚!”
出了那楼,脸上的印记未散去,腿上又添了新伤,梁尘飞却松了一口气:这样一闹,便是打草惊蛇了,找不到秀儿,线索便断了。
他大步流星向前,大声令道:“把王七抓了!严审!让他吐到吐不出来为止!”
“是!”大伙的齐声的回应响彻衙门大院。
梁尘飞轻吸了口气,诶,眼下能糊弄多久是多久吧。
秀儿已经远远送走,江清月只得亲自去山寺“上香拜佛”,偶尔去杰弗瑞先生家“做短工”。江清月和梁尘飞也减少了见面的次数,俩人行事愈发小心。
几日来都还算平静。
可越是平静,越让人担心。梁尘飞时常惴惴不安地琢磨:胡三金是如何得知的线索?或者队伍里是不是有他的眼线?
但几日,他有所怀疑,却没有答案。
一日,太阳依旧晒得刺眼。穿上粗布麻衣的江清月正打算去杰弗瑞先生家“做短工”,顺便再从杰弗瑞家带点米回来,好之后给到寺里。
出门前瞥过窗户的一瞬,隐隐约约看到巷间的人似乎多了起来。
她定睛一看,一大群军兵如浑浊的河水般涌进了巷里。
她心头一紧,一把抄了枪,就往楼下的后门跑。
可刚跑下楼,“踏踏踏”的整队脚步声已经贴着门板穿过来。江清月悄悄打开一丝门缝,只见另一队军兵已经挤了进来。
她赶紧锁起门,当下明白:他们四面八方而来,这里,被包围了。
她深吸了口气,捏了捏口袋里的药丸,一步步又走上楼去。
透过二楼的窗户,只见楼下一片骚乱,军兵闯进民宅,吼叫、翻箱倒柜、物品砸碎、踹门、咒骂、尖叫、啼哭……尖锐之声一浪盖过一浪。
每一阵刺耳的声音,都带动着江清月紧绷的神经。
军兵闯入一家,离去;再闯入一家,又离去。一步步朝着江清月住的小阁楼而来。
他们开始搜与阁楼紧挨着的邻居。他们先是“咚咚”的敲了敲门,房门紧闭不开。于是“哐哐”几下破门而入。
先是安静了片刻,然后“噼里啪啦”碗盆碎裂,紧接着:
“砰砰!”两声枪响!
江清月心里一惊:他们开枪了!
江清月咽了口气,愈发握紧了手中的枪。
“砰!”“砰!”……更多的枪声响起。然后又听到频频砰砰混乱的扭打之声。时而也夹杂着大声的咒骂:“你他妈的!”“今儿你死定了!”
枪声,扭打声持续着,江清月不知他们对峙了多久,只感觉到心口提到了嗓子眼,跟着那些声音一上一下,一刻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突然,声响停了,军兵一涌而出,其中两人拖出了一个满身是血的青年,不知是死是活。
江清月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画面,她倒吸一口凉气,捂住自己的嘴,惊惧的神经在脑海里叫嚣。
其中一个军兵整了整衣服,颇是开心:“抓了他,江家的案子也算有点进展,哥几个今儿也立功了不是!”
江家?!怎么又是江家?
江清月忙去看那青年的样貌,他满脸是血,看也看不清。
还未等江清月辨别清楚,军兵已来到了阁楼门口。
“咚咚咚”,敲门声响了。